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通過對《北京人》文本的分析。愫方由于受到親情,戀情兩種牢籠的羈絆,使她遲遲不能離開曾家。愫方的最終出走,正是沖破了這兩種牢籠的束縛。
關(guān)鍵詞:親情;戀情;愫方
作者簡介:劉靜意(1983-),漢,女,重慶,學(xué)士。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05-00-02
《北京人》是曹禺的代表作之一。《北京人》的故事發(fā)生在北平的一個封建士大夫家庭——曾家。愫方是該劇的中心人物,她具有中國普通婦女的那種善良的獻身的傳統(tǒng)的性格美和心靈美,但她并不是曾家的一員,她只是寄居在曾家的一個親戚。愫方?jīng)]有結(jié)婚,因此也沒有家庭的牽絆,可以說愫方完全是一個自由的人,完全可以離開曾家??墒菗碛凶杂芍淼你悍讲坏珱]有意思要離開曾家,而且還要留在曾家,照顧曾家的一家大小,奉獻自己的青春年華,思想情感都跳不出曾家的圍攔。究其原因,主要是因為愫方受到了來自親情和戀情兩種感情的羈絆。
一
《北京人》的故事發(fā)生在一個世襲著祖宗敬德公光榮的封建士大夫家庭。如今只能從曾家小花廳和陳奶媽的話語中依稀感到曾家的輝煌過去:氣象軒豁的門第,盛極一時的詩書禮儀世家。而如今卻是家道衰弱,四面楚歌,家里有人在爭吵在嚷,門前有裁縫鋪、果子局的、油漆棺材的都一起來逼債。
愫方身份在曾家也具有特殊性,是一位寄居者。姨母在世時還能照拂著她,而如今曾家沒有人肯關(guān)切她。愫方出生在江南名門世家,父親也是個名士。早年,父母雙亡后,姨母將她從江南接來,從此開始了寄居的生活。愫方姨母在世時,愫方還象個小姐,姨母去世后,愫方的角色是姨夫曾老太爺?shù)墓照?,是姨夫的丫鬟。曾浩對愫方總是自私的,他總以為自己在護養(yǎng)著一個無告的孤女。當他有時覺她的心有些動搖時,他便猝然張皇得不能自主,幾乎是下意識地故意慌張過分地顯露老人失倚的種種衰弱和痛苦,期望更深地感動她的情感,成為他的奴隸[1](P62)中秋夜晚,曾皓以一副哀憐的樣子找愫方談話。先以“家里沒有一個體恤我,可憐我,心疼我”[1](P98)的怒訴,喚起愫方的憐憫,接著便訴說對思懿的怨恨,進一步激起她的同情,然后,他又說愫方的姨母生前是如何對他體貼入微,抱怨著半夜里連個伺候他的人也沒有。實際上,可以看出曾皓企圖叫愫方象他姨母那樣服侍他。另一方面曾浩深知自己已經(jīng)沒錢了,自己那個絕不仁孝的兒媳婦是不會自己好臉色看的,而自己那個病怏怏的親生女兒曾文彩,只是生命的空殼的兒子曾文清,都是一群廢物的子孫,是靠不住的,只有愫方還可以照顧照顧他。于是曾浩將愫方用親情之繩牢牢綁在自己身邊。愫方也深深陷入了曾浩編織的這個親情牢籠里,成為了他的奴隸。
將愫方關(guān)在親情的牢籠里為他服務(wù),成為他的奴隸。
第一幕中,從愫方,曾文清,曾思懿的對話中可以很清楚地知道,愫方在曾浩構(gòu)筑的親情牢籠中,成為了伺候他的丫鬟,成為了他的奴隸。
曾思懿:“……,大半夜了,愫妹妹還下廚房拿水,給爹灌湯婆子呢。真是……”
曾文清:爹爹犯什么病?
愫方:(無力地)腿痛,要人捶。他說心頭氣悶。
……
曾文清: (懇摯地)于是他老人家就叫你捶了一晚上?
