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文華
摘 要:母親形象的典型塑造是張愛玲小說藝術中的一個特別引人注意的視角。因不幸的自身經(jīng)歷、社會環(huán)境、戰(zhàn)爭因素和西方文化等影響,張愛玲塑造的母親形象顛覆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慈母形象,構(gòu)造的多是自私自利、乖戾粗暴、冷酷無情的形象,難逃世俗的人性丑陋,到底只剩下赤裸裸的利益關系和金錢關系。張愛玲無情地撕破了偉大母愛的溫情面紗,展示了“沒有一種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1],母性只是“獸性的善”人生觀。母愛的缺失性體驗讓張愛玲作品有著強烈的審母意識,讓現(xiàn)當代文學作品中的母親形象更為立體化和人性化,同時也為體現(xiàn)了作者對生命的思考,對人生的思考,更是對時代的思考。
關鍵詞:張愛玲;母親形象;異化;悲涼;人性思考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12-0-02
“她一方面以理性理智的視點觀察著,又以奢華古韻的文鋒描繪著人性的荒涼與悲哀。另一方面她卻以自身的故事在虛構(gòu)的小說世界中演繹著屬于自己的人生?!盵2]張愛玲作品展示的是人精神的墮落和不安,揭露的是人性的脆弱和悲哀,她筆下的女性形象,尤其是入木三分的母親形象,真切地傳達了她對人生的特殊感悟以及對文化敗落命運的思考。
那么張愛玲的審母情結(jié)是何處而來,又是“情”歸何處呢?
一、“審母”情結(jié)從何處來
(一)物欲橫流的時代背景
張愛玲所處的復雜的社會背景直接影響了她的創(chuàng)作觀。她生活在上海這個大都市,但過慣了貴族小姐生活的她卻與這殖民色彩濃厚、充斥現(xiàn)代文明的大都市格格不入。外國資本主義和官僚主義的迅猛發(fā)展,人們的生活發(fā)生了顛覆性的變化,現(xiàn)代消費的刺激下,外來文化的多元化,讓都市人漸漸形成可惡的拜金主義,過著燈紅酒綠的腐朽生活,“新時代”下的舊東西在變化,那就是傳統(tǒng)倫理道德一種的瓦解,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越發(fā)建立在金錢權(quán)力上,直接導致在日漸動蕩的冷漠社會中人們對金錢畸形的渴望是小說世界中人物荒涼,母愛異化的現(xiàn)實基礎。
(二)戰(zhàn)爭的陰影
戰(zhàn)爭陰影給她帶來了更多的絕望。冷眼看世界的人生態(tài)度和失去對愛的依賴心的形成在某一程度上與她生逢亂世,經(jīng)歷殘酷的戰(zhàn)爭有關。目睹了文明被蠻橫地扼殺,百姓生活日趨麻木不仁,再加上讓她一生不敢再愛的感情與婚姻,使得她個人在大環(huán)境下的無力與脆弱,深深感受到生命的不可抗拒性,這讓天生就特別敏感的張愛玲越來越悲觀。“這個世上,又有哪一件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3],她冷眼觀察著這個世界,很輕易就發(fā)掘出生活壓迫下隱藏的丑陋人性和自私本性。
(三)母愛精神之塔的坍塌
張愛玲這樣描述母愛:“母愛這題目像想一切大題目一樣,上面做了太多的濫調(diào)文章?!薄捌鋵?,有些感情是,如果把它戲劇化,就光剩下戲劇了,母愛尤其是?!盵4]可見張愛玲童年母愛的缺失性體驗是她對母愛麻木不依賴的直接來源。
母親黃逸梵對張愛玲而言,有的只是一個沒有溫度,疏遠而不可靠近的模糊影子?!拔耶敵鯇幙煽粗闼廊ィ 痹诳赐干畹钠D難與現(xiàn)實的窘境,張愛玲更快地洞悉了人性的自私與無情。母親也是人,也難逃這種人性的丑陋一面。所以她無法像同時代成長的冰心那樣去謳歌母愛的偉大,而用“人間無愛”和“本能的仁是獸性的愛”的偏激觀點冷眼看世界,過早地洞悉人性的自私與冷酷,過早地承受人生的悲哀與無奈。
母親出國后,父親把姨太太老八帶回家了,成了張愛玲的后母。她在張愛玲眼中是毒辣、乖戾、粗暴、冷嘲熱諷、尖酸刻薄和唯利是圖的一體,更讓張愛玲愛看見了形形種種的人性丑陋,“愛的不可依賴性”深深影響著她以后對母親形象的構(gòu)造。
二、 “情”歸何處·母親形象異化的刻畫
張愛玲“入乎其中,超出其外”的小說作品向人們證明人生的蒼涼,揭露人性的丑陋面。她如何把自己洞悉的這一切悲情融入筆下的一系列母親形象呢?
