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死了,因他而死。所謂入骨的恨意,便也漸漸淡了去,只剩下一片固執(zhí)到愚蠢的情意。
第一章只要能每天見著王爺便好
管家掃了一眼身后的小姑娘,率先進門,“王爺買你是你的福氣,以后好好干活,別想些有的沒的?!?/p>
小姑娘嘻嘻笑著道:“我不想別的,只要能每天見著王爺便好?!?/p>
前方一聲冷哼,管家道:“一會就把你這身破孝衣?lián)Q了,晦氣!”
小姑娘似乎脾氣很好,乖巧地應(yīng)了聲“是”。
管家稍稍滿意,未想身后之人又補了句:
“我也覺得這身衣服不好看?!?/p>
簡單粗糙的麻布孝衣自然不好看,新領(lǐng)的淺紅侍女服就好看許多。小姑娘歡天喜地地換了新衣服,那件不符她審美觀的喪衣便被團巴團巴丟了。
因為是三等灑掃侍婢,身份太低,小姑娘未能如愿見到她心心念的王爺。即使是拿個掃把去王爺居所打掃,也是未到門口便被侍衛(wèi)擋了回去。
她讀的書不多,但也知道有一個詞叫“守株待兔”。
小徑是由青石板鋪就,稍硬的靴底踏在上面發(fā)出清響。
步音極其緩慢,一步一步極有規(guī)律,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清音悅耳,仿佛要扣到人心底。
掃把是芒草所制,很是輕軟。細長的芒草輕輕將地上的棕葉掃成一堆。少女停下手中動作,中規(guī)中矩向來人行了個禮:“奴婢見過王爺?!?/p>
一抬頭,滿眼的笑:“王爺可還記得奴婢?”
腳步一頓,如刀刻的鳳眸只是淡淡一掃,長袍掠地行過她身側(cè),顯然是懶得理她。
“奴婢那天賣身葬父來著?!毙」媚镌谒砗蠛啊?/p>
記得嗎?自然記得。若你好好的走在大街上,突發(fā)善心救了個被登徒子調(diào)戲賣身葬父的姑娘,結(jié)果那姑娘抱著你大腿哭得涕淚橫流求你買她。能不對她印象深刻么?
眉心微蹙,封淮回頭,一下一下敲著手里的純黑折扇。
扇骨是十二根精鋼所制,拿在手里極有分量。
“王爺救命之恩,奴婢永生難忘。來世奴婢愿為王爺做牛做馬,刀山火海萬死不辭!”小姑娘說得豪氣萬丈,巾幗不讓須眉。
聽到此,封淮笑了,薄唇一勾諷刺無比的一笑。他問:“你能做什么?”
不待小姑娘回答,又道:“掃地么?”
繡了金紋的絳紫長袍一拂,臨走了又道:“這兒只有柳樹?!?/p>
春柳方抽了新芽,有風(fēng)吹過,垂垂蕩蕩卻無一落下,地上那堆掃好的棕葉格外刺眼起來。
再回神時封淮已經(jīng)走遠,小姑娘只得圈住嘴大喊:“王爺!”
封淮沒有回頭,小姑娘又喊:“我叫蘇錦!”
