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芳

(常州工學(xué)院人文社科學(xué)院，江蘇 常州 213002)

在很多方言中，中古知莊章精見五組聲母表現(xiàn)堪稱“變化多端”，時而分，時而合。常州方言中的古知莊章精見五組聲母，與北部吳語蘇滬嘉小片拉開距離，呈現(xiàn)自成一體的現(xiàn)象?？紤]到常州方言對中古吳語研究有著重要的意義，文章選取市區(qū)1個點，南邊武進區(qū)運村1個點，西邊武進區(qū)東安1個點，東邊武進區(qū)橫林1個點，北邊新北區(qū)圩塘1個點進行調(diào)查，對常州方言5個點的材料作詳細爬梳，著重對常州方言中的知莊章精見五組聲母合流現(xiàn)象作一些討論(文章主要考察知莊章精見五組的清聲母字，濁聲母字不在考察范圍)。希望從共時材料的比較分析中，發(fā)現(xiàn)一些歷時演變的線索。

一、常州方言中知莊章精見五組聲母的合流情況

(一)古知莊章精組合流為舌尖前音［ts］、［ts‘］、［s］

中古知莊章精四組聲母今合流讀ts類，這是它們在常州話今讀中的主流類型。表1是常州方言里部分知莊章精組字的讀音舉例。

表1 常州方言中部分知莊章精組字的讀音

表1例字所示，合流為［ts］組的類型可分為兩種情況:第一，中古知莊章精組聲母全部合流讀［ts］組，這主要集中在市區(qū)、運村、橫林地區(qū)，這是常州方言的代表類型;第二，精組、知組逢細音讀［?］組，逢洪音讀［ts］組，東安、圩塘地區(qū)屬于這種類型。

古知莊章精組聲母合流為［ts］組，與攝、等呼、開合口都有密切的關(guān)系。在常州方言中，古知莊章精組字聲母今讀舌尖前音［ts］組，主要集中在知組的效、流、臻、宕、曾、梗、通攝的三等字;章組的止、效、流、咸、深、山、梗、曾攝三等字;莊組的假、蟹、效、咸、山、江、梗攝的二等字和遇、止、流、深、宕攝的三等字;精組的果、蟹、流、咸、山、臻、曾、通攝的開(合)口一、三等字。

知莊章精組合流為［ts］、［ts‘］、［s］，也是現(xiàn)代南方方言區(qū)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見表2。

表2 現(xiàn)代南方方言區(qū)知莊章精組字的讀音

表2例字所示，在調(diào)查的諸方言點中，除福建省的廈門、福州、建甌部分知章組沒有與精組合流，其他地區(qū)都存在知莊章組與精組合流為舌尖前音［ts］、［ts‘］、［s］的現(xiàn)象。在福建省的廈門、福州、建甌話中，知組與莊章則保持著兩分型的格局，知組保持著［t］、［t‘］的讀音，這是上古音在福建方言的留存現(xiàn)象;廈門與福州昌母讀成舌根音［k‘］的現(xiàn)象，也是上古音殘余現(xiàn)象［1］210。莊組與精組則同讀為［ts］、［ts‘］、［s］。

(二)古知章精見組合流為舌面音［?］、［?‘］、［?］

常州方言的部分古知組、章組、精組與見組字聲母合流為舌面音［?］、［?‘］、［?］。表3為常州方言中的部分相關(guān)例字。

表3例字所示，常州方言古知章精見組呈現(xiàn)兩個特點:一是古知章精見四組聲母字在聲韻組合上，中古精見組三四等字在i介音作用下腭化為舌面前聲母［?］、［?‘］、［?］;二是知章組三等字的聲母則呈現(xiàn)兩種不同的情況:(1)在常州東部的橫林、南部的運村及常州市區(qū)，知章組三等字的聲母讀為［ts］、［ts‘］、［s］;(2)在常州的西部東安、常州的北部地區(qū)圩塘，知章組聲母受舌面前元音y韻母的影響，聲母顎化為舌面音［?］、［?‘］、［?］，與精見組三、四等字合流。

現(xiàn)代吳語中知章精見四組三、四等字的聲母的讀音又如何呢?表4反映的是古知章精見四組三、四等字聲母在現(xiàn)代吳語中的讀音情況:

表4例字所示，章見組三四等字后面如果是i、y細音韻母，聲母受韻母的影響腭變?yōu)椋?］。部分精組三等字的聲母情況呈現(xiàn)兩種情況:(1)金華、蘇州、無錫、常州(市區(qū))不受i介音的影響，仍然保持著尖音［ts］的現(xiàn)象;(2)溫州、常山、上海、常州(部分地區(qū))部分精組字受i介音的影響腭變?yōu)椋?］，與部分章見組字呈現(xiàn)合流的現(xiàn)象。另外，知章組字只有無錫地區(qū)讀為卷舌音［?］、［?］，只有常山地區(qū)知母字在元音a韻母前讀為［t］。從現(xiàn)代吳語中的讀音舉例可以看出，高元音i、y前的聲母發(fā)生腭化在現(xiàn)代吳語里也是非常普遍的現(xiàn)象。正如徐通鏘所說:“前高元音i的高化和緊化迫使與它組合的聲母發(fā)生諸如顎化之類的變化。”［2］80

