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朵花里都住著一個靈魂

一盆花里，竟然藏著最真的愛與最深的恨。每一朵花瓣，都是說不出的語言和最深情的凝望。這是兩個人之間的懂得?？蓱z的姑娘，她最終對著花盆死去了。

玫瑰花精所見證的，不僅僅是愛情，更有人性的惡。它的使命，就是說出隱藏在花盆里的那個真相。

玫瑰代表愛情，在愛情遭遇陷害的地方，長出了一棵素馨花。它是潔白的，不帶有任何的色彩。按照玫瑰花精的指引，可憐的姑娘循著夢境來到那片小樹林，找到了戀人被埋葬的地方。噩夢醒來，她獨自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這個傷心欲絕的姑娘，從樹林里帶回一根素馨花的枝子，她把它栽進(jìn)了花盆里，一同栽下的，還有一個悲傷的秘密。她把花盆擺放在窗前，每天看著它流淚。她的惡毒的哥哥，那個殺死她的戀人的兇手，不理解她為什么總是對著花盆流淚。她日漸憔悴，但是素馨花的枝子長得越來越新鮮，終于冒出了許多白色的小小花苞，像是一些如鯁在喉的話。

似乎從來不曾深想，玫瑰何以代表愛情？玫瑰見證愛情的美好，以及愛情所遭遇的磨難和罪惡，它以自己的方式說出它們。只是，我們是否懂得？

我并不喜歡借助于玫瑰的愛情表達(dá)。愛情在于彼此的理解之中，這樣的理解，應(yīng)該是通過默契來表達(dá)的。玫瑰，作為一個被賦予了公共色彩和意義的外在物，如何可能真實透徹地傳達(dá)內(nèi)心的訊息？安徒生的童話《玫瑰花精》中，在玫瑰停止的地方，長出了一朵素馨花，曾經(jīng)的血紅，變成了雪白。

每朵花里都住著一個靈魂。對花朵的誤讀，已經(jīng)成為司空見慣的事情。這是人的無法逾越的局限?；ǘ涞拇嬖?，并不僅僅為了獲得觀賞和贊美。當(dāng)一朵花，在春天之外獨自綻放，然后凋零，化為腳下的泥土，誰還會記得，從綻放到凋謝，一朵花走過了怎樣一段不為人知的路。我終于理解了，若干年前一個朋友所講述的，為什么路邊小小的花蕾的顫抖，會讓她突然地陷入感動，并且忍不住淚流滿面。當(dāng)一個人把葉脈視同一條回家的路，需要怎樣豐盈的情感，又會從中汲取怎樣的生命汁液？

打量一朵花，但不成為單純的觀賞者。人性的深處，包含著對美的渴念，以及對美的成全與占有。面對一朵花，會更清晰地看到人性的美好和邪惡。

工業(yè)文明也是一朵花，它接受太多人的血淚和汗水的澆灌。它綻放，然后被采摘，編織成了七彩的花環(huán)，戴到少數(shù)人的頭頂。在我的眼里，所有外表光鮮的事物，都是開放在這個時代枝頭的“花”，每朵“花”里都藏有一個待解的謎。我們被花的艷麗迷惑，也被花的芳香籠罩和浸潤。我們是一群流連忘返的觀賞者。

在最細(xì)嫩的花瓣后面住著一個人，一個能揭發(fā)罪惡和懲罰罪惡的人。當(dāng)花瓣在綻放的瞬間里釋放出的香氣，成為復(fù)仇的箭，那個作惡的人注定在劫難逃。

影子是有根的

顧影自憐的人，看不到腳前更長更遠(yuǎn)的路。就像那些前行的人，往往忽略了身后的影子。

如影隨形的事物，是不該被漠視和忽略的。安徒生童話《影子》中的那位學(xué)者相信，他身上一定有著影子的根，甚至一度時期，他以為影子是他所能看到的唯一活著的東西。他寫了許多的書，研究這世上什么是真，什么是善，什么是美。

影子是一個“黑色的人”。借助陽光的力量，他存在，并且成長。當(dāng)那位學(xué)者以主人的身份，對自己的影子承諾“我決不把你的本來面目告訴任何人”的時候，影子完成了對人的占領(lǐng)。人已經(jīng)淪為影子的影子。當(dāng)影子也擁有生命，這些原本沉默的事物都開始發(fā)聲。喧囂的世界突然變得安靜，萬物驚恐地睜大眼睛，聆聽這來自異域的聲音。

影子是這樣自我介紹的：“我住在有太陽的那一邊，下雨的時候我總在家里?！?/p>

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影子，我說不出。我只知道，影子無處不在。假若所有的影子重疊匯聚到一起，陽光必將成為一件被遮蔽的事物。

