文◎胡乩生

肢解早產(chǎn)的死胎是否構成侮辱尸體罪

文◎胡乩生*

一、基本案情

犯罪嫌疑人丁某，女，1994年出生，中專文化，外地來京務工人員。丁某在2013年2月至3月間懷孕，其在發(fā)現(xiàn)懷孕后曾找私人診所醫(yī)生開了一些治療“肚子痛”的藥物并服用。2013年7月在其住處衛(wèi)生間的馬桶內產(chǎn)下一死胎。后因害怕不知道如何處理就用水果刀將該死胎分解成碎塊，并倒入馬桶中沖走。

本案系因其樓下住戶家衛(wèi)生間馬桶被堵塞而請管道工人師傅進行疏通時發(fā)現(xiàn)肉塊故報警而案發(fā)，公安機關接報即展開調查，隨后查獲犯罪嫌疑人丁某，并查獲了水果刀等肢解死胎的工具物證。經(jīng)DNA鑒定，確認該肉塊系丁某所生胎兒，但無法確定其死因。

后公安機關以犯罪嫌疑人丁某涉嫌侮辱尸體罪移送檢察院審查起訴。

二、分歧意見

本案中，丁某肢解死胎的行為事實較為清楚、證據(jù)也確實充分，但證明丁某產(chǎn)下該胎兒時的具體狀況證據(jù)僅有嫌疑人供述，且本案雖經(jīng)過補充偵查，但亦已無法提取到有力證據(jù)。因而對于如何認定本案性質以及怎樣處理，存在不同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產(chǎn)下胎兒時是死是活無法確定，無法認定是否屬于殺人，可以故意殺人罪或者過失致人死亡罪做存疑不起訴。

第三種意見認為，這種死胎是否屬于刑法意義上的“尸體”，目前沒有足夠證據(jù)與理由認定，可以侮辱尸體罪而做存疑不起訴。

第四種意見認為，本案中丁某雖有肢解死胎的行為，但沒有證明該死胎是尸體的證據(jù)，因而應認定其肢解死胎的行為屬于刑法規(guī)定的“情節(jié)顯著輕微，不認為是犯罪”，可以做絕對不起訴。

三、評析意見

（一）關于“尸體”的刑法學分析

1.刑法學意義上的“尸體”概念界定。本案的處理，核心在于判斷丁某所肢解的死胎是否屬于刑法意義上的“尸體”。這就需要厘清《刑法》第302條“盜竊、侮辱尸體罪”中“尸體”的含義和范圍。

我國刑法條文沒有規(guī)定何為“尸體”，國內多數(shù)刑法學書籍中也沒有解釋何為“尸體”，筆者翻閱的有關刑法專題論文也未見對“尸體”作出專業(yè)討論，經(jīng)查閱有關法醫(yī)學著作中也沒有界定“尸體”。

據(jù)新華字典［1］的釋義表述是“尸首是死人的身體”；據(jù)2006年衛(wèi)生部、科技部、公安部、民政部、司法部、商務部、海關總署、國家工商總局、國家質檢總局聯(lián)合頒布的《尸體出入境和尸體處理的管理規(guī)定》第2條表述是“本規(guī)定所稱尸體，是指人去世后的遺體及其標本（含人體器官組織、人體骨骼及其標本）。”

結合上述漢字釋義和法規(guī)規(guī)定，筆者認為，在刑法上將“尸體”界定為“是人死亡后的身體”，在我國是具有較廣泛認知基礎和一定法源依據(jù)的，因此，是辦案中值得借鑒采用的標準。

2.人的出生、死亡及其判定。人，始于出生、終于死亡。具有完整獨立意義的人，其開始時期是出生，出生前的生命體是胎兒。關于認定“人的出生”的標準，屬于醫(yī)學或法醫(yī)學知識，但在刑法語境下，也有必要準確界定，方能正確辦案。

MRI組MRI檢查損傷總診斷率為89.58%，關節(jié)鏡診斷率為91.67%，兩種診斷方式診斷結果無顯著差異（P＞0.05），見表1。

參考國內外有關論述，對出生的判斷有多種標準，主要有：（1）陣疼說；（2）獨立呼吸說；（3）全部露出說；（4）部分露出說等［2］。在各國的判定存在不同標準，但顯然，在我國的普遍觀念中，胎兒要成為“人”就是要以“全部露出說”即胎兒完全脫離母體為判斷標準，同時其還要具有獨立呼吸，不然就不能成為“人”。

判定人的死亡，有心跳停止（無脈搏）、腦死亡、呼吸停止等標準，我國醫(yī)學通常以呼吸停止加心跳停止為標準，醫(yī)療實踐中也主要以標準操作。

3.具有生命是人存活的基本標準。無論采用何種標準來判斷人的出生，都有一個默認的前提，即該胎兒必須具有生命，否則，繼續(xù)討論其出生就沒有意義。換言之，無論采用哪一種標準，都以該胎兒出生時具有生命為前提。

