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永樹

留章杰(1911～1990年)，出生于中醫(yī)世家，自幼習誦醫(yī)經(jīng)，熟解古文，以針灸為主，針藥并治，懸壺濟世近60年，手技獨特，療效卓著。筆者有幸?guī)煶辛魩?，現(xiàn)將其針灸技法臨證經(jīng)驗探討于次，以饗同道。

1 灸法神功

針灸一門中灸法常被忽視，承淡安于1936年就指出，灸法一門，我國幾已絕跡。留師在承氏“中國針灸學講習所”學習時就注重灸法，并得到承氏面授心傳。由于留師一直堅持灸法作為主要治療手段之一，在重針輕灸的情況下，誠為可貴。

留師考艾之藥性，能逐冷溫中，理氣活血，除濕開郁，生肌，安胎，暖子宮，殺蚘蟲，灸百病，通十二經(jīng)，回垂絕之陽。留師發(fā)現(xiàn)艾灸透入肌肉，傳熱也像針感，有淺、有深、有短、有長。同時艾灸時的灼熱痛感，灸后即無。若是炭火，或火柴灼傷，當時不痛，過后還有相當久的遺痛。筆者隨留師習藝時，他曾舉王執(zhí)中灸水分治水腫及竇材灸關(guān)元、氣海三百壯治消渴的成功案例說明灸法的神效。另外，承淡安氏曾舉日本人的實驗報告稱，灸法為溫熱性與化學性之刺激，有提高細胞活力，調(diào)節(jié)內(nèi)分泌的作用。這是留師喜用灸法的原由。

留師常用的是直灸。直灸法，以艾炷置于穴位上點火灸之，其言雖簡，操作不甚易。首先須選精制艾絨，留師慣用甘油或生油稍潤穴位，用手搓實艾炷，大小如綠豆，外形如寶塔，上尖底平，置于穴位上。點燃尖頭，第一壯將燃盡，以指壓之，艾灰即成平面，勿拂凈，第二壯又放在艾灰上續(xù)灸之勿稍斜，每壯皆如是，一般不作特殊處理，灸三五壯亦不化膿。其中用手制作艾炷是關(guān)鍵，要搓得大小、形狀如上述，又結(jié)實不散，確是不易，無一番練習是達不到要求的，而艾炷的過小、過大、過松都會影響療效。直灸一般不取陰經(jīng)、頭面部穴位。在1980年福建省針灸進修班期間，他作了專題講座并面授心傳，手把手帶學員操作。留師堅持承氏之法60多年來堅持不懈，殊屬不易，且每建奇功。如一女佛徒，年五十余，一臂上的皮疹，似疥瘡或正起皰，或已結(jié)痂，痂后復起皰，沿掌心至肘部，幾無良肉，留師為之直灸曲池、手三里各十壯后，次第而愈。師云:此直灸有逐濕毒，生新肌之奇效。又，留師曾直灸治愈牛皮癬頑癥。如某市體委干部，年45歲，罹患牛皮癬(左項肩、背遍布)十余年，求治多方，均無效。留師取其病位周圍十穴，每穴直灸十壯，3天1次，經(jīng)1個月灸治而愈。另一患者潘某某，頰下至頸部有結(jié)塊，四五核相連，推之不移動，診為瘰疬，留師為之直灸雙側(cè)天井，各十五壯，1周后灸第2次，取天井穴之旁，亦各灸十五壯愈。師云，此直灸溫通經(jīng)絡，攻逐留滯經(jīng)絡之痰濁而見效。