第二章生病了才是美人
新來的小丫鬟蘇錦想勾引王爺做鳳凰的事在王府已是人盡皆知。開始大家還報以不屑,到了后來純粹就是圍觀看戲了。
蘇錦小丫鬟精神可嘉,與王爺‘偶遇’數(shù)次,次次被冷言打回,屢戰(zhàn)屢敗,愈敗愈勇。
前兒‘偶遇’王爺被侍衛(wèi)潑了一身冷水,許是水太冷,受了風(fēng)寒,現(xiàn)下腦袋還昏昏沉沉的。
病美人,病美人,生病了才是美人。
蘇錦照照鏡子,因為發(fā)燒的緣故,鏡里的人兒比平時嬌弱許多。雙頰透出淺淺的紅暈,愈發(fā)襯得眉目如畫。
王府后院有處小亭,封淮經(jīng)常會去小亭坐坐。這是蘇錦花了五兩銀子從別人那套得的消息。
蘇錦拎了掃把,打扮得花枝招展,悄悄避過門衛(wèi),踮著腳進了后院。
竹林瀟瀟,滿眼的翠綠,竹葉在風(fēng)的吹動下發(fā)出簌簌輕響,幽深清遠。
重重竹影中,隱約可見一處小亭。蘇錦輕輕地、緩緩地、走了過去。
沒有人。
亭子里空蕩蕩的,只有一盤未完的棋局。
“你來這里做什么?”清冷的聲音自背后響起。
蘇錦一驚,轉(zhuǎn)頭訕笑:“王、王爺。奴婢來掃地呀?!?/p>
純黑折扇展開,封淮抬眸:“這兒是禁地?!?/p>
“擅闖者死?!庇盅a上一句。
“王、爺。”冷汗襟襟。
把玩著手里的扇子,封淮寒聲:“拖下去。”
不知從哪冒出兩名侍衛(wèi),一人拽一胳膊,將人撂翻在地,竟真的給‘拖’下去了。
遠遠的還能聽見她的呼喊聲:
“奴婢冤枉唉~王爺~奴婢冤枉啊~王爺~”
反反復(fù)復(fù)就是這兩句。
蠢貨!封淮眉毛一抖。
蘇錦自然是沒有死,只是被打了三十大板屁股腫得老高而已。
封淮本就是在騙她,竹林算不得禁地,自然也沒什么擅闖者死的規(guī)定。只不過是被她弄得煩了想教訓(xùn)教訓(xùn)這沒眼色的二貨罷了。
沒眼色的蘇二貨身殘志堅,即使是前一天被打得下不來床,第二日也仍致力于勾搭王爺?shù)墓ぷ髦?,風(fēng)雨無阻。
當(dāng)蘇錦跛著右腿拎著掃把嬉皮笑臉再次‘偶遇’封淮時,封淮只感到深深的無奈。
將指間棋子放入棋盒,封淮道:“明日起在我身邊做事?!?/p>
蘇錦忙受寵若驚表忠心。
“會下棋么?”封淮打斷她的豪言壯語。
愣了愣,蘇錦答:“不會?!庇置奸_眼笑地試探:“王爺要教我么?”
墨眉一挑,封淮點頭。
蘇錦受寵若驚,小內(nèi)八上前,又問:“王爺真的要教我?”腦海中便映出一幅畫面:
碧水湖畔,楊柳依依。一男子,金冠玉帶,一女子,長裙曳地。棋盤上黑白縱橫,棋盤外郎情妾意。
是個勾搭王爺?shù)暮脵C會!
將規(guī)則和手勢細細說了一遍,封淮淡淡道:“我不喜歡笨人。”
果然,某人方才還迷茫的眼神立刻清明,使勁點頭:“記下了記下了?!?/p>
蘇錦的確很聰明,聰明到手勢只學(xué)了一遍便使得如一個下棋老手一般。
告退時,天色已漸暗??粗K錦提著掃把一瘸一拐離去的背影,終是不忍,提醒了句:“錯了?!?/p>
蘇錦疑惑看他。
封淮接著道:“應(yīng)該拐右腿?!?/p>
第三章奴婢是真心喜歡您
尖著嗓子的太監(jiān)彎身告退。封淮歪著頭,修長的手指指著薄胎瓷碟上的金絲酥,淡淡道:“吃了?!?/p>
拍打膝上塵土的手頓住,蘇錦訝然抬頭:“王爺!”
