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麗君 (廣西民族師范學(xué)院 532200 )
早在南北朝時期謝赫“六法” 中就提出“骨法用筆”;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也有云:“骨氣形似本于立意,而歸乎用筆”;北宋韓拙《山水純?nèi)诽岢觯骸肮P以立其形質(zhì),墨以分其陰陽”;清笪重光也說到:“墨以筆為筋骨,筆以墨為精英”??梢姽P墨是中國畫的重要語言,是表現(xiàn)繪畫形象的基礎(chǔ)。中國畫的用筆和書法的用筆是相通的,正如趙孟頫的題畫詩曰:“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應(yīng)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須知書畫本來同”。此詩道出了書畫同源,也即是說中國畫是寫出來的而不是描出來的,這在寫意花鳥畫當(dāng)中,筆墨的書寫性尤為顯著。
寫意花鳥畫非常講究筆墨技法,因為相比山水畫、人物畫,寫意花鳥畫的造型更為簡練概括,在畫面中塑造花鳥形象的線條、墨色的好壞高低都非常的明顯,因此寫意花鳥畫對筆墨的質(zhì)量要求更高。
古有“筆為墨帥,墨為筆充”“筆之所到,墨之所成”之說。寫意花鳥的線條正是通過行筆快慢、輕重、提按、頓挫、轉(zhuǎn)折,以及運墨的焦、濃、重、淡、清書寫出來的,猶如書法寫字一樣,表現(xiàn)力量感和韻律感。歷代寫意花鳥畫家都注重學(xué)習(xí)書法,并以書入畫,在他們的畫面中都可以看出其筆墨的書寫性。如明代徐渭以草書入畫,其寫意花鳥畫的線條表現(xiàn)出狂放縱肆、水墨淋漓的筆調(diào);清代八大山人以篆書入畫,其寫意花鳥畫的線條含蓄內(nèi)斂,外柔內(nèi)剛;而晚清吳昌碩以石鼓文筆法入,其寫意花鳥畫的線條厚重倉潤,沉穩(wěn)奔放。好的寫意花鳥畫,無一不是以書法入畫,或中鋒或側(cè)鋒或逆鋒或藏鋒,都體現(xiàn)出筆墨的書寫性,這樣寫出的線條才有力度才具美感。
顧愷之提出“以形寫神”,齊白石也提出“作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可見中國畫不是一味的描摹客觀對象,而在于以形寫神。寫意花鳥畫更是如此,不能照搬自然界當(dāng)中的物象,而是需要畫家在熟悉客觀物象造型的基礎(chǔ)上,不斷錘煉筆墨技巧,用簡練概括的筆墨來達到以形寫神,形神兼?zhèn)涞男Ч?/p>
相比寫意山水畫、寫意人物畫的筆墨,寫意花鳥畫的筆墨更具有趣味性。寫意山水畫的造形再怎么簡練概括也不能一筆兩筆完成,寫意人物畫的造形再怎么夸張變形也不能擺脫人物造形的束縛。而寫意花鳥畫的造形,少一片花瓣多一片葉子都可以,筆觸的大小,造形的繁雜或簡略,夸張或規(guī)整,色彩的鮮艷或素雅,意境營造的熱鬧或靜謐等等,畫家可以根據(jù)畫面的需要進行增減,來達到心中的意象,這樣表現(xiàn)出來的筆墨更加的隨意自由而富有趣味。
哪怕是常見的花鳥蟲魚,畫家通過簡練概括的筆墨表現(xiàn)出來的形象,既像原來的物象而又有所區(qū)別,因為這樣的寫意花鳥畫形象并不是憑空想象而來的那么空洞無味,也不是照搬自然物而顯得生硬死板。好的寫意花鳥畫是經(jīng)過畫家“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結(jié)果,是來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并蘊含著畫家的審美、情感,體現(xiàn)畫家主觀和自然物客觀的物我交融。通過畫家有意識的對客觀物象進行夸張變形、裁剪取舍、提煉概括而成的形象才具有生命力,這樣的寫意花鳥畫才具有藝術(shù)審美。
寫意花鳥畫的筆情墨趣以“言簡意賅”為原則,根據(jù)不同的物象采用不同的筆墨技巧,來達到筆簡情溢、墨簡趣足的審美境界。如齊白石畫的蝦,就體現(xiàn)出他對物象的高度概括和提煉。他特意在家中養(yǎng)蝦并仔細觀察,熟悉蝦的結(jié)構(gòu)和習(xí)性,加上自己的筆墨錘煉,使得他筆下的蝦畫得十分生動傳神。他大膽提煉概括,將蝦身由六節(jié)縮短為五節(jié),用淡墨一筆筆畫出,通過簡練概括的筆墨不僅表現(xiàn)出透明感的蝦身,還能表現(xiàn)出蝦的彎曲、彈跳的姿態(tài),接著夸張表現(xiàn)出蝦的鉗和須,最后在墨色半干之際,于蝦的頭胸部和眼睛用濃墨橫點出,這樣活靈活現(xiàn)的蝦就躍然紙上,讓人看了不禁會心一笑。如此有趣的形象離不開畫家富有趣味的筆墨表現(xiàn),齊白石的其他寫意花鳥畫同樣如此,無論是花卉、魚蟹、還是蛙蚪、禽鳥等等,甚至其筆下的老鼠都讓人覺得憨厚可愛,這不僅體現(xiàn)了寫意花鳥畫筆墨技巧的簡練概括,也體現(xiàn)出寫意花鳥畫筆墨的趣味性。
宋蘇軾題畫詩:“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寫意花鳥畫更是主張“不專于形似,而獨得象外”。石濤也說:“畫受墨,墨受筆,筆受腕,腕受心”。 清代惲南田在談筆墨的情感表現(xiàn)功能時曰:“筆墨本無情,不可使運筆者無情,作畫在攝情,不可使鑒畫者不生情?!鼻宕蜃隍q語:“筆墨之道,本乎性情”等言論表明,中國畫的“意”和“氣韻”等精神內(nèi)涵主要是通過筆墨來表現(xiàn),而筆墨作為寫意花鳥畫的重要語言,也恰恰是畫家對宇宙、自然感悟的反映,以及畫家真實情感、情緒的流露。
明代徐渭“筆底明珠無處賣”的墨葡萄,其縱肆酣暢的筆墨,不知是墨點還是淚點,揮寫出了他內(nèi)心的激奮、苦悶;清代八大山人所畫翻白眼之魚鳥,綿里藏針的筆墨反映埋藏在他心里的那種遺民孤高和憤懣;清代鄭板橋筆下的蘭竹,瘦勁而瀟灑,表現(xiàn)他“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fēng)”的倔強和傲骨;近現(xiàn)代齊白石筆下的花鳥、蟲魚、蝦蟹等,其筆墨意象體現(xiàn)了濃郁的鄉(xiāng)土生活氣息,也反映了畫家童真未泯、歌頌、熱愛生活的情懷。
中國畫的宇宙觀是人與天地、萬物和諧統(tǒng)一的,畫家通過作畫來釋放情懷、寄托情感。正是因為寫意花鳥畫作品中的物象寄托了畫家的獨特感受,畫家借花來抒發(fā)人的精神,因此具有托物言志、借物抒情的作用。畫家將自身的氣質(zhì)、心境、心緒、情感、審美等自然地融入到筆行墨運中,使得這樣的筆墨語言有了情感、有了生命,這也彰顯了筆墨的抒情性,體現(xiàn)了寫意花鳥畫家的情感抒發(fā)與花鳥畫意象的融匯,從而達到天人合一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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