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本刊記者 王 飛

挑戰(zhàn)不完美

——專訪聶永真

文_本刊記者 王 飛

周末午后，我如約撥通聶永真的電話。彼時，他在臺北的家中，剛剛睡醒，聲音中有一絲慵懶。是在電影中常能聽到的軟糯的臺灣腔。禮貌謙和，如果是在活動現(xiàn)場，這個帥且有型的男生一開口，定會迷倒不少女孩。

“神決定你的長相，聶永真決定你愛的音樂的長相。”五月天主唱阿信曾經(jīng)這樣評價這位臺灣新生代平面設計師。這個1977年出生的獅子座大男孩，從出道至今，已完成多部書籍的設計，還先后設計了周杰倫、王力宏、莫文蔚、林宥嘉、曹格、田馥甄等知名音樂人的多張專輯，在兩岸擁有不少粉絲。

不過，聶永真卻是做文案出道的。在讀大二的時候，聶永真參加了“第一屆誠品商場文案寫作大賽”，成為誠品公司的“特約文案”，開始了人生中第一份工。大學畢業(yè)時，聶永真推出自己的第一部作品《永真急制》，這個畢業(yè)設計引起業(yè)界關注。不久后，聶永真陸續(xù)接到唱片、書籍的設計邀約，正式躋身平面設計師的行列。

聶永真至今記得接到周杰倫唱片設計邀約時的情景，那時，還是新人的他興奮到大笑、狂奔。他為周杰倫設計的第一張專輯《葉惠美》口碑極佳，此后，各種大咖的邀約紛至沓來。

歷練多年，技藝爐火純青，也日漸從容。出道至今，聶永真拿下多個獎項，2010年和2014年分別憑借林宥嘉的《感官/世界》和李宗盛的《山丘》獲得第21屆和第25屆臺灣金曲獎“最佳專輯包裝獎”，并且成為AGI（國際平面設計協(xié)會）首位臺灣地區(qū)會員。

對美的理解是很自然的事

2013年，聶永真受邀為第50屆臺灣金馬獎設計主視覺。他用寥寥幾筆，勾勒出放映機投射成的“5”，亦神似“金馬”頭像，從數(shù)字“50”中還看得到導演筒及燈光等多重意象。簡約的黑白設計，令人印象深刻。

業(yè)內人士稱贊聶永真的作品“需要腦袋勤轉才能看得懂，包裝形式每次都具有新意”。除了在字形和排版方式上別出心裁，聶永真在印刷材料的選取、包裝方式和印刷工藝方面也常有創(chuàng)新之舉。

2010年，聶永真在大陸出版了個人作品集《Re： 沒有代表作》。這本書的裝幀設計很特別，用了三種尺寸、規(guī)格、材質完全不同的紙來分別呈現(xiàn)他的手稿、涂鴉、工作照、設計作品以及關于工作和生活的文字。要將這三個部分組成一個整體不是件容易的事，讀者在拿到書的一瞬也往往目瞪口呆。聶永真開玩笑說：“這樣的設計方式，恐怕會讓印刷廠想殺了我?！?/p>

包裝要吸引眼球，要從琳瑯滿目的貨架上脫穎而出，這是市場的要求。但在聶永真看來，設計本應該是配角，要適可而止，不能大過內容。聶永真喜歡的其實都是最簡單的東西。作為設計師，他沒有什么品牌方面的愛好，對日常用品的要求不過是“能用就好”。他的名片回歸原始的純白，除了黑色的中英文名字，其他信息都用機器壓制，素雅簡潔，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名片。

偶爾會有粉絲討教美學入門的話題，事實上，對于美的理解總是因人而異。聶永真曾經(jīng)看到一個英國人在手臂上文了一個中文楷書字“的”，他不了解字意，或許只是被字形吸引……中國人覺得好笑，但在那個英國人眼中，這個異國的文字符號的確有一種別樣的美。所以，對于美的理解是很個人化的，也是很自然的事。