“這金絲酥是皇上欽賜,爺好心賞你,快吃了吧。”
“可……這是皇上給王爺?shù)?。”正因為是皇上賞的才不吃的好吧。如今誰不知道平安王封淮和皇上不對盤,這一口吃下去不知還有沒有命在。
“王爺我不想吃。”鳳眸微挑,“你吃吧?!?/p>
“王爺?。?!”蘇錦噴淚。
“不是說喜歡我喜歡得緊么?賞你個吃食都不愿?”
蘇錦愣愣地看著他,末了,苦笑一聲:“我吃?!鳖澥秩×艘粔K黃燦燦的金絲酥,遞到嘴邊卻又放下。
封淮嘲諷一笑,卻聽那人道:“王爺,奴婢是真心喜歡您?!?/p>
“您信也好,不信也罷??傊?,奴婢是真心的?!?/p>
“您要我死,我不怨您,只希望死后王爺別把我扔到亂葬崗,找個薄棺就好……若您嫌棺材太貴,那就隨便找個小瓶子裝骨灰好了……”
神情是從未見過的黯然。
說完,拿起金絲酥,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
火焰明明滅滅,向紙張中心蔓延,燭影搖紅,不過一會,那紙就化作銅爐里的一團黑灰。
封淮轉(zhuǎn)著扇子,垂著眼,濃密的睫毛在眼皮下投了個好看的弧影。
再抬眼時,碟子上已經(jīng)空空如也。蘇錦捧著胃打了個飽嗝,“吃、吃完了?!?/p>
“為了我,你連死也愿?”
蘇錦一愣,笑著點頭:“奴婢說過的,奴婢是真心喜歡王爺?!?/p>
封淮突然笑了,墨色折扇挑起她的下巴,很輕薄的動作,蘇錦卻不動。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她知道,只要自己動那么一下下,那精鋼的扇骨便會立刻將她的脖子捅出個洞來。
汗如雨下。
“哦?”薄唇斜斜勾起,“你可知,方才那張紙上寫了什么?”
“一兩銀子買個爹來葬,嗯?花四兩銀子雇人來欺負你,嗯?死皮賴臉裝可憐求我買下你,嗯?”
血順著脖子流下,落在緋色的衣上,綻開幾朵暗紅的桃花。
“這真心,未免太真了些?!?/p>
豈料她突然哭了,淚水自眼眶流下,落在衣襟上,攤開好大一片。
她哽咽著道:“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么?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接近你?!?/p>
“你不知道,我喜歡你,從小就喜歡?!?/p>
那時的蘇錦才八歲。身為白澤川族長唯一的孫女,從小就受盡寵愛,再加上先天的病癥,大家更是把她捧在手心,慣得她越發(fā)刁蠻。
被刺客追殺誤入白澤川的封淮是第一個不給她面子的人。不光不聽她的命令,反而把她呼來喝去。雖說如此,但只要他摘了果子打了麻雀,第一個給的肯定是蘇錦。
小小的蘇錦就這么被那些果子麻雀給誘拐得喜歡上了封淮,還一直傻傻的喜歡了十年。
一場瘟疫,白澤川便滅了族,獨剩下蘇錦一人。小姑娘蘇錦,便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地來找喜歡了十年的封淮。
“為什么一開始不告訴我?”非要這么千方百計地接近。
蘇錦吸吸鼻子:“你肯定不會信?!?/p>
的確,封淮不會信。天家人生性多疑,就是現(xiàn)在,他也不信。
單手扣上她的腕脈,使的正是那招分筋錯骨手。
蘇錦莫名其妙,“怎么了?”
難怪她那天跛錯了腿,竟是沒有痛感么?