當(dāng)一位美麗的公主愛上了影子，對影子產(chǎn)生愛情，這意味著，影子與權(quán)力完成了堂而皇之的勾結(jié)。這時，影子對他的主人———那位學(xué)者說出了這樣的話：“現(xiàn)在一個人所能希望得到的幸運和權(quán)力，我都有了。我現(xiàn)在也要為你做點特別的事情。你將永遠(yuǎn)跟我一起住在我的宮殿里，跟我一起乘坐我的皇家御車，而且每年還能領(lǐng)十萬塊錢的俸祿。不過你得讓大家把你叫做影子，同時永遠(yuǎn)不準(zhǔn)你說你曾經(jīng)是一個人。一年一度，當(dāng)我坐在陽臺上太陽光里讓大家看我的時候，你得像一個影子的樣兒，乖乖地躺在我的腳下?！?/p>

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言說，說出了一個永遠(yuǎn)闡釋不盡的問題。而藝術(shù)作品的生命力，恰恰取決于它在時間中被闡釋的可能性有多少。

安徒生以童話的方式，呈現(xiàn)了一個看不清也說不清的世相。他筆下的“影子”，是洞悉世間真相的。正如影子所感慨的那樣：“我看到誰也沒有見過和誰也不應(yīng)該見到的東西。整個地說來，這是一個卑鄙骯臟的世界！要不是大家認(rèn)為做一個人是件了不起的事情，我決不愿意做一個人?！?/p>

每個人的身前，其實都有一所神秘房子。房門虛掩著。面對這扇虛掩的門，是該徹底打開它，還是永遠(yuǎn)地關(guān)閉它？很多人猶豫不決，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選擇。

這是一個布滿影子的世界。我寫下這些關(guān)于影子的題外話，更像是一份自我提醒。循著黑色的影子，我將向著更深的黑暗走去，祈望在摸索行走的過程中，找尋一縷被遮蔽的陽光。

沒有年輪的城市

這篇題為《樹精》的童話中說，我們的時代是一個童話的時代。

這樣一個童話時代，總在上演一些真實的故事。

一個依附于栗樹的樹精，夢想著到豪華富貴的環(huán)境中去，每天黃昏，她都朝著巴黎的方向望去。這棵夢想去巴黎的樹，終于有一天告別自己腳下的土地，向著日思夜想的城市而去。一個聲音，像末日的號角一樣響起：“你將到那個迷人的城市里去，你將在那兒生根，你將會接觸到那兒潺潺的流水、空氣和陽光。但是你的生命將會縮短。你在這兒曠野中所能享受到的一連串的歲月，將會縮短為短短的幾個季節(jié)。可憐的樹精啊，這將會是你的滅亡。你的向往將會不斷地增大，你的渴望將會一天一天地變得強(qiáng)烈。這棵樹將會成為你的一個監(jiān)牢。你將會離開你的住處，你將會改變你的性格，你將會飛走，跟人類混在一起。那時你的壽命將會縮短，縮短得只有蜉蝣的半生那么長———只能活一夜。你的生命的火焰將會熄滅，這樹的葉子將會凋零和被風(fēng)吹走，永遠(yuǎn)再也不回來?！?/p>

這是對樹精的忠告。這個聲音在空中回響，絲毫沒能改變樹精對城市的渴望。作為一棵有根的樹，她希望自己像漂浮的云塊一樣，可以遠(yuǎn)行到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去。許多人帶著鐵鍬來了。這棵樹被連根挖起，裝到馬車上，向巴黎運去。這是快樂的旅程。這是期盼已久的旅程。這棵樹的枝葉忍不住顫抖起來。她并不知道，自己愛上了一個虛無。

她被栽到了城市廣場上。這里曾經(jīng)站立過一棵樹，一棵被煤煙、炊煙和城里一切足以致命的氣味所殺死了的老樹，當(dāng)樹精被運抵廣場的時候，那棵老樹剛被裝在馬車上拖走了。樹精并沒有意識到，她所目睹的這一幕，正是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泉水，微風(fēng)，甚至清新的空氣，都離她遠(yuǎn)去。工業(yè)文明像一個蓄謀已久的傷害，等待一棵遠(yuǎn)道而來的樹。鋼筋混凝土的世界，以冷漠的方式接納了這棵樹。

“一切跟我所盼望的是一樣，但也不完全跟我所盼望的是一樣！”樹精陷入了矛盾，一種不曾有過的想法開始折磨她。在她的夢想中，既有對人的生活的向往，又有對云塊的羨慕。云塊是自由的，也是虛無的。樹精不得不面對的，是一個被改造的真實世界。回歸的不可能，以及生命的枯萎，成為一件注定的事情?！吧系劢o你一塊土地生下根，但你的要求和渴望卻使你拔去了你的根?？蓱z的樹精啊，這促使你滅亡?！憋L(fēng)琴的調(diào)子在空中盤旋著，用歌聲說出了這樣的話。