筆者承留師啟迪，臨床常取大椎直灸，以通陽攻邪，每有奇效。并進一步吸收民間燈芯灸的療法，在留師指導下運用燈芯灸治癤腫、纏腰火丹取得神效。

此外，溫和灸、溫針灸也是留師常用的手技，療效亦佳。

2 針刺手法

2.1 運針不痛，惟在指力 承淡安十分強調(diào)運針不痛，有專文論述。留師在無錫受承氏言傳身教，頗得其法，后在臨床實踐日臻純熟，運針細膩，針感極佳而無有痛覺。留師有一句名言:“針欲令其舒適，無令其痛楚?！被騿?“刀割針刺，何以不痛?”師答:“惟在指力。”指力，一是指醫(yī)者的養(yǎng)氣內(nèi)力，二是手指之靈巧、協(xié)調(diào)。指力足，方言手法。留師年近八旬，持針有度、刺針如繡花，輕巧自如，病者受刺無不覺得舒適，這都是經(jīng)年苦練指力而得，可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筆者六十年代隨師學針，當時一種以玻璃管為輔助，達到進針不痛的方法盛行，留師堅決反對這種依賴“拐棍”的蠢辦法，他說沒有了“拐棍”怎么辦?一再強調(diào)我們練指力，要我們用棉花球，紙張循序漸進地練，絕不允許我們拿病者的身體練針。

留師認為針灸是一種手技，要靠練，有如練書法，老師可教你怎么寫，但要靠自己去動筆苦練，自己不練，再高明的老師也無法教你寫好字，針灸亦如是，不練好指力，斷不能談及手法，也就刺不出療效。留師曾作如下闡述:(1)取較長針練習，勿用力，尤不用腕力，但以手指反復捻轉(zhuǎn)，時時練習，指力自到;(2)針灸前查針體有無彎曲，有無鉤彎，有者必先理好針體;(3)以爪切之，疾入皮膚。切勿在皮膚上搖擺(即刺不入)，凡痛皆在表皮;(4)取最舒適之體位，不合，刺之即痛;(5)在行針前，應觀察患者，先與之談話，令咳一聲，隨即進針，不知覺間已進針。留師曰:五者之中最緊要的還是指力。

2.2 重練基本手法，配用補瀉手法 前言指力，后言手法。先言基本手法，再言補瀉手法。在指力充實的前提下方能言手法;言手法時，未練基本手法前提下是談不上補瀉的，這是基本功。留師說:基本手法是一般的平補平瀉。言平補平瀉，似無可談之必要，殊不知平補平瀉有一定的標準，否則隨便亂針亂刺，就太過不及，沒有進退余地。

2.2.1 捻針 經(jīng)曰:“持針之道，堅者為寶，無針左右，神在秋毫。”留師十分強調(diào)持針中平正直，若需要逆經(jīng)斜刺，亦要先取平直，后改換為斜針。若在針刺時東歪西斜便是糊涂之人，必是習練時糊涂為始。持針時有平刺手和垂直手兩種，留師多用平刺手，即以大指、食指和中指平捻針而入;垂直手即以大指和和食指持針。

2.2.2 三度進針法 初度針至三分，提淺，插淺約一豆許，捻輕轉(zhuǎn)短，捻針提插均緩慢。若已得氣不必再深刺，如不得氣進二度。經(jīng)云:“刺之而氣不至，無問其數(shù)。刺之而氣至，乃去之勿復針。”二度再針進一豆許，提插較第一度深豆許，捻轉(zhuǎn)軟退，較重。若得氣依此手法，不必再深刺之。未得氣進三度。三度再進針一豆許，合前約六分，比第一度加一倍。提插深度比二度深一豆許，捻轉(zhuǎn)提插更強速，俟得氣可去針。

三度進針法指一般穴位，皮肉過薄過肥厚者要靈活掌握。關(guān)鍵在于運用充實指力，達到得氣的目的。留師指出，指力未到，用腕力過猛易引致針體彎曲，若已彎曲應出針，若強進針則針入難出。

2.2.3 針之補瀉 針之補瀉是針治的要害之一，但留師總是以辨證精當為前提，決不濫用補瀉。不需補瀉者，用平補平瀉，重在得氣;需行補瀉者，即用補瀉，一是要得氣，二是要認真施行，補瀉分明。

當補當瀉，何以確定?《靈樞·九針十二原》曰:“往者為逆，來者為順，明知逆順，正行無問。迎而奪之，惡得無虛?追而濟之，惡得無實?”留師解曰:往來逆順需明，才能定“奪隨”(補、瀉)，往乃正氣虛或逆氣衰屬虛，謂之逆;來乃形氣之平，邪氣方盛屬實，謂之順。欲知逆順必先診察辨證，為“往”者“逆”也，必補，隨而濟之;為“來”者“順”也，必瀉，逆而奪之。