粉絲眼中的“永真制造”是“酷”的同義詞。聶永真希望自己的作品是比較小眾的——做到精致，不庸俗。或許有一些人不理解，但也可以給對方留出足夠的想象空間。

擁有利落跟默契的人生

生活中的聶永真是個宅男，享受“一個人還OK”的狀態(tài)，不喜歡社交活動，平時在家看書、看電視，偶爾出去也只是看看電影。

作為平面設計師，平時都是用設計作品面向大眾，聶永真希望可以借由書寫的方式，闡釋自己對生活的體悟。今年8月，聶永真的首部雜文集《不妥》在大陸出版，在這本可愛的黑色小書中，他以設計師的敏感講述了那些生活中或許已經(jīng)被很多人習以為常，卻讓自己覺得不爽或焦慮的事——

賣場里到處貼著“錄像中，請微笑”的標語，為什么要對這種偽裝成禮貌的冒犯微笑呢？不如改成“錄像中，不好意思”。

新聞里過多字眼與格式的填鴨濫用，噩夢似的詞句日復一日地重復，幾乎被無趣逼到絕路。

90度鞠躬的飲茶店跟火鍋店店員有禮婉約，但是在吃飯時間搞這一套使人頭皮發(fā)麻。沒有誰該對誰如此畢恭畢敬，禮貌要清淡，要適可而止。

……

并非苛責，只是覺得習以為常的事情并非都要定義為正確。作為設計師，他覺得有義務提醒讀者，生活中可以改進的空間還有很多?！皳碛欣涓醯娜松焙茈y，但如果大家用心發(fā)現(xiàn)并挑戰(zhàn)生活中的不完美，環(huán)境才會進步，我們才有機會讓狀態(tài)變得更好。

沒有代表作

聶永真每天下午一點去工作室上班，凌晨兩三點下班，每個月大概會做三張唱片、五六本書，還會做與舞臺劇和電影有關的工作。工作室的工作雖然很多，但不至于疲于應付，他每天按部就班地完成進度，閑暇之余吃飯聊天，出門散步，狀態(tài)比較輕松。

曾經(jīng)有那么一段，聶永真無法卸下剛入行時急于“大量吞食”的壞習慣，心軟、好說話、愛救火……直到有一天，有位唱片公司的企劃在MSN上對他說：“不要把自己做爛了?！?/p>

這句關心的話猶如當頭棒喝。

“質”永遠比“量”重要。聶永真反思過去，開始學著婉拒那些不太適合的案子，認真地做時間規(guī)劃，不去背負太大的壓力。先減負，然后全力以赴。氣定神閑，靈感才會源源不斷，才有可能做出令人驚艷的作品。

曾經(jīng)，他給自己的個人作品集起名“Re：沒有代表作”，這個書名既是調侃，也是鞭策——雖然已是臺灣最受矚目的新生代平面設計師，但畢竟只有三十多歲，不可以給自己設限?！皼]有代表作”，就是給自己留出更進一步的空間。

聶永真很看重工作上有絕對表達自己想法的空間和自由，提醒自己要對得起客戶和市場，不要失去最基本的尊嚴與靈魂。而有一顆謙恭的心且時刻保持自省，這一切就有了實現(xiàn)的可能。

設計人生

《讀者·原創(chuàng)版》

：你從什么時候開始對設計產生興趣？

聶永真

：大概是高中的時候吧。其實小時候完全不懂什么是設計，只是喜歡畫畫。高中時，學校會辦游園會之類的活動，我都會負責這些活動美術的部分。后來，我在大學的時候就去讀了工業(yè)設計，之后又去讀視覺設計。

《讀者·原創(chuàng)版》

：在這方面有受到家庭的影響嗎？

聶永真

：家庭對我的影響不大，因為我的爸爸媽媽都不從事相關的行業(yè)。我和妹妹從小都喜歡畫畫，所以每個假期媽媽都會騎著機車帶我們去附近的公園，讓我們很自由地在那里寫生。

