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瑪次仁
1
雪未落,守西郊的赭紅
天空似染,顏色頓漸
掌心,這窄小的、無瑕的、將圣城的一角
在折疊中重溫
我來了,哪里是遇見
2
相約黃昏,那些美麗的
河谷,故我的黃沙
風(fēng),還如那年的知己,在內(nèi)地
墳頭草銹
生來,墳頭草短、墳頭草銹
3
在骨里,花葉盡落,花香次第
房,是別人的府第
一直將莖蔓,齊聚在扉頁
將十指合攏
失卻溫暖,貧寒的,竟早已動身
4
邊瑪、查烏、嘎的才波
布如、達米、婁如曬寶
花蕊半結(jié),香魂襲人
扯一地的棉白,畫一廂的水色、月影
接你們安家
在拉薩,我虬結(jié)所有的血管
將半邊的發(fā)絲都隨了風(fēng)去
胡楊枝梢的巢,空蕩
沐浴光,還生不出葉片的我
像抽繭,將冰雪一一退還
橫七豎八的,方向顛倒了,我將自己扶起來
早已經(jīng)預(yù)料到的事,那對在日頭下會露出光澤的梨花木拐
支撐我
雕刻、繪畫、詩歌、音樂,像約好了一樣
酥油燈、干鳶尾、印度香,和這一整天的舊時光
按捺不住,我確信身體里有女性的成分
五年來,我穿著成色很舊的衣物,靜候裙擺的觸撫
五年來,我端坐在浴室的木凳,凝望霧氣中彌漫后重新聚合
的柔軟部分
就連昨天跟自己說話的腔調(diào)
嫵媚的,我確信在跟安謐調(diào)情
距離掌心越近的,就越容易被打開
于是,我脫下鞋子,在凌晨的拉薩街頭,被冰寒溫暖
于是,我背過身去,在那些能誕生愛情的地方
想象萎縮的季節(jié)和堅硬的花柱
取水的地方,相對遙遠
我怎么會顛覆曾經(jīng)的和未來的場景
那位手握矢車菊、秫秸花束在我的木床邊哭泣的女孩
等到她先我死去的女孩
那時候,我不確定我是否坐在云端,十萬的空行母在為我加持
滿身紅光,我無法辨出再生的性別
一棵蔥綠的核桃樹:
以這樣的身世,固然安謐,在人間
當(dāng)下,Tears In Heaven縈繞梁宇
黃澄澄的麥浪,相對素雅的高原小城雪
108盞的酥油燈,相對寂滅的孤獨時光
第一次, 我拒絕這恍若來自隔世的教樂
將結(jié)隊而至的安慰人,擋在門外
不允許有哭聲,不允許將招魂的經(jīng)幡掛在房頂
不允許這一切跟死亡有關(guān)的表象
哪怕捧起卓嘎的臉,也不給她呼吸——
風(fēng)吹到的那頁,剛好是我要翻開的,上面說:
“山上的積雪形成一座白門,高高聳入到那片原始的
一塵不染的空寂天空。那里天光是清澈澄明的,萬物
在陽光的照射下,染上一層薄薄的光潤?!?/p>
于是,我傾斜的姿勢,像漸熟的青稞
將掌心,那些彌散苦味的夢,一一開壟
將這些日子能夠想象的依存,托付給有些厭煩的
河谷風(fēng)
微笑著,為身旁的羊、牦牛,讓出路和草青
石物斑斕
舊器擺放的位置,總會有我模糊的碎片
試圖,收攏;焚燒或者水葬
如果信仰,能夠?qū)⑺劳鲞€給死亡,能夠?qū)⒅厣策€給
死亡
我會背向故土,在圣城的角落
做萬世的乞討
如一位盲者,白色的空間,并不喧囂
那里開滿花
那里的嬰兒是土生的草青
那里是佛界,所有的聲音都是梵語的箴言
那里有被加持的法器和圣物
那里永不見塵
終于,星輝飄渺,靜謐的河面能見小獸的蹄痕
白面人,爭相牽我的手,以素色的手帕
拭,左眼血
遠方的宮殿,那族徽般的頂端洇潤父輩的光澤
我們騎著馬,手捧月色的哈達
望這些枝形的喜悅嵌滿心空
將數(shù)盞的酥油燈搖曳在路口,牽引疲憊的身骨
輪回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