(一)變態(tài)的母親形象
一部《金鎖記》就將人性的荒誕與荒涼演繹到了極致。《自己是文章》一文中詮釋了她對小說人物的理解“除了《金鎖記》中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徹底的人物”1944曹七巧以青春為代價賣掉了自己的一生,只換得一點金錢。她親手也埋葬了自己的一生,瘋狂地用錢欲報復情欲。曹七巧帶上了黃金的枷鎖,“她用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5]作為母親,她把那病態(tài)的人性丑陋面報復在子女身上,狠狠扼殺子女的人生。她沒有普通母親該擁有的常態(tài)情感,只是將自己一切的不如意變本加厲地發(fā)泄在兒女身上,變態(tài)地抹殺一切的幸福。兒子長白新婚不久,就變相霸占兒子,逗引他說出與兒媳婦的閨房樂事,先會逼迫兩個兒媳走上絕路;眼看女兒長安就能得到幸福,心里就極度不平衡了,自己不能得到幸福,其他人也不能有幸福。于是就把自己一生的怨恨向女兒發(fā)泄,用最惡毒的語言殘害女兒人格,“多少怠慢了姑娘,這下子跳出姜家門了,稱了心愿了”,“真叫人寒心!”。母女關系如此恐怖,令人毛骨悚然。曹七巧耍手段,故意地用一句“她再抽兩筒就下來”就打破了女兒的幸福夢,長安只能“一個美麗而蒼涼的手勢”,兒子和女兒都“一級一級走進沒有光的所在”。變態(tài)的心理,“徹底”的母親曹七巧是張愛玲筆下小說最完整的人物形象,也是被金錢異化的典型代表。偉大的母親妖魔化,“變態(tài)”和“瘋狂”成為了母親形象的代名詞。
(二)虛偽的母親形象
《傾城之戀》的白流蘇離婚后向母親求助,但是白老太太卻“一味地避重就輕”,為了迎合兒子而排斥白流蘇,不顧親情,只想讓自己好做人。勸白流蘇回去當寡婦,為死去丈夫守節(jié),怕別人說自己自私,處處想扼殺白流蘇的愛情?!鞍桌咸珵榱祟櫲约旱乃^形象,首先拋棄的是對女兒的親情”[6]。當白流蘇趴在床上痛苦,想抓住母親做最好的哀求時,卻發(fā)現(xiàn)母親不知何時離開了,連一句的安慰也沒有。“人人都關在他們自己的小世界里,她撞破了頭也撞不進去?!薄八砬蟮哪赣H與她真正的母親根本是兩個人。”白老太太的冷漠無情與自私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她對女兒無情,待她還不如普通人,連安慰的話語都直接省略了。面對生活的壓力,一切神圣的母愛觀念都被世俗功利的算計淹沒。
(三)冷酷無情的母親形象
《半生緣》中刻畫了麻木不仁、為了金錢不惜出賣女兒的母親顧太太。當女兒顧曼楨被喪心病狂的姐姐和姐夫軟禁在家長達一年時,曼楨最希望母親能把她被囚禁的真相告訴自己的男朋友世鈞,但是當顧太太的手伸到口袋里,碰到的是曼璐給的一大沓鈔票,“那種八成舊的鈔票,摸上去是濕軟的,又有厚墩墩的一大沓,錢這東西確實有一種微妙的力量”[7],終究,所謂的親情敵不過金錢的重力。張愛玲刻畫的顧太太無情地撕破了蒙在親情是哪個的溫情面紗,把陰暗面下的母性丑陋暴露出來。在物化的社會和金錢面前,親情是最無力量,母愛更是虛無縹緲,不堪一擊的。
三、母親形象異化的意義
“作為一位女性作家,張愛玲以女性獨特的感覺方式,來探討女性的情感悲劇,深入女性內(nèi)宇瘡痍的現(xiàn)實,孜孜于描繪中國傳統(tǒng)女性在文化上的荒涼情景。”[9]她以一書悲涼寫出了生逢亂世的絕世人性“徹底”的真實面目,為人類存在發(fā)現(xiàn)人性提供了一種歷史維度。她筆下一系列的母親形象是陌生而畸形,那千瘡百孔和不堪一擊,大膽地揭穿了“母親神話”,即是對女性命運的思考,對人性的思考,更是對時代深層的思考,“這種精神是對后來人極具有啟示意義的。張愛玲的另類敘述是荒誕不經(jīng)的”[10]——她對人性的真實揭露,咀嚼出人生悲涼的況味,母親形象異化這一獨特的刻畫方式也正是張愛玲別樣的小說魅力,值得我們進一步研究和探討。
參考文獻:
[1]張愛玲:《張愛玲經(jīng)典全集·流言》,哈爾濱出版社,2003年
[2]張愛玲:《流言:自己的文章》,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年5月
[3]張愛玲:《流言:私語》,哈爾濱出版社,2003年
[4]張愛玲:《張愛玲經(jīng)典全集·流言:談跳舞》,哈爾濱出版社,2003年
[5]張愛玲:《張愛玲作品選:金鎖記》,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02年
[6]張愛玲:《傾城之戀》,花城出版社,1997年3月
[7]張愛玲:《半生緣》,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1年5月
[8]張愛玲:《張愛玲經(jīng)典全集·花凋》,哈爾濱出版社,2003年
[9]程夢輝:《西方美學擷珍》,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
[10]周芬伶:《艷異:張愛玲與中國文學》,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