白澤川族長的孫女生來便沒有痛感,看來這個蘇錦是真的。
“話說……毒怎么還沒發(fā)作啊?!北蝗撕莺荻⒅词故悄樒ず袢绯菈Φ奶K錦也有些尷尬,開始沒話找話。
“別裝了?!狈饣匆崎_眼,“我不喜歡笨蛋,更不喜歡裝笨蛋的人?!焙吡艘宦暎帮灷餂]毒,皇上又不傻。”
皇上不傻。沒有自己謀反的證據(jù),任誰也不想背個謀害親弟的罪名。
第四章以勾引王爺為己任
上次的金絲酥明著是賞賜,實則是警告。封淮一向尊敬兄長,給哥哥個面子,請了病假沒去上朝,順便納了蘇錦做侍妾。有吃的有喝的還有美人可抱,小日子過得極其滋潤。
雖說是做了侍妾,但封淮卻沒怎么親近她,依舊把她當(dāng)大丫鬟使喚著。
蘇小侍妾意志堅定,以勾引王爺為己任,堅持不懈努力奮斗。
一襲素紗百褶裙,一頭青絲飛旋而下,玉帶束腰,珠釵綰發(fā),再配上這碧水池的背景,端的是一位九天飛下的瑤池仙子。
仙子見封淮走近,理了理鬢角的青絲,飛了飛如絲的媚眼,勾了勾水潤的紅唇,移了移輕飄的蓮步,掉進了身后的水池......
待她手忙腳亂地爬上來,岸上已多了一人,正捂著肚子低笑出聲。
蘇錦有些羞赧,梗著脖子瞪眼:“笑什么笑!”
那人一愣,似乎沒想到竟有人敢這么和自己說話。又覺得這丫頭有趣,拍了拍封淮的肩,含笑道:“二弟,你這個侍妾倒有趣得緊。”
鳳眸里寒光一閃,封淮冷冷掃一眼蘇錦,沉下一張俊臉:“還不快下去。”
見蘇錦走的遠了,封淮才道:“這等賤婢,還是不要污了皇上的眼才好?!?/p>
封徹意味深長一笑,不再言語。自己這個弟弟,向來口是心非,從小便涼薄得很,如今卻對這個小侍妾如此重視......
人家小夫妻恩愛,封徹向來仁慈,大筆一揮放了封淮一月長假,好好恩愛去吧。
皇上要架空他的權(quán),封淮也不是好相與的。
一個重規(guī)矩的冷面王爺,能容忍蘇錦這么個活寶在自己身邊胡作非為,自然是有原因的。
白澤川一族,人人皆有國相之才。
夜色四合,天邊似潑了一層濃墨,暈染不開。月上瓊梢,散發(fā)著淡淡銀輝。
封淮捻著蘇錦為他做的云片糕,愜意地靠在椅背上,身后的蘇錦一臉春花燦爛為他捶肩。
也不介意被她吃了豆腐,封淮道:“你的意思是,要拉攏金以安?”
“金將軍雖只是個正三品,但他背后的金家軍勢力卻不可小覷?!?/p>
鼻間發(fā)出一聲輕哼,“金家軍的確勢力龐大,但金以安卻不是好控制的。”
蘇錦揚起唇角,眉眼彎彎:“王爺將此事交予我辦,如何?”
封淮不語。
蘇錦就當(dāng)他是默認(rèn)了,立刻笑得見牙不見眼:“王爺你真好,來世奴婢愿為王爺做牛做馬,刀山火海萬死不辭。奴婢對王爺?shù)恼媲槿缣咸辖B綿不絕......”
黑影自臉頰擦過,釘進身后的墻面。聲音一下頓住,蘇錦木在原地,呆呆的。
臉頰上劃了道口子,有血絲緩緩流下。
心像是被針尖戳過,針雖不大,扎起來卻極疼。封淮是真想殺她,她知道。
怕是這么長時間的相處,自己在他心里,一點影子都沒留下吧。
“是誰,出來!”