十年前，我曾為自己的一本散文集命名《遠(yuǎn)行之樹》。我想象一棵樹，既得扎根，又要遠(yuǎn)行，這是它只能直面的命運，也是它無法解脫的生存悖論。這里面有著一個人的猶疑和抗?fàn)帯Ｎ野堰@些難以言說的情懷，托付給了一棵遠(yuǎn)行之樹。那時我不曾想到，在若干年后的城市化浪潮中，樹的遠(yuǎn)行會成為一個普遍現(xiàn)實。一雙看不見的手，把大樹從深山移植到了城里，在鋼筋混凝土之間，一座座沒有年輪的城市正在迅速成長。大樹進(jìn)城，大樹的枝葉上蓬勃生長著的，是人的急功近利。被移植到城里的大樹，在城市天空下支撐起另一片天空，這是正在被創(chuàng)造的所謂奇跡，是“拔苗助長”的當(dāng)代版本。

樹的渴望與人的欲望，在漫長的時光中交匯成為一個點。這個點逐漸地擴(kuò)大，逐漸地有了光環(huán)，逐漸地被更多的目光關(guān)注，被更多的人提起，成為這個時代的熱鬧景象。

云塊是在高處的一個虛渺存在。樹精對云塊的向往，讓她最終成為地上的一朵殘花，被人類的腳踩成塵土。我的那份曾經(jīng)寄望于遠(yuǎn)行之樹的遙遠(yuǎn)情懷，已成為某些人急功近利的一個注釋。那些風(fēng)塵仆仆的趕路，究竟是要去往哪里？

有生命的事物，是不該僅僅成為裝飾品的。一棵經(jīng)風(fēng)瀝雨的樹，被移植在鋼筋混凝土之間，成為當(dāng)代城市的一種點綴。這棵樹的枯萎枝葉，把城市天空的倒影分割成了若干碎片。

不該忽略的細(xì)節(jié)

一只哈巴狗的死去，被嵌進(jìn)了成人的故事之中。小鎮(zhèn)上的那位前來處理制革廠幾份股子的太太，她把文件交出去以后，就把她的哈巴狗抱在了懷里。這是整個故事的初步情節(jié)，在安徒生眼中，這一部分是可以刪掉的。

接下來的情節(jié)是，哈巴狗死掉了。

哈巴狗是如何死掉的，這是一個未解之謎。小鎮(zhèn)上的那位太太，她把文件交了出去，然后把哈巴狗抱在懷里，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情節(jié)，何以成為整個故事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是否可以猜測，哈巴狗的死是與制革廠不無關(guān)系的。

“我們的窗子面對著制革廠的院子。院子用木柵欄隔做兩部。一部里面掛著許多皮革———生皮和制好了的皮。這兒一切制革的必需器具都有，而且是屬于這個寡婦的。哈巴狗在早晨死去了，被埋葬在這個院子里?！?/p>

然而孩子們并不理會也不理解這一切，他們圍著哈巴狗的墳跳舞。其中一個最大的孩子提議，開一個哈巴狗墳?zāi)沟恼褂[會，門票價是一個褲子扣。

活著的哈巴狗，還有死去的哈巴狗，都成為一條利益生產(chǎn)鏈條上的“結(jié)”。大人和孩子分別以自己的方式，占據(jù)了它。

這只小小的哈巴狗像一面銳利的鏡子，照出了人的靈魂深處的一些東西。

感謝那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她貧窮得連一個扣子也沒有，她站在制革廠外面緊靠入口的地方，一句話也不說?！懊看文莻€門一打開的時候，她就朝著里面悵然地望很久。她沒有一個扣子———這點她知道得清清楚楚，因此她就悲哀地呆在外面，一直等到別的孩子們都參觀了墳?zāi)?，離去為止。然后她就坐下來，把她那雙棕色的小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大哭一場；只有她一個人沒有看過哈巴狗的墳?zāi)?。?/p>

這樣的情景令人動容。也許作為成人的我們，不屑于留意這樣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更無法理解它何以成為一個孩子心中難以放下的傷心事。那個為之傷心的小女孩，讓我們看到了人性中殘存的美好，還有久違的感動。

減法人生

這是一個“我”小時候聽來的故事。經(jīng)過這么多的年月，我也如故事中的“老頭子”一樣漸漸變老。歲月改變了太多東西，也賦予這個故事更多的新奇感。

他們是貧窮的人，然而他們并不在意失去。老頭子在接連不斷的失去中獲得了快樂。他的失去是自主的。他對失去的態(tài)度，得到了妻子的贊賞。別人不解的目光，讓這份贊賞成為一種最樸素也最高貴的理解。這對卑微的夫婦之間，有著高貴的“愛情”———盡管“愛情”這樣的字眼，在他們那里是羞于說出口的。哪怕一貧如洗，只要理解和信任尚在，生活就是還值得去過的。

我并不奢望太多這樣的不設(shè)欄桿的信任，人與人之間，確是缺少這樣的一種元素。這種在簡單心理生長出的“欲望”，這種隨遇而安的心態(tài)，這種直面人與事的寬容，正是我們今天所稀缺的。