愫方:(悲哀的微笑)捶捶,姨夫就多睡一會。
曾思懿:(驚訝)啊,怪不得一早上我看見愫妹還在捶呢。[1](P44)
愫方對曾老太爺?shù)恼疹櫼呀?jīng)到了讓絕不仁孝的曾家兒媳婦曾思懿都驚訝的地步了,捶腿捶一晚上,只為了讓曾老太爺可以多睡一會,而自己只有悲哀的微笑。即使是曾老太爺自己的親生女兒曾文彩也沒有照顧他到如此地步。首先從年齡來看,曾文彩長愫方三歲,懂事更早,更應(yīng)該擔起服侍曾浩的責任。其次從血緣親疏來看,曾文彩是曾浩的親生女兒,而愫方則是曾浩亡妻妹妹的女兒,與曾浩實際上并沒有血緣關(guān)系,從此推論,曾文彩更應(yīng)該擔起服侍曾浩的責任。然而,放棄追求自己幸福的,荒廢了自己的青春年華的不是曾文彩而是愫方,曾浩死死抓住的也不是曾文彩而是愫方。曾文彩雖然現(xiàn)在生活有些潦倒,但畢竟她有過幸福的時光,有自己的丈夫,有自己的家庭,而愫方卻到了三十歲仍然沒有出嫁,沒有自己的家庭,她心中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沒有家的女人是怎么過的,(泫然)那心里頭老是非常地寂寞的。(不能自己)我自小就——(突然又抑制住自己的愁苦,急轉(zhuǎn),哀痛地)……[1](P56)從此可以看出,愫方在曾家是不快樂的,是痛苦的,同時她也是渴望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的。
但曾浩卻因為自己的私心,為了將愫方留在身邊,為的是在自己日漸衰退的暮年里得到愫方的慰藉,而愫方的將來,在悠忽的歲月中,象渺茫如天際的白云,很少為她懇切地想一想。愫方在曾老太爺構(gòu)筑起的親情的牢籠中,過著小姐不小小姐,丫鬟不象丫鬟的生活。囚于親情牢籠中的愫方,悲慘的命運到了曾浩的女婿江泰也不能容忍的地步了,“他將自己的棺材抬在家里漆都漆好了,便把人家老姑娘坑在家里,不許嫁人。”“為什么屢次有人給愫小姐提婚,他總是東不是西不是的挑剔,反對?”“自私!自私!就是自私!”[1](P52) 從上述幾句出自江泰的憤怒的話語可以看出曾浩對愫方的不公平和自己的自私,也可以得出愫方也不是嫁不出去而被迫留曾家的,全是因為曾浩的百般挑剔,導(dǎo)致三十歲的愫方仍然沒有嫁人。當曾思懿提出袁仁敢和愫方的婚事時,曾浩再次表現(xiàn)出了輕藐地態(tài)度“這個人,我看——”[1](P69)但又因為江泰的原因,不得不轉(zhuǎn)讓愫方自己想想,卻仍然不忘在言語和神態(tài)中表現(xiàn)出焦急于擔憂,曾皓暗示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并說:“不肯嫁的女兒,我不是一樣養(yǎng)嗎?”[1](P69)恐怕愫方真的答應(yīng)了這門親事,自己就失去了拐杖。當只有他與愫方兩人時,曾浩為了阻止愫方嫁人狠毒地說:“你讓我對你說,你年紀也不小了,一個老姑娘嫁人,嫁得再好也不過給人做個填房,可是做填房,如果遇見前妻子女好倒也罷了,萬一碰見盡是些不好的,你自己手上再沒有錢,那種日子——”[1](P100)愫方表示出聽不下去了,可是曾浩卻一再狠心地用言語傷害愫方,直到愫方大聲地哭出來:“姨夫,您為什么也這麼說話,我沒有想離開您老人家呀!”[1](P101)
在曾家的生活已經(jīng)悲慘到了如此地步,為什么愫方不離開曾家,離開曾浩,去追尋自己的幸福呢,而甘心囚禁在曾浩用親情的編制的牢籠里過著比死還痛苦的生活呢?究其原因主要因為:愫方從身份來說,是一個舊式封建家庭的小姐,從小接受的是封建傳統(tǒng)思想的熏陶。而在傳統(tǒng)思想中,提倡子女要報答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愫方早年父母雙亡,是曾家收留了她,撫養(yǎng)了她,可以說姨夫姨母就是把她養(yǎng)大的父母,曾浩就是自己的父親,愫方像伺候自己親生父親一樣伺候著年邁的姨夫,像對待自己父親一般地對待孤獨地姨夫。也因此為了報答姨夫的養(yǎng)育之恩,愫方愿意待在姨夫用親情編制的牢籠里,愿意接受姨夫只為自己考慮,而不為她的未來著想的,不對等,不公平的親情。