蘇錦愣了愣,目光移到被封淮拔下的折扇上。只見墨色的扇子破了個寸長的口子,扎著一枚三角鏢,閃著幽暗的藍光。
蘇錦笑了,眉開眼笑,方才的悲涼一掃而空,“多謝王爺救命之恩?!鳖D了頓,又補上一句:“王爺你太悶騷了,明明喜歡人家,還憋著不說~”絞著手,扭啊扭擰啊擰,恨不能把自己擰成麻花。
眉毛一抽,封淮心想自己是怎么把這個活寶留在身邊這么長時間的。
剛一走神,刺客的長劍就已經(jīng)逼至身后,在蘇錦驚恐的尖叫聲中封淮險險躲過一擊,用那把破了洞的扇子還招。
兵刃交接,金屬碰撞聲聲清脆但不悅耳。燭火被凜冽的劍氣震得一顫一顫,有幾支已經(jīng)熄了,冒出絲絲縷縷的白煙。房間越來越暗,幾乎看不出兩人的身形。
但蘇錦知道,封淮快要敗了。
侍衛(wèi),還是沒來。
第五章王爺你真悶騷
刺客穿著一身黑色夜行衣,封淮穿的袍子上有她親自繡的金線暗紋,在微弱的燭光下一閃一閃,暗影流光。
蘇錦猛地一撲,抱住刺客大腿,粗著嗓子大喊:“王爺快殺了他快殺了他!”
暗色的瞳里似有光芒閃過,封淮用內(nèi)力震出扇骨,指間夾著精鋼的骨刃向刺客攻去。
刺客顯然沒想到半路竟會殺出個程咬金來,踢腿想甩掉她,豈料這程咬金就像四肢生了根似的,纏著他的腿不放,任他怎么踩怎么踢。
怒極之下便是內(nèi)力十足的一腿,程咬金被甩出去了,還甩得挺遠。門被撞得破爛不堪,程咬金也飛到了十步開外的院子里。
封淮趁機攻向刺客,兩根泛著銀光的扇骨便順著刺客的頸椎插了進去,滾熱的血濺了滿頭滿臉。顧不上擦臉上的血,急惶惶地射出門外,只見紫影一閃,封淮便到了蘇錦身邊。
月光慘白慘白,映著蘇錦身上的血,說不出的驚心。嘴角、鼻腔、眼眶......血一道道流下,劃過她的臉落在地上,攤開好大一片。偏生這人還在笑,霧滿了鮮血的眼睛晶亮晶亮,滿臉的血,很是難看。
指節(jié)分明的手輕輕撫上她的臉,微微顫抖。他想幫她擦掉臉上的血,卻越擦越多,越擦越多,糊了一臉。
那人嘴唇微動,封淮凝神靜聽,便聽見一句:
“這么擔(dān)心我,王爺果然是喜歡我的......王爺你真悶騷?!?/p>
正要哭笑不得,身子便被壓翻在地。今晚月亮正好,很亮很亮。封淮清楚地看見一道銀光從蘇錦背上扎了進去,正好頂在他肚子上,微微的刺痛。
強撐的一口氣泄了,刺客倒地。沒能殺了想殺的人,他顯然死得不甘。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侍衛(wèi)終于來了。趴在封淮身上的蘇錦苦笑一聲,便沒了聲息。
救兵,總是最后才來。
刺客是賀蘭人,侍衛(wèi)長也是賀蘭的暗探。這事并不難查。
封淮坐在床邊,靜靜的。他已經(jīng)連坐了七天。七天,也不長,不過才八十四個時辰,六百七十二柱香的時間罷了。
雙眼腫得厲害,幾乎看不出這本是雙極好看的鳳眼。
床上的蘇錦依舊在昏迷,嘴里還低低呢喃著:
“王爺,奴婢是真心喜歡您…….”