老頭子不管做什么，從一匹馬到一頭牛，到一只羊、一只鵝、一只雞，直到最后的一袋爛蘋果，他的心里總在考慮妻子的需要。他的一路上不可思議的選擇，并非出于自私，也不是因為一己的痛快或糊涂，他的心里一直記掛著自己的妻子。

是歲月給了他們這份通透和理解。在他們看來，生活其實很簡單，因簡單而自足，因自足而快樂，沒有什么“真理”可講，也沒有什么得失值得算計，人生更像一次長旅，不止是在得到和失去之間的徘徊。快樂是老頭子手中最重要的砝碼，他因此而輕易地維系了人生天平的平衡。他在被減去之中實施著自己的加法，主宰著自己的選擇。他其實是自我命運的真正掌控者。沒有什么蒙騙，沒有所謂無奈，他完全是情愿的，在這樣的一場遭遇中，他同時擁有演員和導(dǎo)演的雙重身份。他與兩個英國人之間的意見分歧，成為他們打一個賭的原因，結(jié)果對方甘愿認(rèn)輸，齊聲說：“老是走下坡路，而卻老是快樂。這件事本身就值錢。”這個結(jié)局看似達(dá)成某種一致，其實分歧是在根本上的，英國人用“值錢”來評價快樂，老頭子則用快樂作為選擇的唯一參照，雙方擁有完全不同的價值系統(tǒng)。

我愿意以為，馬、牛、羊、鵝、雞和爛蘋果，分別隱喻了老頭子在人生不同階段的擁有。它們顯然不是增值的，也不是等值的。減法是它們之間的換算方式。它們在被時光減去之前，老頭子主動進(jìn)行了刪減，在失去之中占據(jù)主動，也獲得快樂。想起西西弗斯永無休止地推石上山，然后快樂地下山，在重復(fù)的徒勞中擁有一份自主的意義，它是悲哀的，也是悲壯的。

“給我一個支點，我就可以撬動整個地球?！边@是阿基米德說過的一句人盡皆知的話。他還說過一句話，并不為大多數(shù)人知道。他說：“即使把我放進(jìn)一個核桃里，我也要做自己擁有無限空間的國王?！蔽腋矚g這句話，因為這里面有著更大的自信和從容。

在貧窮的日常生活里，老頭子與妻子擁有屬于自己的無限空間。這空間處在世俗之中，卻是世俗眼光無法抵達(dá)與理解的。在一個并不簡單的現(xiàn)實世界里，他們共同向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簡單的，自足和知足的心靈世界。

六一兒童節(jié)，我陪女兒去大劇院觀看木偶劇《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我提前兩個月就預(yù)訂了票，票價很高，而且需從我居住的開發(fā)區(qū)趕很遠(yuǎn)的路，去到市中心訂票。六月一日那天的大劇院，成了兒童的樂園。節(jié)目開演半個多小時以后，我看到一個白發(fā)老人，至少有八十歲的樣子，他顫顫巍巍地走到我右前方的座位。他是一個遲到者。他不是陪同小朋友來的，也不是被陪同來的。他是自己來的，是一個并不協(xié)調(diào)的“闖入者”。劇院的工作人員攙扶老人找好了座位，他吃力地坐下，坐在了一群孩子中間，觀看舞臺上正在表演的《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大劇院里人滿為患，沒有人留意這樣的一個老人。我坐在老人的身后，看著他的蒼老背影，心中充滿了感動。老人坐在那里，很快就打起了微鼾。他坐在那里睡著了。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在六一兒童節(jié)這天獨自來到大劇院，與孩子們一起觀看木偶劇。漫漫人生長路，他已經(jīng)走得太累了，劇院成為他的最美好的夢鄉(xiāng)。

這個擁有童心的老人，讓我看到了歲月的靜好。我們早已習(xí)慣用長度來衡量道路，卻忽略了寬度的存在。太多的追尋，最終注定不過是一個虛無。被忽略的道路寬度里，其實蘊(yùn)藏著行走的意義和快樂。

在一個無法主宰自我命運的現(xiàn)實世界，老頭子和妻子以減法的方式主宰自己的命運。他們主動地舍棄，快樂地放棄，在被日漸減去的人生里，他們成為自己的主人。

“我想我還是走到廣大的世界上去好”

從丑小鴨到白天鵝，我們習(xí)慣于放大勵志層面的意義。問題是，并不是所有的丑小鴨都有機(jī)會變成白天鵝。有些時候，人更需要固守屬于自己的命運。

當(dāng)剛孵出蛋殼的小鴨子在綠葉下感慨這個世界真夠大的時候，鴨媽媽教導(dǎo)它們說：“你們以為這就是整個世界，這地方伸展到花園的另一邊，一直伸延到牧師的田里去，才遠(yuǎn)呢！連我自己都沒有去過。”

