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景文
“會所”是近年在內地悄然出現(xiàn)的新世相,其特征在于它的私密性,區(qū)別于只要有鈔票就可進的高檔賓館酒樓,是權貴小圈子顯示身份與地位的聚會場所。2011年鬧得沸沸揚揚的北京故宮十重門事件(瞞報古籍善本丟失、展品被盜、錦旗錯字等十宗重大事故)之一,就有將故宮博物院內建福宮改建為富豪私人會所之嫌。
2013年2月25日《北京晚報》記者暗訪報道:此類會所要“先繳納數(shù)十萬元的會員費”,并要求具有一定“社會地位和身份”才能加入。
什么樣的“地位和身份”呢?試舉一例:報載北京某會所曾舉行過一個探討“貴族”與當代政經(jīng)生活的聚會,與會嘉賓自然應當是“貴族”或自以為是“貴族”了。據(jù)知情者透露,餐臺擺放琳瑯滿目,高腳水晶玻璃杯、XO、芝華士威士忌。出入會所者不乏商界巨子、社會名流和文體明星,且個個身著名牌服飾,言談舉止煞有介事地模仿歐陸紳士淑女。
這就是“貴族”了嗎?
財富的積累一代可以完成,而家風教養(yǎng)的熏陶則需要數(shù)代,正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清代坊間流傳過兩句民謠:“房新樹小畫不古,此人必是內務府?!闭f的也是這個規(guī)律。內務府承辦皇室的衣、食、住、行、玩,近水樓臺的官員,甚至小吏都方便揩得盆滿缽滿,造屋買田。但因“年份”不夠,掩蓋不住“房新樹小”的現(xiàn)實,且露出不通六藝又要附庸風雅的馬腳,堂上懸掛的書畫自然“不古”。
實證和常識表明,所謂“貴族”,除家學教養(yǎng)、傳承禮儀之外,一個硬指標應當是世襲數(shù)代的皇室貴胄或仕宦賢達、書香士子,且有譜系傳承。時下泛濫的“官二代”“富二代”“星二代”以及鉆政策法規(guī)漏洞而涌現(xiàn)的“暴發(fā)戶”似不在討論之列,因為他們只不過是“二代”,著急了點。簇新的奢侈大牌服飾掩蓋不住故作矜持與缺失教養(yǎng),更有甚者,其子弟依仗這點“地位和身份”駕豪車撞人、頤指氣使,儼然“衙內”。在積累起億萬身家之后,在駕駛過勞斯萊斯、賓利和打過高爾夫球之后,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缺少顯赫的家世,于是想起了編造族譜。他們不再滿足于“富人”“名人”的稱號,更期待著“貴族”的頭銜。在這一點上,趙本山比他們來得清醒一些,坐上了私家飛機仍不忘提醒自己和社會:他來自黑土地,種過苞谷討過飯。
比硬指標重要的是內在氣質。忽然想起法國大革命時的路易十六瑪麗皇后。被革命法庭判處死刑送上斷頭臺的瑪麗,不慎踩到了行刑者的腳,瑪麗提起裙裾,輕輕地說了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眱x態(tài)舉止仍像是在宮廷出席舞會。
比氣質還重要的是家風和品格。顧榮,魏晉貴族,赴宴“覺行炙人有欲炙之色,因輟己施焉”。意謂發(fā)覺上菜的仆人露出想吃的神色,于是把自己的一份烤肉給了他。席上的客人嘲笑他,顧榮卻說:“豈有終日執(zhí)之,而不知其味者乎?”意思是,終日端著烤肉,卻不知肉味,這也太不公平了吧!顧榮“后遭亂渡江,每經(jīng)危急,常有一人左右己,問其所以,乃受炙人也?!保ㄒ妱⒘x慶《世說新語·德行》)善行得到了好報。顧榮身為世家,仍能以己之心度天下寒士,我想這也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用今天的觀點解讀,先富起來的小康之家有一個體恤和善待弱勢人群的命題。不僅施以碗中食,還要創(chuàng)造條件幫助脫貧,共享改革開放成果,這才是和諧社會。
貴族的精神氣質乃自然本性的流露,是家族悠久歲月積淀,經(jīng)數(shù)代人耳濡目染,并融化于血液之中,無須矯飾,只是邯鄲學步成不了“貴族”。與時俱進的貴族后裔(如果真有的話),我想應當是遵紀守法,不炫富不張揚,扶貧助弱不作秀,像是塵封百年香遠益清的老窖佳釀。
“貴族”們在會所討論當代政經(jīng),未見后續(xù)報道。無論如何,我想出發(fā)點還是好的,希冀后代頭頂“貴族”光環(huán),也并非不可能;只要他們一如既往加強社會責任意識,嚴于律己,教育后代,在消耗社會財富的同時為社會發(fā)展進步做出奉獻,就有可能擺脫“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或是“富不過三代”的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