表3 常州方言中部分古知章精見組字的讀音

表4 現(xiàn)代吳語中知章精見組字的讀音

綜觀上述，中古知莊章精見五組聲母在常州方言中的今讀類型，是它們在不同歷史時期分合變化沉淀的結(jié)果，也大致反映了它們在常州方言中的古今演變的趨勢。

二、古知莊章精見組聲母在常州方言中的演變概況

(一)古知莊章組聲母的演變歷史及演變條件

中古知莊章組字聲母今讀舌尖前音［ts］、［ts‘］、［s］，這是常州方言知莊章聲母經(jīng)過各階段的演變，最終與精組聲母合流的現(xiàn)象。這一語音現(xiàn)象在許多方言區(qū)都普遍存在，如北方方言區(qū)的西南方言、江淮方言、吳方言、贛方言、粵方言［3］10。只是方言發(fā)展的不平衡性，使得中古知莊章聲母在各方言有不同的發(fā)展速度和方向。常州方言中古精知莊章組聲母的演變歷程如下。

知莊章三系，上古分屬不同的聲類。在上古語音系統(tǒng)中，莊組字常與精組字互諧，黃侃曾有“照二歸精”之說，意思是莊組上古歸于精組。雖然這個事實被各位學(xué)者所公認，但在莊精二組的分合上還是存有異議的。章組聲母在上古是獨立的，王力因此擬章的上古音為。但是王力所擬的這個，上古也只拼三等韻，從音位系統(tǒng)看未免太特別。我們接受楊劍橋的構(gòu)擬，擬章的上古音klj［4］512。關(guān)于知組聲母，上古與端組合為一類，只是知組只出現(xiàn)在中古等韻圖之三等韻的前面，端組則在一二四等韻之前。兩者屬于互補關(guān)系。現(xiàn)代學(xué)者一般將知組擬為t類。

近代知莊章聲母的讀音情況，漢語音韻學(xué)界存在爭議，爭議的焦點主要是知莊章在《中原音韻》是否合并。由于各家對《中原音韻》小韻分類上的分歧，還有理論和方法的不同，造成不同的觀點。有些學(xué)者主張中古知莊章聲母到了《中原音韻》已經(jīng)合而為一。也有主張知莊章聲母分為兩組:一組為舌尖后音一組為舌葉音 t∫、t∫h、∫。知章莊三組聲母總的演變趨勢是合流。李行杰認為:中古后期，知莊章三組聲母的主要面貌基本是三系兩分的情形，即知二莊組和知三章組的對立，完成于元代，并且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開始進一步合而為一的跡象。從二分到合一，徹底合并完成于明末清初。在這個過程中，有一部分莊組字走向精組［5］26。

總的來說，北部吳語知莊章系聲母的演變有兩個大類:一類是知二莊、知三章兩分型，如靖江、童家橋、常熟等;一類是知莊章合并型，如常州、上海、杭州等方言。從音值表現(xiàn)看，知莊章系聲母兩分型的方言將知三章系讀成－(靖江)或者－(常熟)，極少數(shù)方言還讀作 t∫－(童家橋)，將知二莊系聲母讀成ts－。各方言的語音形式反映了＞＞ ts、＞ t∫＞ ts的音變過程［6］28。對于知三章系讀成t∫類和類的現(xiàn)象，麥耘先生進行了考察，認為t∫類和類的區(qū)別主要在于:t∫類表示舌葉—齦后音類表示舌尖—齦后音，它們只是主動調(diào)音部位不同，t∫類實際上是類的舌面化音，因為舌尖向舌面方向略后移就是舌葉［7］24。

常州方言中的知莊章聲母歸并的歷程，無論是章莊先合再與知合，或是知章先合再與莊合，最終結(jié)果兩者是殊途同歸，合成卷舌音類，繼而平舌化與精組合流ts類。這一擬測，是建立在漢語語音演變的基本規(guī)律與現(xiàn)代吳語內(nèi)部語音差異的基礎(chǔ)上，常州語音沒有歷史文獻記載的依據(jù)，只是合理推測。從鄰近常州的無錫、蘇州方言來看，目前蘇州的組聲母發(fā)音部位要比北京的組聲母略靠前，同時帶有明顯的圓唇作用，因此在音色上跟［ts］組聲母很容易區(qū)別［8］208。在無錫話中知、照三等字原來讀為組聲母，可能受到周邊方言(如上海、常州、昆山等地)的影響，無錫話聲母在近 80年間也經(jīng)歷了從→［ts］的演變［9］22。常州方言的知莊章組聲母與精組合流，相比鄰近的無錫、蘇州來說，更早更快些，這與常州處于吳語最西端的地理位置有一定的關(guān)系。