本案中由于無法認定丁某所產(chǎn)下的胎兒是否是活體、是具有生命的，因而無法認定該胎兒脫離母體（丁某）時是人。

（二）案情事實的再分析與分歧觀點評析

對于本案的事實認定，由于丁某懷孕月份約是5至6個月間，屬于早產(chǎn)；丁某產(chǎn)下胎兒時是死是活，僅有丁某的供述而沒有其他證據(jù)，依據(jù)“有利于被告人”的證據(jù)原則，形成以下案件事實：“丁某懷孕約5個月后早產(chǎn)下一名死胎，后因害怕而將該死胎肢解”。

基于上述認定的案件事實，對本案處理存在的分歧觀點分別評析：

1.觀點一認為本案具有故意殺人或者過失致人死亡性質，但證據(jù)不足，應做存疑不訴。本案中，存在該胎兒是活體的可能性，但由于本案沒有任何證據(jù)證實其是活體、有生命的，在司法工作中，一切司法判斷都要以證據(jù)來做依據(jù)，因此，該觀點雖在客觀事實上有一定可能性，但沒有證據(jù)支撐，無法形成司法最終認定的法律事實。因此，無法以故意殺人罪或者過失致人死亡罪來定性，也不能在此二罪名中擇一而做存疑不起訴處理。

2.觀點二認為胎兒脫離母體后就是人，但情節(jié)輕微，應以侮辱尸體罪做相對不起訴。這種觀點在司法實務者中有一定的代表性，之所以是“情節(jié)輕微”，其主要是認為該丁某年紀??；肢解對象是自己產(chǎn)下的死胎，沒有現(xiàn)實的被害人；行為地點比較隱蔽，不是當街公然侮辱尸體；認罪態(tài)度好等。

但深究起來，這種觀點明顯存在問題。首先沒有準確的確定“人”的標準，簡單的認為只要胎兒脫離了母體就一定是人，而沒有細究人的出生判斷標準；其次，最關鍵的是其忽略了之所以要提出“人的生命自何時開始”判斷標準問題，是要解決自何時開始方為人，進而才能解決尸體的認定。其觀點沒有意識到胎兒脫離母體僅是一個時間標準，但如果在該時刻該胎兒并非活體、并沒有生命，是否還應該堅持認為其屬于人！再次，其簡單認為本案情節(jié)輕微，但如果能夠認定該胎兒是尸體的話，肢解尸體的行為明顯是違背人性、殘忍的行為，丁某是該死胎的母親，只能反映出丁某的冷漠、殘忍與無情，并不能作為減輕丁某責任的理由，因此實在找不到丁某“情節(jié)輕微的”輕微之處。

3.觀點三認為尚不能證明該死胎是尸體，應做存疑不起訴處理。該觀點能夠認識到“尸體”認定的復雜性與嚴肅性，但在處理上還帶有疑罪從輕的桎梏，而不能完全貫徹疑罪從無的精神。因為對于公安機關移送審查的案件，在沒有證據(jù)證明該胎兒是活體，但有證據(jù)證明該胎兒是死的，在采信證據(jù)和處理意見時還偏向于照顧公安機關的意見、還偏向于有罪推定，所以提出了存疑不起訴的處理意見。反映出該觀點在處理方式上沒有堅決貫徹疑罪從無的原則。

4.觀點四認為沒有證據(jù)證明該死胎是尸體，應做絕對不起訴處理。這種處理符合本案的證據(jù)情況，也堅決貫徹了疑罪從無的精神。因為本案中雖然丁某的供述不一定是客觀真實的，但由于沒有其他證據(jù)，關于該胎兒產(chǎn)下時的狀態(tài)，僅有丁某的供述證明是產(chǎn)下的是死的狀態(tài)，在沒有其他相反證據(jù)時那只能依據(jù)這個供述來認定，形成司法認定上的“法律事實”。

因此，嫌疑人丁某雖有將死胎予以肢解，并放入下水道中沖走的行為，但由于現(xiàn)有證據(jù)體系中無證據(jù)證明該死胎可以是尸體，故本案不構成為侮辱尸體罪。

本案最終由于無證據(jù)能夠證明丁某肢解的該死胎曾經(jīng)獨立存活過，進而無證據(jù)證明其屬于刑法意義上的“尸體”，因此，不認為丁某的行為是犯罪，做絕對不起訴處理。

注釋：

［1］參見《新華字典》，商務印書館2004年版，第1226頁。

［2］參見［日］大冢仁著：《刑法概說（各論）》，馮軍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23-26頁。本文在此不對人的出生標準做深入研討，僅僅采納多數(shù)主流觀點，以及考慮到我國法制的現(xiàn)實狀況，如地方上多次出現(xiàn)的對“大月份”孕婦引產(chǎn)的做法，均反映出人們觀念上的認識，即只要胎兒還在孕婦腹中，未完全脫離獨立出來，就不能被視作為“人”而適用相應保護“人”的法律。

*北京市西城區(qū)人民檢察院［100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