然而,這種對育之恩的回報是建立在犧牲了自己的幸福的基礎(chǔ)上。愫方為了報恩,放棄了追求自己幸福的,用自己的青春換來的。生活對于她不再是一種生命的追求,幸福的體驗,享樂的獲得,而完全地將它們排除在外,變成一種負擔、一種折磨。為了報恩,為了所謂的親情,愫方發(fā)揮著她超長的耐力接受了這種不公平的親情,心甘情愿的囚禁在親情的牢籠里,成為曾浩的奴隸。
二
導(dǎo)致愫方不能出走的原因除了上述的因素以外,另一個原因就是愫方與曾文清戀情。她與文清的戀情是特定環(huán)境的產(chǎn)物。她從小寄居在曾家,在曾家長大,她與曾文清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是表哥與表妹的關(guān)系,可謂是青梅竹馬。此外,作為生活在封建士大夫家庭的小姐,她人際交往面是狹笮的,可以接觸到的男性也是有限的,但基于她與曾文清兩人表哥表妹的關(guān)系,因此接觸的機會就比較多。再加上文清與她年齡相仿,文清長愫方六歲,且兒時的文清有“神童”之譽,很自然的兩人之間彼此吸引。再加上,兩人還有共同的興趣,對詩畫都愛好,因此兩人之間產(chǎn)生出戀情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當文清結(jié)婚后,照理他們的戀情也應(yīng)該化上句號,愫方也應(yīng)該去追尋自己的幸福了,但是愫方并沒有離開,仍然待在曾家,為文清照顧曾家一家大小,奉獻自己的青春。愫方對戀情的執(zhí)著,使愫方將自己囚禁在自己所建造的戀情的牢籠里。因此戀情的牢籠成為愫方遲遲不能離開的另一個原因。
愫方在她的戀情中更多是奉獻,在文清結(jié)婚后,愫方就將愛深深沉沒在心里,將對文清的愛轉(zhuǎn)化為了奉獻?!八吡?,他的父親我可以替他伺候;他的孩子我可以替他照料;他愛的畫我管;他愛的鴿子我喂;連他所不喜歡的人我都覺得該體貼,該愛”。[1](P153)這句話將愫方的戀情觀表露無遺,那就是,她要為她所愛的人守著這個家,為他吃苦。正因為這個原因,當瑞貞希望愫方和他們一起走的時候,她搖頭說不,瑞貞追問那些書的話對不對時,愫方說對的,可見愫方思想上是明白的,但是她仍然不走,在瑞貞的一再追問下,她異常困難地說:“我覺得我,我在此地的事還沒有了?!盵1](P152)沒有了,是什么事情沒有了呢?什么樣的事情可以讓她繼續(xù)待在這個牢籠般的家里呢。全是因為對曾文清走之前對她說“他要她照護你們,看守他的家,他的字畫,他的鴿子?!盵1](155)因為這幾句話,她于是就打算將自己的余生用來替他照顧這一家老小。
她要用她的一生為她所愛的人守著這個家,為他吃苦。因此她對戀情追求是建筑在犧牲了個人的幸福的基礎(chǔ)上,她將她的戀情寄托在一個生命的軀殼之中,因此是虛幻的。曾文清在他們的戀情中一如既往地扮演著耗子的角色。正如江泰所說:“他有情感上的苦悶,他希望有一個滿意的家庭,有一個真了解他的女人同呀共處一生?!墒窃诙昵熬桶l(fā)現(xiàn)了一個了解他的女人??墒窃谒鸵驗槟懶?,而不敢找她;找到了她,又不敢要她。他就讓這個女人由小孩而少女,由少女而老女,像一朵花似的把她枯死,悶死,他忍心讓自己苦,人家苦,一直到今天,現(xiàn)在這個女人還在——”[1](P90)可見愫方在戀情上的奉獻,并沒有換來文清應(yīng)有的體恤。