(二)精見組聲母的演變歷史及演變條件

常州方言中，精組的主要讀音類型為兩種:一種讀成［ts、ts‘、s］，主要集中在開、合口一等字和止攝開、合三等字;另一種讀成［?、?‘、?］，主要集中在開口三、四等字和遇攝合口三等字。精組聲母的音值是ts類，它們的上古讀音也是如此。而到17世紀末、18世紀初，這三個聲母［ts、ts‘、s］分化為［ts、ts‘、s］和［?、?‘、?］六個聲母。這種分化的語音條件是［ts、ts‘、s］后接洪音，保持不變;［ts、ts‘、s］后接細音，因符合腭化條件而腭化變成舌面音。精組三四等在吳語方言大多發(fā)生腭化，常州方言也不例外。目前，少數(shù)老派口中讀成舌尖前音的精組，新派口中已經(jīng)變成了舌面音。

常州方言中，見組的主要讀音類型為兩種:一種是讀成［k、k‘、x］，這部分字的聲母仍保留了見系古讀，沒有腭化;另一種［?、?‘、?］，主要集中在蟹、止、效、流、咸、深、山、臻、宕攝開、合口三、四等字。讀成?類。見組到了17世紀末18世紀初，［k、k‘］分別分化出［?、?‘］，分化的條件與精組相同，即［k、k‘］后接細音，加上由［x］變來的［?］，這時就與由［ts、ts‘、s］變來的［?、?‘、?］的精組合流了。

常州方言部分知、章組字讀成［?、?‘、?］，是由于這部分知、章組字完成了向精組字的轉(zhuǎn)化，變成聲母［ts、ts‘、s］之后，這些知、章組字，后接介音或主元音i、y時，介音使得知章組聲母全部舌面化。讀音也變?yōu)椋?、?‘、?］，這部分知、章組字也與精、見組三等字聲母合流了。

三、古知莊章精見組聲母在常州方言中的演變規(guī)律

常州方言中，古莊知章精見五組聲母合流為［ts］類和［?］類，其音變過程較為復(fù)雜。因元音高化而伴隨聲母舌尖化，先是向知章莊組靠攏，變?yōu)樯嗉馇耙?，再與精組匯合，最后，介音使部分知章組聲母舌面化，與精、見組三四等字聲母合流了。見表5。

表5 常州方言古莊知章精見五組聲母的語音演變形式

黃侃的聲韻相挾而變理論認為，古今聲音的變化，聲母變則韻母也跟著變;韻母變就說明聲母已經(jīng)變，聲母變的最主要標志就是聲母后i介音的產(chǎn)生。常州方言莊知章精見五組聲母合流為［ts］類，由于卷舌化的關(guān)系使得i介音不保，i介音消失后，使卷舌聲母“平舌化”與精組合流，這是屬于一種聲母的前化運動［10］87。由于方言發(fā)展的不平衡性，中古知莊章精聲母在各方言有不同的發(fā)展速度和方向，今天漢語方言中有很多知莊章聲母的字讀［ts、tsh、s］或［t?、t?h、?］都屬于這一現(xiàn)象。

知章精見四組聲母，先后在同一條件下分化，即各有一部分字的聲母由于受舌面前元音i、y的影響，而變?yōu)樯嗝媲拜o音(舌根音向前演變，舌尖音向后演變)，這就是語音學(xué)上所說的同化作用［11］42。常州方言中部分知章精見組字聲母合流為［t?、t?‘、?］的現(xiàn)象，就是這種同化作用的結(jié)果。

王力總結(jié)漢語語音演變的規(guī)律時說:“語音的演變，主要方式是舌頭的升降和前后推移，其次是嘴唇的變圓變扁，鼻腔的或閉或開，聲帶的顫動或不顫動。單拿舌頭來說，同一時代，舌頭的向前移動或向后移動，要看韻母來決定。近代t?、t?h、?的形成是一個典型的例子。齊撮呼的k、kh、x從后面來，ts、tsh、s從前面來，匯合在舌面上，因而舌面的中部正是齊撮呼的韻頭i、y的發(fā)音部位，同時也正是輔音 t?、t?h、? 的發(fā)音部位。”［12］207王力先生這里所說的，其實就是語音是在音系結(jié)構(gòu)格局內(nèi)變化，不管怎么變化，或是語音發(fā)音部位或發(fā)音方法的改變，而音系的結(jié)構(gòu)格局卻總體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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