“王爺,您為什么總是不相信奴婢呢……”
“王爺……”
……
封淮閉了閉眼。我有什么好,值你這么……
如果說封淮之前仍對蘇錦懷有疑心,那么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完全對她放下了所有心防。
或許,他是喜歡蘇錦的,只是不想承認(rèn)而已。
露在絲被外的手指動了動,蘇錦馬上就要醒了。封淮松了口氣,起身離開,背影有些踉蹌,或許是許久沒休息的緣故。
蘇錦醒來時,身邊空無一人,嘆了口氣,不禁有些失望。眼睛隨意一掃,便掃到桌上的薄胎瓷杯,紋了山水圖的杯里尚冒著熱氣。蘇錦笑:“王爺,你真悶騷?!彼茓伤凄?,又似無奈。
第六章最后一次的溫存
“我家王爺說了,金夫人是堂堂將軍夫人,金貴無比,自當(dāng)是要好好保護。這不,一聽說夫人被劫了,王爺立刻派我來救夫人?!睘槭椎呐右簧砗谝?,笑得極為真摯。
“平安王真是消息靈通?!苯鹨园膊幌滩坏卣f。
蘇錦沒有理會他話里的諷刺,只繼續(xù)道:“那賀蘭人真是不知羞!自己沒本事打了敗,竟然妄圖以綁架金夫人的手段來要挾將軍!哼!”說到此,又是一臉憤憤然。
金以安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蘇錦身后的軟轎。轉(zhuǎn)過頭淡淡道:“替我謝謝王爺?!?/p>
又瞄了一眼轎子,道:“那本將軍該帶夫人回去了?!闭f罷便欲走上前。
“等等!”蘇錦一伸胳膊攔住他,笑意盈盈:“我家王爺又說了,夫人受了驚嚇,還是送到王府將養(yǎng)幾日的好?!?/p>
轎子被許多侍衛(wèi)護著,圍了個嚴(yán)實,強搶是不成了,金以安冷聲:“我的夫人我自己會照顧。”
“王府的環(huán)境畢竟好些?!?/p>
“你這是什么意思!”
“金將軍是聰明人,我家王爺?shù)男乃?.....”
“哼!”金以安冷笑:“那替我告訴‘你家’王爺,他的事,我管不著。”重重強調(diào)了‘你家’二字。
綁架金夫人的是賀蘭人,指使綁架的也是賀蘭人,但給賀蘭人出謀劃策的,卻是封淮的暗潛。
金以安在沙場上是出了名的鐵血將軍,但極少有人知道,他是個愛極了老婆的人。
用蘇錦的話來說就是:打蛇打七寸,金以安的七寸便是他老婆。
蘇錦曾問過封淮:一個人的心尖上一旦放了人,那人便會蠢上很多。我是個蠢的,王爺你呢?
當(dāng)時的封淮并未答話,蘇錦很是失落。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受傷昏迷之時,封淮答了聲:是。
蘇錦將一封信箋遞給封淮,笑出一口白牙,“事成了。金以安說,王爺?shù)氖?,他不管?!彼^不管,即是無論封淮造反與否,他都置之事外,既不幫封淮,也不幫皇上。
封淮本就不求他能幫上什么,這一點,蘇錦做得很好。
長眸微彎,封淮難得夸了一次,“做得好?!蔽吹忍K錦心花怒放一蹦三尺,封淮又問:“這信是怎么回事?”
“口說無憑,我讓他寫了封證明?!?/p>
封淮哭笑不得:“這樣很容易讓人抓到把柄的,燒了吧,金以安此人信得過。”
“不行!”蘇錦一把護住信紙,一雙鹿眼瞪得溜圓,“萬一金以安食言呢,還是留條后路的好。況且哪能這么容易抓到把柄?!?/p>
“要知道,他寫這信時的眼神似要把我活剮了。好不容易要來的東西,哪能這么容易就燒了。”
封淮看著她那跺腳瞪眼的嬌俏樣子,最終嘆口氣:“那就留著吧?!?/p>
“王爺你真好!”又是一臉眉開眼笑心花怒放。
“王爺啊~奴婢立了這么大的功,您是不是該給些賞賜?”