另一方面,曾文清和曾思懿結(jié)婚后,愫方仍住在曾家。即使愫方將心中對曾文清的愛與情都埋藏在心里了,基于倆人以前的關(guān)系,愫方仍然無形中在文清和思懿的婚姻中扮演了第三者的角色。曾思懿是一個從小便在士大夫家庭熏陶中出來的女人,她腦子里的封建禮教的觀念是十分牢固的,她把丈夫作為一輩子的靠山,得看著他。因此,愫方這個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情敵對她來說,是具有強大的威脅的,于是她想盡辦法嘲諷愫方:第一幕中,文清的畫被耗子咬了,引起了思懿和文清的爭執(zhí)。思懿原本就嫉恨著愫方,因為畫就勾起她的無名妒火,惡狠狠地咒罵著愫方。正罵著,愫方來了。思懿很快便轉(zhuǎn)了口氣說:“就因為這張畫,他老人家跟我鬧了一早上拉!”[1](P39)好心的愫方馬上主動答應(yīng)為表哥補畫,她以為借此不僅可以平息他們夫妻的爭執(zhí),又可以釋去思懿的煩惱,還可以撫慰表哥的痛心。卻不知此舉更招思懿的嫉恨。一句“我真恨不得拿起一把菜刀,(微笑的 眼光突然閃出可怕惡毒),把你這兩只巧手(狠重)砍下來給我接上?!盵1](P40)愫方的善良并沒有圓滿的解決分歧,反而引火上身,受到思懿凌辱嘲諷。此外沒有結(jié)婚的愫方,屬于不具備合法身份的老姑娘,思懿視她為危險分子,積極張羅著讓她出嫁,并譏諷她為“嫁不出去的女兒”。[1](P69)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下,愫方完全可以離開曾家,逃離思懿的嘲諷。
但是即使在戀情中不能得到文清的體恤,即使繼續(xù)待在曾家不但不可能獲得合法的身份,而且還要遭到來自思懿惡毒的嘲諷,愫方也沒有打算要離開,而是心甘情愿地待在這個沒有希望的戀情牢籠里,忍受這一切。究其原因主要因為:愫方作為一個舊時的封建家庭的小姐,從小接受的是舊式教育的熏陶,而在傳統(tǒng)思想中,女性對自己的戀人應(yīng)該是從一而終的,是專一的。當愫方在曾文清還沒有結(jié)婚時,就將自己的未來托付給了他,并且在他結(jié)婚后,愫方仍然將自己的希望和夢一起寄托在文清身上,這無疑是愫方從一而終的最好證據(jù)。正因為從一而終的思想,使愫方甘愿待在自己所建筑的戀情的牢籠里,即使這樣的戀情是虛幻的。因此,戀情的牢籠將愫方死死地囚禁在了曾家,遲遲不能離開。
三
《北京人》的結(jié)局是該死的死了,能活的走了。那個上幾百道漆的棺材,從此劇一開始就預(yù)示著他的主人——曾家老太爺曾浩的最終歸宿,也預(yù)示著曾浩為愫方建構(gòu)的親情牢籠的崩潰。另一方面,文清的復(fù)歸讓愫方絕望了,也明白了,文清就是那只“孤獨”,那只在籠中關(guān)太久的鴿子,因為他已經(jīng)不會飛了,飛不動的鴿子,只有回到籠子里。文清的復(fù)歸使愫方的寄托和期望頓時化為烏有的同時也使愫方為自己所建構(gòu)的戀情的牢籠崩潰。文清的復(fù)歸,使他和思懿、愫方的“三角關(guān)系”又重新恢復(fù)。于是構(gòu)成了新的出走因素。這“人選”當然是愫方,愫方?jīng)_破了戀情的牢籠走向了新生。
長久以來囚禁在親情,戀情牢籠的愫方被文清的這突如其來的一擊,徹底地崩潰了,而另一個渴望生活,熱愛生活,企求幸福的新的愫方毅然跨過舊世界的尸骸,掙脫了死人糾纏,和瑞貞等一起離開了這個死氣沉沉的家。
愫方是曹禺劇作中比較少見的死里逃生的人物。愫方的出走宣告了,她自己為了美麗的幻想,以超人的耐力構(gòu)筑起的一座幾乎是堅不可摧的“心獄”的垮塌。愫方的出走宣告了,她沖出了束縛她三十年的外部人事關(guān)系,即親情,戀情的牢籠,同時也攻破了歷史和文化傳統(tǒng)思想筑起的那道貌似堅固的精神壁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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