在鴨媽媽心目中，從池塘到牧師田地的距離，才是整個世界。她把這個關(guān)于世界的概念傳輸給了剛出世的小鴨子。

它們總喜歡談?wù)撌澜?。?dāng)鴨媽媽帶著小鴨子們來到另一個“廣大的世界”———養(yǎng)雞場，看到兩個家族正在爭奪一個鱔魚頭，結(jié)果卻讓貓給搶走了。她感慨：“你們瞧，世界就是這個樣子！”她一邊鼓勵小鴨子們拿出參與競爭的勇氣，同時又告誡它們?nèi)绻龅侥侵焕夏给啠偷泌s緊把頭低下來，因為她是這個世界最有聲望的人物。認(rèn)知的局限，對所謂權(quán)威的盲目妥協(xié)，注定了作為鴨子一生的平庸。

丑小鴨以“丑”而區(qū)別于它的同類。因為丑，它到處挨打，被誹謗，被譏笑，不僅在鴨群中是這樣，連在雞群里也是這樣。它的處境越來越糟糕，最終只好飛過籬笆逃走了。離開“它們”，是它并不情愿的唯一選擇。

我愿意將“丑”理解成為一種獨特的表征，它拒絕傳統(tǒng)思維習(xí)慣的合謀，帶著注定不被理解的孤獨，一次次選擇了離去。而前路，正是在這樣的離去中日漸延伸，一直把它送到“它們”不曾抵達(dá)的一個地方。沿途的遭遇，成就了它，使它在“丑”的外表之下，實現(xiàn)與同類本質(zhì)上的分離。

逃出沼澤地，丑小鴨來到一個簡陋的農(nóng)家小屋。這里之所以成為它的短暫的棲身之所，是因為主人對鴨蛋的期待。在農(nóng)家小屋，它與主人的貓和母雞相處，它們一開口就是高談闊論“我們和這世界”。丑小鴨是一個闖入者，也是一個異見持有者，它的異端看法遭到了它們的攻擊———

“你能夠生蛋嗎？”母雞問。

“不能?！?/p>

“那么就請你不要發(fā)表意見。”

“你能拱起背，發(fā)出咪咪的叫聲和迸出火花嗎？”貓問。

“不能。”

“那么，當(dāng)有理智的人在講話的時候，你就沒有發(fā)表意見的必要！”

這是母雞和貓反駁丑小鴨的邏輯。如果說“丑”是它遭受拒絕的外在原因，那么自私狹隘則是外界對它實施傷害的內(nèi)在根源。在有的人心目中，自己與世界之間是可以劃等號的，根本無視也無法容忍別人的存在。學(xué)習(xí)生蛋，或者咪咪地叫，或者迸出火花，唯有做出這種符合它們本性的行為，才可能被認(rèn)同，被寬宥。

“我想我還是走到廣大的世界上去好?！背笮▲喕卮鹫f。

我喜歡這個平靜的回答，這里面有一份不必言說的堅定。丑小鴨知道，在自我之外，在“它們”之外，還有一個更為廣大的世界。它是被它的同類排擠而走的。它是被世俗偏見驅(qū)走的。排擠和驅(qū)逐，最終成就了它。丑小鴨第一次見到那群漂亮天鵝的時候，就被深深震撼了。它再也無法忘記那些美麗的大鳥，雖然它并不知曉它們的名字。

歷盡整個嚴(yán)冬，當(dāng)春天來臨，丑小鴨從水的倒影中看到全新的自己。它得到了人們的寵愛。它的所有的痛苦遭遇，成為一筆誰也拿不走的財富。

“當(dāng)我還是一只丑小鴨的時候，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這么多的幸福。”后來那只“美天鵝”的如是感慨，讓我有一種說不清的滋味。丑小鴨向美天鵝的“成長歷程”，曾經(jīng)感動和激勵了那么多的童心，然而我總覺得這里面是缺少一點什么的。

小鴨子逃避了貓和雞的實用標(biāo)準(zhǔn)，又陷入人的美丑圈套。闡釋小鴨子不同遭遇的，難道僅僅是丑或美，以及由此而生的那些磨礪和幸福？小鴨子最終的所謂幸福，同樣沒有脫離外在的賦予。被譏笑和被迫害是痛苦的，被贊美則是幸福的，果真如此簡單么？我更愿意以為，幸福更多的是一種內(nèi)在體驗，不必兼容那些外在的目光和言說。

美與丑，有能力概括這個復(fù)雜的現(xiàn)實世界，有力量闡釋難以言說的心靈世界么？

這是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應(yīng)該交還給向孩童講述這個童話故事的大人們。

看不見的風(fēng)景

一個周，七個故事。我曾認(rèn)真地探求這七天之間的內(nèi)在邏輯，覺得每一天、每一個故事都不該是孤立的，它們一定有著某種潛在的關(guān)聯(lián)。