“說。”難得的大方。
賊賊一笑,蘇錦慢慢走近他,慢慢將臉貼上去……
微涼的發(fā)絲劃過封淮臉頰,有柔滑的觸感。一個吻,輕輕地、淺淺地,落在他臉上。
封淮沒有躲開,只是靜靜坐在椅上,一動不動,暗黑的眼里隱著淡淡的笑意。
只是這時的他不知道,這是他們最后一次的溫存。再一次見面,便是恨之入骨,不死不休。
第七章假意真心
賀蘭再次來襲,邊關(guān)告急。
封徹下旨:封平安王封淮為兵馬大將軍,領(lǐng)兵抗夷。
皇上的心思確實奇怪,既要削他的權(quán),現(xiàn)在又給他權(quán),就不怕他領(lǐng)著兵馬先把帝都給端了?
事實證明,封淮不會,就是要端那也得在打完賀蘭人之后端。江山社稷兒女情長,國家為上。
封淮冷笑著接了圣旨,幾日之后便動身出發(fā)。動身那日,蘇錦沒有送他。許是惱他要走吧,封淮想。
如果時光可以回溯,他寧愿冒著欺君抗旨的罪名也不要離開王府。真相,往往是最傷人的。
大將軍封淮出征不到一月,便在夜里偷了匹馬獨自往回趕。在歸途中他想了很多,最終只決定問一句話,問京都王府里的那個蘇錦:為什么要騙我?
當(dāng)他回到王府時,他才知道,事情不只是這樣。
他瘋了一般在書房里翻箱倒柜。他在找一樣?xùn)|西,一樣足以讓他身敗名裂萬劫不復(fù)的東西。
蘇錦就在邊上看著,面無表情。
他扯著她的領(lǐng)子吼,把她推到墻上,蘇錦皺皺眉,卻不吭一聲。
狹長的鳳眸此時布滿血絲,赤目圓瞪,“暗潛的名單是你拿走的?策反的文書也是你拿走的?”
“是?!?/p>
“你這是害我死!”
“不會的。他答應(yīng)過我不讓你死?!?/p>
封淮冷笑一聲:“那我是該感謝你么?”閉了閉眼,似乎一切奢望被打破,他有氣無力道:“金以安的信在你那里。”方才無意間打開的信封里,只有一張白紙。真正的信肯定在蘇錦那。
“你留下的證據(jù)太少,只能幫你制造把柄?!?/p>
這么說,蘇錦拉攏金以安,根本不是在幫他,而是再加大足以推倒他的籌碼。
“他說,只要扳倒封淮,就許我皇后之位?!碧K錦又道,似是對封淮說,卻更像是在給自己說。
喉頭一甜,似有什么涌了上來,封淮強硬咽下,淡淡地笑:“王府侍妾自然是比不過皇后。”
他又問:“那從一開始你接近我,便是早有預(yù)謀?口口聲聲說喜歡我,也是假話?”聲音極輕,小心翼翼。
沉默,便是默認(rèn)。
心跳一頓,封淮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喘氣,只道:“我是不知道,一個在夢里還說著‘我喜歡你‘這般假話的人,該有多深的心機?”
蘇錦張了張口,終是什么都沒有說出。她想說‘是真的‘,但背上的疼痛已經(jīng)讓她一個音都發(fā)不出來了。
“你就不疼么?”封淮道:“墻上有顆釘子?!?/p>
繼而便是寒徹入骨的冷笑:“莫非這沒有痛覺的人裝得多了也能讓自己沒有痛感?”皇后之位于她就是那么重要?重要到即使是受了千般萬般痛苦也能裝得云淡風(fēng)輕?
