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 田弘毅
紐約的新年
文_ 田弘毅
1
離新年還有兩天,斯丁格和格魯吉亞人一個坐飛機一個坐大巴,天上地下地來紐約與我會合。他們從樹上還掛著紅葉的時候就開始計劃這次旅行,終于在冬季的第一次寒流剛剛過去,下一股冷風還未肆虐的空當抵達。兩人來得不算早,一周前無數游客已從世界的各個方向涌來。每年這個時候,在紐約街頭同時聽到拍照時“茄子”的7種說法也不足為奇。
斯丁格和格魯吉亞人是我的大學好友,這是我們畢業(yè)以后第一次見面。
我們買來啤酒、薯片,開始制定第二天的計劃。全天的精華,自然是時報廣場上元旦倒數的“降球儀式”。23點59分,一顆將近1000斤重的大水晶球將從摩天大樓的頂端徐徐降下,這個儀式已經延續(xù)超過百年。我早向周圍的人打聽過,要想搶一個好位置看降球和其他演出,最遲中午12點就要在時報廣場的四十二街街口安營扎寨。我們盤算一番,決定先看一場早上8點的電影,10點鐘到達廣場,開始漫長的等候。
“咱們提前兩個小時去,應該沒問題。”斯丁格挺有信心。
格魯吉亞人扳著指頭數:“我們得等14個小時!”
“管他呢,一年就這么一次。”他接著又說。
“最好現在就睡,小心明早起不來。”我發(fā)出建議的時候已經夜里1點。格魯吉亞人關燈的時候悄悄對我說:“這是過去5年里我睡得最早的一次?!?/p>
2
直到我們從電影院里出來,才發(fā)覺事情不妙。大多數路口已經戒嚴,穿深色制服的胖警察正從警車里搬出各式各樣的路障。我們和周圍的人一塊跑起來,像躲避追捕的罪犯,從一個街口狂奔到另一個街口?!霸绯?點半”,這是我從一對正在互相埋怨的情侶那兒聽來的理想到達時間。
時報廣場在其他任何時候都沒有如此擁擠、熱鬧,像一個宗教集會場所,而不是一個商業(yè)中心。
我們的運氣不算太壞,雖然位置有些靠后,但總算是能看到那顆水晶球。它此刻正輕盈地懸在高樓頂端,似乎沒有任何重量,一陣風就能把它帶走。
我們從來沒有和這么多的人肩并肩地站著等待某件事情發(fā)生的經歷,而今天這種體驗要持續(xù)10多個小時。時間像是被吹來的冷風凝結住了,步子慢得讓人發(fā)狂。短短一個小時后我們意識到自己嚴重低估了這一天的寒冷。我環(huán)視四周,所有可憐蟲的處境都差不多,鼻子、兩頰通紅,有人嘴唇干裂兩眼流淚,還有人摟在一起互相取暖。
時至今日,我也不能令人信服地解釋后面的幾個小時是怎么過去的,可事實就是如此。我們和幾十萬人(后來我知道那天在廣場上的人接近100萬)站在一起,甚至能聽見時間一分一秒走過時帶著冰碴兒的脆響。我們盡可能地大聲說話以分散注意力,斯丁格負責講他在自家農場上與牛羊搏斗的趣事,格魯吉亞人專說他老家的烤蘑菇、黑麥面包和各式奶酪,我則像一個熱心的導游,向他們介紹西安和蘭州的各種名勝。到最后三個人再也無話可說,卻發(fā)現自己要么對牲畜習性的了解大有加深,要么對東歐飲食習慣的知識突飛猛進,要么就是對東方古國西北地區(qū)兩個省會城市的風土人情了若指掌。
天空從灰白變成微藍,又變成淡粉,最后變成一片黑色的輕紗蓋在人們頭上。周圍的說話聲漸漸低下去,因為張嘴的難度不斷變大,人們就不愿嘗試了。廣場前方的舞臺上已經有工作人員在調試音響,演出就要開始了。
“我餓?!彼苟「駬尾蛔×?。讓一個170斤的壯小伙兒站在冷風里六七個小時不吃飯,簡直是反人類。
漢諾威國際林業(yè)木工展覽會的參展商將來自全球5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約9萬多名觀眾遍布100個國家和地區(qū),是同類展會中國際化程度最高的盛會。Christian Pfeiffer在新聞發(fā)布會上說道:“來自世界各地的參展商將向全球專業(yè)觀眾展示他們的解決方案、應用和理念,來講述如何塑造木材行業(yè)的未來。漢諾威國際林業(yè)木工展覽會是創(chuàng)新成果的第一展示平臺,它涵蓋數字化、自動化、物聯(lián)網平臺及協(xié)作系統(tǒng),展覽規(guī)模無與倫比。從林業(yè)技術、家具和門窗制造到工具系統(tǒng)和表面處理技術,觀眾將領略各個領域的創(chuàng)新成果。展會將為觀眾帶來家具生產設備、工業(yè)4.0物聯(lián)網 平臺的現場演示,以及覆蓋木工行業(yè)各領域的研究項目與交流活動。”