我的這種努力是徒勞的。

七個故事分別講述了什么，似乎并不重要。七個故事由誰來講述，這才是真正值得關(guān)注和深思的。

如果說人的一生是一個圓圈，那么每個周則是這個圓圈中的若干小圓圈，它們整然有序，是獨立的，偶爾也有重疊。它們共同構(gòu)成了生命年輪的質(zhì)地。

夢想之所以是夢想，或許正在于它的不可實現(xiàn)性。倘若對夢想施以現(xiàn)實的標(biāo)準(zhǔn)和尺度，且以務(wù)實的眼光來打量，那么這樣的夢想還值得向往么？———掛在墻上的曾祖父的畫像，一聲嘆息。他永遠(yuǎn)無法理解孩子心中的那些奇思異想，無法理解為什么星星是可以摘下來擦亮的。

一個叫做奧列·路卻埃的人。

一個叫做哈爾馬的孩子。

一個講述者。

一個傾聽者。

他們共同組成一個夢，并且參與了關(guān)于夢的解釋。

一幅風(fēng)景畫鑲嵌在墻上，哈爾馬把雙腳伸進(jìn)畫中，于是他走進(jìn)了畫里的世界。草。樹枝。陽光。湖。小船。帆。銀色的光。天鵝。森林。魚。蚊蚋。小金蟲……畫中的一切都是靈動的，哈爾馬在它們的簇?fù)砼惆橄?，繼續(xù)張帆遠(yuǎn)航。他穿過森林，通過大廳，經(jīng)過一個城市的中心，最終來到他的保姆所在的那個城市———“保姆”是一個隱喻，收藏著童年，以及那些最蒙昧的記憶和氣息。他走了那么久，走過那么繁華的路途，最終又回到童年，回到最初出發(fā)的地方。這個夢，試圖告訴我們一些什么？

另一段旅程。一條船，駛過好幾條街道，繞過教堂，開始進(jìn)入一片汪洋大海。當(dāng)再也看不到陸地的時候，它們看到了一群鸛鳥。這些鳥兒也是離家出走的，它們的翅膀載著對溫暖國度的向往。最后一只疲倦不堪的鳥，墜落在船的甲板上，被人隨手放進(jìn)雞屋里。

雞屋于是熱鬧起來。母雞，鴨子，吐綬雞，對這只從天而降的鳥，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鸛鳥試圖告訴它們一些關(guān)于外面世界的故事，這立即引起它們的更多更強(qiáng)烈的譏諷。這時哈爾馬走了過來，把雞屋的門打開，把鸛鳥喚到甲板上。它展開雙翼，懷著對哈爾馬的謝意，重新向溫暖的國度飛去。同樣的一片天空，對母雞和鴨子和吐綬雞，意味著不可能；同乘一條船，很多所謂同行的人，其實并不是要與你共同抵達(dá)最終目標(biāo)的人。

“明天我將把你們拿來燒湯吃?！惫栺R在夢醒前的這句話，是對這個夢的最好的解釋。

所有的不可能都是可能的。哈爾馬去參加了小耗子的婚禮，他坐著頂針，讓自己的身材變得只有指頭那么大，穿過一條長長的地下通道，抵達(dá)了自家食物儲藏室的地下。在小耗子的婚禮現(xiàn)場，他親眼目睹一個小耗子在一粒豌豆上面啃出了這對新婚夫婦的名字。這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情。

小耗子的愛情，淡化了它們竊取人類糧食的事實。哈爾馬的妹妹與玩偶的婚禮，拒絕收受任何食物，他們打算以愛情為食量而生存下去。蜜月里，是到鄉(xiāng)下還是去國外旅行？這成為一個問題。燕子和老母雞，站在各自的立場分別做出了解答。經(jīng)常旅行的燕子，知道外面世界的好。這顯然是老母雞所不能理解和接受的，她滿意和滿足于鄉(xiāng)下的生活，是因為那兒生長油菜，還有一個可以玩土的沙坑。并且，老母雞由此得出這樣的兩個結(jié)論：“人們可以習(xí)慣于這種天氣的?！薄罢l不承認(rèn)我們的國家最美麗，誰就是一個惡棍———那么他就不配住在此地了?！崩夏鸽u對旅行的不接受不認(rèn)同，緣于她曾經(jīng)坐在一個雞籠里走過一百五十里路的經(jīng)歷。同樣是旅行，燕子與老母雞的差異在于，燕子有著自由翻飛的羽翼，而老母雞卻是被關(guān)在雞籠里的。老母雞對旅行的不認(rèn)同，得到了身為新郎的玩偶的認(rèn)同。所謂旅行，在他看來無非就是爬上去隨后又爬下來罷了。而燕子，執(zhí)著地向著溫暖飛翔，在南來北往中親歷了更多的風(fēng)景。

老母雞與玩偶的相仿之處，在于它們?nèi)鄙賹ψ杂珊蛯Ω嗫赡苄缘南蛲?。擁有新郎身份的玩偶，他對遠(yuǎn)方的拒絕態(tài)度，以及對門外沙坑和油菜的選擇，預(yù)示著愛情作為日常食糧的不可能。