“你不是蘇錦?!辈皇前诐纱ǖ奶K錦。
封淮回京,本就是想問這件事。賀蘭的俘虜中有位女子,叫蘇錦,來自白澤川。
白澤川確實有過瘟疫,真正的蘇錦逃出后便被賀蘭擄走,音信全無。
封淮說完這句,一把放開她,沾了灰塵的長袍拖在地上,慢慢走遠。他已經(jīng)把腳步放得極慢極緩,卻還是有些踉蹌。
蘇錦慢慢滑坐在地上,背后濡濕一片,有汗,也有血。遇見封淮,她受過很多次傷,腿上的、胸口上的、背上的、還有現(xiàn)在的……有假意,也有真心。
第八章她以為他死了
她以為她會死,卻沒想到還會再醒來。
流蘇芙蓉帳,金獸焚玉香。
抬眼便是一張棱角分明的俊臉,蘇錦難得沒有發(fā)花癡,只問:“封淮呢?”
“死了?!笨∧樕媳砬槲醋?,笑得極為溫和,“他那日出了王府,被我們追了三天三夜,最后——萬、箭、穿、心!”
蘇錦沒有發(fā)怒,也沒有悲傷,一臉平靜。
震驚傷心至極,便只剩下了平靜。
她平靜地看著他,平靜地道:“你答應(yīng)過我不會殺他。”
“一個蠢貨,你在意他做什么?蘇錦,你能喜歡的,只有我?!?/p>
“你答應(yīng)過我不會殺他?!?/p>
“現(xiàn)在全國都已經(jīng)知道封淮勾結(jié)金以安預(yù)行謀反,已被就地處決?!?/p>
“你答應(yīng)過我不會殺他?!?/p>
“封后大典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我們明日就辦?!?/p>
“你答應(yīng)過我不會殺他?!?/p>
……
久久,仍是這一句。
臉上的笑終于掛不住,封徹冷哼一聲,拂袖出門,袖上的金絲龍紋刺眼之極。
出了殿門,便對親信太監(jiān)道:“把通行令給金以安送去,就說朕言而有信,替身已經(jīng)尋好,讓他盡快離開?!?/p>
金以安一直想帶著夫人解甲歸田,奈何金家軍勢力龐大?;噬霞蓱?,自是不會讓他輕易離開。
于是便有了這一出金以安假意與封淮合作的戲。
好處就是皇上扳倒了封淮得到了金家軍,蘇錦坐上了鳳位,金以安假死帶著妻子解甲歸田。
他們?nèi)齻€,合起伙來耍了封淮一個。
尾聲
門口太監(jiān)進來的時候,封徹正批改奏折。
“皇上,方才鳳棲宮來報……”太監(jiān)支支吾吾,汗如雨下。
手中的朱砂筆一顫,封徹怔愣,良久才道:“按皇后之禮,葬了罷。”
舊傷未愈、五臟郁結(jié)、生無可戀,就是神仙也難救。
太監(jiān)應(yīng)了聲是,躬著腰退出。
“等等!”
太監(jiān)沒有回身,依躬著腰背對封徹,“皇上還有何事?”
“她是我的,死了也是我的?!睕]頭沒腦的一句話。
“你回來也沒用?!?/p>
“去看她最后一眼吧,看完了,也該上路了,你早晚都得死?!崩^續(xù)沒頭沒腦。
太監(jiān)卻聽懂了,佝僂的背一下子挺直,孤高冷傲。
封徹騙了蘇錦,封淮并沒有被萬箭穿心,只是掉下懸崖了而已。
長袍撩起,太監(jiān)跨出殿門,清冷的音傳入封徹的耳:
“刺客不是你派的?!?/p>
封淮跳崖那日也曾問過他這個問題,只是當(dāng)時的封徹并未答話。
而現(xiàn)在,封淮已經(jīng)找到了答案。
那天的刺客不是封徹派來的,也就是說蘇錦不知道刺客要來,為他擋刀是出自真心。蘇錦,是真心喜歡他。
假戲真做,說的便是蘇錦。
蘇錦死了,因他而死。所謂入骨的恨意,便也漸漸淡了去,只剩下一片固執(zhí)到愚蠢的情意。
窮碧落,下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