“誰讓你不買點兒吃的?!备耵敿獊喨苏f。
“一根烤腸5美元,明搶也沒有這樣的?!彼苟「竦目罐q因為饑餓顯得底氣不足。
我們就要不要去路障外面吃飯展開討論,結論是:填飽肚子要緊。
我們拖著凍得硬邦邦的一身肉無比笨拙地翻過警戒路障,這時我看到夜色下有千千萬萬人,有的兩眼直盯舞臺,虔誠地等待他們熱愛的明星登臺;有的在越發(fā)浸入肌骨的寒冷里跳著自己臨時編排的極不協(xié)調的暖身操;有的或站或坐地抱在一起,該死的冷風反而讓他們的心貼得更加緊密。人們就這么等著,死活不愿意離開。我們三個叛徒從朝圣的隊伍里溜了出來,用幾乎失靈的嗅覺去尋找面包和肉。
就在這時,一個面色冷峻的警察從街角的陰影里轉出來,指著我們背后的人群說:“你們應該知道,出來就不能再進去了?!?/p>
3
于是,從早上10點開始到現在,中間的等待算是一筆勾銷了。我們找到一條沒有封閉的街道,順著街邊的飯館挨家吃過去,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用牙齒、舌尖和飽嗝發(fā)泄心里的沮喪。
路障以外那群因為遲到而不得接近廣場的人里又添了三個倒霉蛋,他們游魂一樣穿行在不寬的馬路上,從紙杯散發(fā)出來的咖啡香里抱怨自己的努力白費。
接近夜里11點的時候我們總算在離廣場兩條街的布萊恩特公園找到落腳點。這一次我們終于搶占了有利地形,在一處欄桿的背后扎下陣腳。斯丁格說挺好,他還能看見樓頂上的水晶球。格魯吉亞人說不賴,踮起腳就能看到球。我必須用手撐在斯丁格的肩膀上奮力一躍才能在那個瞬間看到遠處那顆閃著亮光的球狀物。
“兩個女的打起來了,瘦高個兒給了矮胖子一耳光?,F在矮胖子抓住了對方的胳膊準備反擊。瘦高個兒是金發(fā),可惜長得不好看。”我以前沒發(fā)現格魯吉亞人有當足球解說員的天賦。
人群開始騷動,大家不愿錯過這樣的熱鬧場面,甩開胳膊向前擠。一個家伙暗中給了格魯吉亞人一肘子,兩人惡狠狠地互相威脅,額頭就快碰在一起。我橫在他們中間,不斷重復著“都冷靜點”,然后看到格魯吉亞人把手伸進了褲子口袋,那個家伙也叫罵得越來越響亮。
所幸那人被幾個朋友拽走,都說他喝了些酒。我正要問格魯吉亞人他是不是準備掏刀子,忽然感覺自己被人從背后摟住了。
“你沒事吧?你們見到那種人應該躲遠點兒?!币粋€女人輕聲對我說。
我看到一張白皙的臉隱藏在深色外套的兜帽里,她低著頭,眼睛被帽子遮住,高聳的鼻梁下,兩片嘴唇閃著一點淡紅色的光。這時候她摟住我的手放下去了。
我沒來得及說一個字,就被周圍的人群擠到了一邊,最前面的一個家伙喊:“路障開了!”所有人都想翻過欄桿向廣場進發(fā),這時候離零點最多還有兩分鐘了。我們離欄桿不過5米遠,卻用了差不多15分鐘才翻過去。我前面的人跨過欄桿時正正地踢在我的鼻梁上。淚水在眼前積聚的時候我抬頭向天上看,漫天焰火把整個廣場照得如同白晝。
4
我們三個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滿街的人到處飛奔,他們開心得快要發(fā)瘋,好像只有爬上帝國大廈才能平復他們狂喜的心。路口的警察滿臉疲憊,警察的馬也沒有一絲精神,只剩下一身好毛皮,亮亮地映出時報廣場上的光怪陸離。
“你們看到球落下了嗎?”我問他倆。
“沒有,你呢?”格魯吉亞人問斯丁格。
“我看到了,不過已經停了?!彼苟「翊蛑氛f。
快到地鐵口時我停下來,問:“你們看到我身后的那個女人長什么樣子了嗎?”
“沒注意?!彼麄凖R聲回答。
“她摟了我一下。”
斯丁格眉毛一挑,嘴里發(fā)出“嘖嘖”的聲音。
“誰信呀,我就站在你旁邊也沒看到,準是編的?!边@是格魯吉亞人的結論。
“你口袋里到底裝沒裝刀子?”我問他。
他把口袋翻出來,聳了聳肩膀:“就是嚇唬嚇唬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