跳高者

當(dāng)下的賽事已經(jīng)太多太多。擺在臺面上的叫做競爭，上不了臺面的稱為暗斗。明爭也好，暗斗也罷，很多人樂此不疲，甚至不惜以生命為代價。好像活著的價值，唯有通過比賽才能得以印證和體現(xiàn)。

我是一個對比賽不感興趣的人，雖然現(xiàn)實生活中時常陷入形形色色的賽事。這不是我的意愿。一種無形的力始終在糾纏、裹挾著，讓你無力解脫，也無法說出它們。安徒生的《跳高者》，一下子就擊中了我的這種感受。

這是一個簡單的故事。故事的起因是跳蚤、蚱蜢和跳鵝想要比賽誰跳得最高，它們請來了很多觀眾，然后國王承諾說誰跳得最高就把女兒嫁給誰。也許，這場賽事的原本動機(jī)，僅僅是為了比試一下孰高孰低而已。國王的介入，并且主動將女兒作為獎品，是后來才附加上去的。也就是說，所謂比賽的意義和價值，本來是與比賽自身無關(guān)的。

像當(dāng)下的很多賽事一樣，這場比賽也陷入一片聒噪之中。跳蚤、蚱蜢和跳鵝既是比賽的參與者，也是聒噪的制造者。他們在紛紛言說，所有言說都企圖遮掩一些什么，同時也想借機(jī)表白一點什么。

最先出場的是跳蚤，它因為跳得太高而未被人們看到———不管是主觀的不去看，還是客觀的看不到，總之它跳到了人們的視域之外，跳得再高也等于沒跳。蚱蜢也拼力跳了，但它跳錯了地方，直接跳到國王臉上，與國王的臉面有著同等高度，顯然是觸犯了不可原諒的禁忌。跳鵝作為一個玩具，本來是沒有生命力的，理應(yīng)被排除在賽場之外。但是，“狗”認(rèn)為跳鵝是一個優(yōu)秀的參賽者。這里面包含了兩個問題：一是為什么狗會對它好，二是為什么狗說好就是好？我不太喜歡這樣的追問。但這樣的追問，在這里實在無法繞避。跳鵝的起跳乃至奪冠，關(guān)鍵在于會借助外力，并且明白該向何處發(fā)力。眾目睽睽之下，狗以“但愿它沒有生病”為由，以“嗅”一下的方式，巧妙地對跳鵝施加了外力。然后，跳鵝就直奔公主而去，跳到公主的腿上。狗為什么會這樣做？安徒生沒有解釋。因為安徒生沒有任何的解釋，我們可以有千萬個猜測。比如說，跳鵝是狗的主人的一件心愛玩具，狗給予跳鵝關(guān)心，更多是為了討得主人歡心。作為一個不可忽略的角色，狗既盡了力，也盡了心，不但讓跳鵝跳將起來，而且是跳到了應(yīng)該跳去的地方。按照比賽規(guī)則，這顯然冒了很大風(fēng)險。跳鵝沒有被表象的游戲規(guī)則所束縛，徑直跳到公主的腿上。

于是跳鵝成功了。

跳鵝的成功屬于偶然么？現(xiàn)實中，“偶然”常常是一道硬傷，是對客觀規(guī)律的強(qiáng)行破壞。這樣的偶然也許與預(yù)謀相關(guān)。這樣的偶然常在對事件的掌控中生發(fā)。這樣的偶然往往是禁不住追問的。

作為裁判員的國王，貌似公正地說：“我什么也不再講了，我只需在旁邊看看，我的心中有數(shù)?！彼闹芯烤褂兄鯓拥臄?shù)呢？他讓沒有生命的跳鵝一舉奪得了冠軍。他的判斷尺度是：“誰跳到我的女兒身上去，誰就要算是跳得最高的了，因為這就是跳高的目的。不過能想到這一點，倒是需要有點頭腦呢———跳鵝已經(jīng)顯示出它有頭腦。它的腿長到額上去了！”

我無意于指責(zé)跳鵝，雖然它是一個并不光彩的獲勝者?；蛘哒f，它是一個既得利益者。從它的競爭對手跳蚤和蚱蜢身上，我看到了同樣的局限。跳蚤的自信心是建立在它的身體里汲取了年輕小姐的血液，并由此推導(dǎo)出自己習(xí)慣于跟人類混在一起。蚱蜢則驕傲于從空曠田野到精致“小樓”的處境變遷，而且以為這是人類對它的美妙歌喉的獎賞，讓它更為沾沾自喜的是，十六個本地產(chǎn)的蟋蟀從小時候開始唱起，到現(xiàn)在還沒有獲得過一間紙屋哩。在我看來，真正公平的比賽拒絕跳鵝的投機(jī)，同樣也拒絕跳蚤和蚱蜢的左顧右盼。它們具有相仿的局限，都企圖按照自己的意愿來控制游戲規(guī)則。所謂區(qū)別僅僅在于，它成功了，它們失敗了。它們共同的局限讓我釋然，讓我更為客觀地看待并且嘗試?yán)斫膺@個事情，以及與此相關(guān)的其他事情。我的意思是說，我們不能單純地指責(zé)這個游戲規(guī)則的荒謬性。即便換了別的規(guī)則，也同樣可能是荒謬的，甚至可能是更為荒謬的。

