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一天,我到當?shù)兀绹车亍幷咦ⅲ└咧械倪\動場跑步。那天運動場上僅有幾個當?shù)鼐用裨阱憻挘磁_上卻坐著不少人。我心里奇怪:難道大家都來看我跑步嗎?跑了幾圈后我才發(fā)現(xiàn),兩個高中球隊進場,馬上要開始比賽。一場小小的比賽,100多號觀眾,還要先唱美國國歌,而且不是放錄音,是請一個高中的歌手唱。他聲音一起,全場肅立,大家手捂胸口,對著美國國旗跟著唱起來。操場上鍛煉、散步的幾個居民,包括一個修整場地的工人,都停下來對著國旗肅立。只有我一個人在那里吭哧吭哧地跑步,那份尷尬,至今記憶猶新。
這是我在美國生活的一個典型經(jīng)歷。美國人的愛國情懷之強烈、自覺,實在超出我的預料。在美國土生土長的女兒一天天地長大,她的經(jīng)歷使我有機會觀察到美國是如何培養(yǎng)孩子對國家的認同的。
一
小女5歲上幼兒園那年,就在學校學會了對國旗宣誓,她知道要先把手放在心臟一側(cè)的胸口,但是忘了心在哪邊,便著急地問媽媽:“我的心在哪里?”我們一邊笑一邊搖頭:“連自己的心都找不到,你怎么可能有愛國心呢?”
等小女上三年級時,情況就不一樣了,她開始學習歷史,而這種學習歷史的方法,則是我們小時候聞所未聞的。一天,她拿回作業(yè)請媽媽幫忙。他們正在學習美國建國的歷史,主角自然是那些建國之父。全班同學每個人都要介紹一個歷史人物。辦法是自己回去找資料,做讀書筆記,然后把結(jié)果寫成講稿,面對全班同學和家長介紹這個人物,而最重要的一個規(guī)定是必須用第一人稱。
女兒分配到的角色是華盛頓夫人。這不僅因為她是個女孩子,還因為美國的歷史觀念在最近幾十年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變化。過去的歷史是男人的歷史,美國建國,就是華盛頓、杰斐遜、亞當斯、富蘭克林等人的故事。自女權(quán)運動和民權(quán)運動興起之后,婦女和少數(shù)族裔的角色開始為人所注意。這種新的史學觀念,也逐漸滲透到對孩子的教育中。女孩子以第一人稱介紹一個女性歷史人物,當然也更真實些。
二
這樣復雜的操作不可能靠孩子獨立完成,學校留這樣的作業(yè),也是鼓勵家長參與對孩子的教育。于是,女兒跟著媽媽到了當?shù)氐墓矆D書館,把有關(guān)華盛頓夫人的兒童圖書全借回家。女兒的閱讀能力很強,幾本書很快就讀完了。但是,寫講稿時才遇到了真正的挑戰(zhàn),這里的關(guān)鍵點在于“用第一人稱”這個要求。用第一人稱,“她”就變成了“我”,這就逼著孩子去思考:如果自己活在那個時代,將有什么感受。而且,用“我”來寫歷史,也避免了“揠苗助長”。一個不到9歲的孩子,當然無法完全體會建國之父一代人的理想和經(jīng)驗。但是,他們可以用“我”的經(jīng)驗,能理解多少就寫多少。
女兒在寫華盛頓夫人時,希拉里和奧巴馬正為爭奪民主黨總統(tǒng)候選人提名吵得不可開交。女兒很快發(fā)現(xiàn),第一位第一夫人,其實生活得很被動,她的命運常常被自己嫁給誰來決定;現(xiàn)在的女性則可以自己競選總統(tǒng),希拉里就是當完第一夫人要當總統(tǒng)的。她的另一個發(fā)現(xiàn)是,在鄉(xiāng)間長大的華盛頓夫人小時候不喜歡讀書,覺得這些東西對她的一輩子不可能有任何用處。但是,誰也沒有想到她竟成了第一夫人,她不得不和各國的王后、將軍政要的夫人們頻繁通信,只好現(xiàn)學讀書、寫作。在我們的幫助下,女兒最終得出了這樣的結(jié)論:歷史給個人提供的機會往往超出個人的預料。華盛頓夫人小時候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會在農(nóng)場度過,沒有必要學讀書寫字,結(jié)果竟成了第一夫人。當然,華盛頓夫人即使成了第一夫人后也不可能預料,有朝一日婦女自己也可以競選總統(tǒng)了。所以,現(xiàn)在在學校里讀書,不能想當然地覺得自己不會成為數(shù)學家就不學數(shù)學了,而是應該問問自己:當歷史給你提供了意外的機會時,你準備好了沒有?
三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女兒的作業(yè)終于完成了,她站在全班同學和家長面前自我介紹:“我叫瑪莎·華盛頓,我出生于1731年……”
等孩子們完成了這一項作業(yè),全年級的學生又在老師和家長的指導下表演了反映美國建國時代歷史的大戲。女兒扮演一個印第安人的公主,她的同學們則分別變成了華盛頓、杰斐遜、亞當斯、富蘭克林、麥迪遜、英國的將軍以及各色人物的夫人等等。他們在臺上討論為什么要起草《獨立宣言》,什么是“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權(quán)利”,為什么為了捍衛(wèi)這種權(quán)利要使用武力對抗大英帝國,等等。不用說,每個孩子都用第一人稱說話、辯論。這個國家的意義,也就通過這眾多的第一人稱,滲入了孩子們幼小的心靈,塑造著他們對國家的忠誠。
(摘自《參與孩子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