《讀者·原創(chuàng)版》

：臺灣在很多大陸人的心目中是個小清新、文藝范兒的地方，對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有很好的傳承，同時因為歷史的緣故，臺灣的審美觀念會受到日本文化的影響。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是否對你的設計風格有一些影響？

聶永真

：好像是有的。我在讀書的時候接觸到的與設計相關的內容除了美國和歐洲，最多的就是日本，很多教授也有在日本留學的經(jīng)歷。另外，日本使用的漢字和臺灣使用的繁體字是相通的，所以我們在參考案例的時候會覺得日本是最直接的典范，因為從他們的平面設計作品中可以看到大量繁體字的東西，所以對我來講，這是一個比較快的學習渠道吧。

《讀者·原創(chuàng)版》

：設計工作需要源源不斷的靈感，你獲取靈感的途徑都有哪些？

聶永真

：大部分設計師都會買很多設計書來看，不過，現(xiàn)在很多人的靈感都是來自網(wǎng)絡。我有很多好的素材也是在網(wǎng)上找到的，我會收藏在資料夾里面，久了以后，就會存入記憶。收集這些素材不是要在做設計的時候拿來參考，而是為了避免和它們重復。我也看過很多國外設計師的作品，避免自己做東西的時候太過呆板、守舊。

《讀者·原創(chuàng)版》

：你曾經(jīng)說過，接到周杰倫的邀約后興奮到大笑、狂奔，之后還有什么邀約讓你有同樣的興奮嗎？

聶永真

：周杰倫那次是最強烈的興奮了吧。做完周杰倫的專輯以后，自己又做了很多設計，很多都是大咖的東西，做久了之后就比較從容了。后來又接到很多邀約，“金馬50”或者其他很大的案子，其實內心也是興奮的，但沖擊就沒有那么強了。還是周杰倫那次興奮的表達比較夸張，因為那時候自己只是一個新人嘛。

第50屆臺灣金馬獎海報

《讀者·原創(chuàng)版》

：還有與哪位歌手的合作印象會深一點？

聶永真

：周杰倫之后，我做了五月天的專輯《時光機》。我那段時間都覺得心情非常激動，這幾年做林宥嘉、曹格的專輯，覺得自己有了一些轉變，會做得更開心，因為可以掌握到很多美術部分的企劃方向，這個對唱片的美學或者大眾傳播是很重要的。

《讀者·原創(chuàng)版》

：獅子座的男生通常比較強勢，而你給人的印象是個溫柔的男生，你怎么評價自己的性格？

聶永真

：我在工作上是比較強勢的，可能對客戶比較強硬一點，但這種強硬是不會外顯的，我會很有禮貌，說話很柔，算是種柔性勸導，客戶聽起來會比較舒服，但里面其實會有非常多的態(tài)度，會希望客戶照我建議的方向去走。拋開工作，私底下我會很隨和，覺得人與人之間相處不應該擺譜。因為我的月亮星座在處女座，我會比較神經(jīng)質，比較敏感地去把那些粗心大意的東西擦掉。

《讀者·原創(chuàng)版》

：如果只推薦一件個人作品，你會推薦哪件作品給我們？

聶永真

：這一年來講，唱片我就推薦李宗盛的《山丘》。我一直在做很流行的東西，但做這張專輯的時候完全不是流行的操作，而是要做出一個很經(jīng)典的音樂人在樂壇上的地位和重量感。我在這張EP（迷你專輯）里面做了很多跟時間概念有關的東西，比如舊的錄音帶，里面收錄了李宗盛唱這首歌的demo（小樣），還有早期用來印刷的鉛字塊，藏了很多類似的、一去不復返的承載文字和音樂的媒介。《山丘》講述的是人生不斷地逝去和成長，所以我覺得這張EP呈現(xiàn)的樣貌是很完整的，是對得起李宗盛，也對得起我自己的啦。

不必“恨腰封”