跳鵝以成功者的身份獲得比賽的最終闡釋權(quán)。跳蚤則將對弱小“身材”的不甘和抗?fàn)庍M(jìn)行到底，直到犧牲在異國他鄉(xiāng)的戰(zhàn)場上。蚱蜢告別用紙牌做的精致“小樓”，重新回到屬于自己的田溝里，把這世上的事情再三思量，然后坦然地講述了它們。作為旁觀者的我，從這個簡短得只有兩頁紙的故事中抬起頭時，時光已經(jīng)恍若隔世，一只螞蟻正戴著偌大的帽子招搖過市，過往的行人步履匆匆神情淡然，沒有感到絲毫的驚奇和荒謬。

瞬間溫情

該是一雙怎樣的眼睛，才能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瞬間？

海是安靜的。枯葉在安靜地飄落。被關(guān)押在這個城壘里的囚徒，或許也是安靜的。

一縷陽光，一只小鳥，成為幸福的代名詞。這些在日常生活中被忽略的事物，原來并沒有真正得到理解和珍惜。囚徒臉上露出了溫柔的表情。狩獵號角聲響起，他欣慰地目送小鳥從鐵窗飛走。

它們曾經(jīng)來過。它們的羽翼曾經(jīng)在這個人的心頭劃過。一顆愛的種子，不經(jīng)意間留了下來。種子，意味著新生命的開始。在這樣的一個瞬間，從安靜到安靜，他走過了一段怎樣澎湃不安的心路？“黃昏是溫柔的，海水是平靜的，一點風(fēng)也沒有。”這幅畫里，曾經(jīng)有過最洶涌的表情。

我喜歡這樣的表情。我一直想象，在人群中有一張臉，無論歲月如何將他扭曲變形，他始終是淡定的。他的零度表情里，寫滿了不為人知的狂熱。

一個鐵窗中的人，理應(yīng)有著比常人更深的思與想，愛與恨。不是簡單的悲憫，也不僅僅是懺悔的表達(dá)，它們關(guān)涉作為普遍意義的人，以及人性深處最真實的一種情懷。他以沉默的方式，說出自己最想說的話。

這是歲月的留痕。這是傷害后的頓悟。這是摔倒后的鄭重站起。走過了歧路，他對方向感與腳下的每一步更加珍重。獨自咀嚼時光，時光在他的舌尖留下苦澀味道。眾聲喧嘩之中，沉默是一種品質(zhì)。我尊重那些以沉默方式說服了我的人，熱愛那些在瞬間就可以長久征服我的人。一個人的心里裝著什么，他就會更多地看到什么。一個囚徒內(nèi)心的良善，以及歲月在他心頭走過時的寧靜，讓人忍不住為之動容。

想起米沃什的那首叫做《禮物》的詩：“如此幸福的一天/霧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園里干活/蜂鳥停在忍冬花上/這世上沒有一樣?xùn)|西值得我想占有/我知道沒有一個人值得我羨慕/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記/想到故我今我同為一人并不使我難為情/在我身上沒有痛苦/直起腰來，我望見藍(lán)色的大海和帆影?！?/p>

在這個粉墨登場的時代舞臺，我愿做一個被觀眾和演員遺忘的人，獨坐某個角落，冷眼旁觀，就像后海崖壁上的一個“囚徒”。后海，是我心目中最美好最真實的海，我對它的向往，大約是因為所有的安寧所有的驚濤駭浪，都是屬于海自己的。我把身心安放在那里，獨立崖壁眺望遠(yuǎn)方，拒絕合唱，拒絕隨波逐流。一顆勇敢的心，笑傲蒼茫歲月，哪怕舉步即是懸崖。

一個人的強(qiáng)大，首先在于內(nèi)心的強(qiáng)大；一個人的安靜，更多地在于內(nèi)心的安靜。很多貌似強(qiáng)大和安靜的人，常常被一些蠅營狗茍的瑣事?lián)魯?。從安徒生這篇叫做《城壘上的一幅畫》的簡短童話中，我想到那些被省略的文字，它們不必顯身和言說。一頁書紙之上，站起了一個完整的人，他是由那些被省略的文字組成的。陽光和小鳥，成為他生命中最美好的禮物。他的無言的表情，讓坐在書房里的我總想說點什么。墨綠色的書桌，宛若后海的那片原生態(tài)港灣，我愿意把生命中的每一個白天和夜晚，都停泊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