至于具體手法，留師以三度進針法演化而來。茲將瀉法詳述于下:(1)進針得氣后，直入地部;(2)提退一豆許，捻轉(zhuǎn)得氣后行六陰之數(shù)，捻六撅六，吸氣三口回針，提至人部，號曰:地才，即一退針;(3)又待氣至，行六陰之氣，吸氣二口回針提至天部，號曰:人才，即二退針;(4)吸氣回針，提出至皮部，號曰:天才，行六陰之數(shù)，呼氣搖大針孔，不閉其孔而出針。

補法則從天、人、地由淺而深，行九陽數(shù)捻九撅九。出針后閉其孔。

留師當年為學習傳統(tǒng)手技，不遠千里到無錫師承承氏，學成返鄉(xiāng)后在針灸的手技方面又不斷充實、提高，形成了獨特的手法，值得后學者效法。

3 典型病案

3.1 喉痹案 林某，女，20歲，住晉江陳埭江頭村。1946年患者患喉痹，寅夜延診。時顏面潮紅，頷腫口噤，湯水不入，神志昏沉，肌膚灼熱，舌診未行(口噤不開)、六脈皆實而滑。辨為邪熱壅閉肺系，治宜清肺泄熱。取少商，三棱針刺出血，泄其熱;合谷、頰車、天鼎針刺，牙關(guān)稍開，神漸清。配大黃黃連瀉心湯灌之，翌早能飲米湯，熱平。續(xù)服中藥并處冰硼散吹喉，越日便通而愈。

按 邪熱壅塞肺系，咽喉首當其沖，故見喉痹。熱盛上攻、神明受擾，急刺少商出血，泄熱之舉極為簡便有效。凡肺熱實證可用之。

3.2 外感風熱案 沈某某，男，60歲。偶感風熱之邪，協(xié)大腸燥熱而見頭痛、發(fā)熱、無汗、口渴、大便閉。舌苔薄黃，脈滑數(shù)。辨證:外感風熱.治法:疏風散熱。取穴:大椎、曲池、合谷、經(jīng)渠。針后數(shù)刻得遍身汗出而熱退，后通便而愈。

按 此病內(nèi)有燥熱，復感風熱，癥見發(fā)熱無汗并見便秘。取大椎、合谷以疏風清熱;曲池清泄陽陰之燥熱。《百癥賦》曰:“熱病汗不出，大都更接于經(jīng)渠?！迸浣?jīng)渠故能汗出。留師經(jīng)驗中常用經(jīng)渠合谷二穴配用治外感無汗。

3.3 衛(wèi)陽虛怯案 金某，女，40歲。自覺背部時有一團冰冷之物，作瘧疾四處求醫(yī)，治療無效。無惡寒發(fā)熱，汗出，頭困重身體沉重，精神不振，面色無華，手足冷，舌淡胖，脈沉細。辨證:陽虛似瘧。治以通督溫陽。取大椎直灸五壯，灸后自覺身體頓輕，自述灸前似一團冰冷云霧罩住一樣，灸后即似撥云見日，頓覺清朗，次日再灸陶道五壯而愈。

按 衛(wèi)陽虛怯，營衛(wèi)失調(diào)，故背部時時覺冷。取督脈的大椎、陶道直灸，振督脈之陽氣，而見神效。

3.4 產(chǎn)后濕疹案 林某某，女，30歲。產(chǎn)后少腹部患濕疹，初起只小水泡，漸至瘡膿如疥，奇癢難忍。時當初夏，不得不洗浴，浴后疹劇，蔓延及四肢，舌淡，脈沉細。證屬濕疹(血虛濕聚)。治法:滋養(yǎng)氣血，除濕生肌。取曲池、手三里、足三里、下髎、氣海直灸各七壯，連灸三次而愈。

按 素蘊濕邪，久而化毒，產(chǎn)后氣血虧虛、復迂濕土主令，外濕引動，致使瘡膿濕疹，取上穴直灸以養(yǎng)氣血、除濕毒、生新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