《讀者·原創(chuàng)版》

：你手臂上的螺帽文身有什么特殊的含義嗎？

聶永真

：其實沒有啦。很多人喜歡去刺有含義的文身，就平面設計師的眼光來看，它不一定是很完美的，但我寧愿這些東西在自己的身體上看起來也是一個平面設計，所以我去刺的圖案是比較抽象的，純粹只是好玩。我自己覺得好看而已，沒有什么特殊的人生大義。

《讀者·原創(chuàng)版》

：《不妥》是本很精致的小書，這本書的封面設計是想傳達什么樣的信息？

聶永真

：這本書的封面設計就是一個骷髏頭，一般來講，很多人會覺得骷髏頭是比較負面、恐怖的東西。我的確在這本書中講了非常多的負面信息，但是其實都用比較詼諧幽默的方式去包裝，讓大家在看完之后感覺沒有那么黑暗。我把封面上的骷髏頭修飾得比較可愛，希望讀者在看到這個骷髏頭的時候會覺得它是一種幽默的黑暗或者可愛的黑暗。

《讀者·原創(chuàng)版》

：《不妥》中對很多大家習以為常的事情或規(guī)范表達了不一樣的看法，這些生活中的不完美會讓你覺得困擾嗎？

聶永真

：不會困擾，但會覺得討厭。它的確不會影響到你的生活，但你可以敏感地意識到這些訊息的不完美。作為一個設計師，我有責任把為什么覺得這件事情討厭講出來，告訴大家要對這樣的東西保持敏感，我們生活的環(huán)境才會進步。

聶永真設計作品

《讀者·原創(chuàng)版》

：有很多讀者不太喜歡書籍加腰封，你怎么看？

聶永真

：我覺得腰封還是有必要的，其實腰封本來就是要你買回去把它丟掉的嘛。那么讀者就會問：“既然這樣，當初不要做腰封就好，干嗎要丟掉？”可是如果我們沒有做腰封的話，腰封上面的文字都會落在封面上，這樣讀者還會喜歡嗎？我不覺得。也就是說，我們?yōu)榱吮ＷC封面的干凈和完美，會把幫助這本書賣出去的文案都放在腰封上面。做腰封就是為了封面服務，這也是在為讀者著想的前提下去做的。

《讀者·原創(chuàng)版》

：你有喜歡的國外設計師嗎？

聶永真

：大學時很喜歡美國設計師David Carson，因為我們都是學嚴謹?shù)默F(xiàn)代主義設計，而David Carson是把現(xiàn)代主義的設計全部破壞。你會發(fā)現(xiàn)他的版面設計其實非常瘋狂，乍看之下好像隨便亂排，實際上非常有平衡感。后來有很多新人設計師學他的東西，但怎么都學不像，還是他的作品最完美。我自己也學不好，索性不去學，只是把他的作品當藝術品來欣賞，我覺得他不僅是一個平面設計師，也是一個很厲害的版面藝術家。

《讀者·原創(chuàng)版》

：你會特別希望和某個人合作嗎？

聶永真

：都還好，我沒有特別去想這件事情，一直以來在跟誰合作這件事情上都是很開放的。就是因為沒有預想，所以每次有新的合作來，就會覺得，哇，是某某人，這樣的意外反而讓我很興奮。我沒有特別想和誰合作，因為越是去想越是得不到。

速問速答

《讀者·原創(chuàng)版》

：你覺得對一個設計師來說，最重要的特質是什么？

聶永真

：應該是對生活保持敏感吧。

《讀者·原創(chuàng)版》

：說說比較喜歡的國外專輯的封面。

聶永真

：我很喜歡跟電子音樂有關的封面，無論哪個國家，只要跟電子音樂有關的，都會做得很酷，很好看。

《讀者·原創(chuàng)版》

：比較喜歡的有設計感的品牌？

聶永真

：我很喜歡川久保玲，我覺得她的衣服很好看。

《讀者·原創(chuàng)版》

：在設計生涯中，是否也會留有一些遺憾？

聶永真

：遺憾總是有，每個設計師都是一樣的，而90%的遺憾是完全不想講出來的。有些我不會讓人知道，不會講出來說我做過那個東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