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不溫不火,照得連樹葉都懶得擺動一下,我就坐在門前那棵老榆樹盤在地面上的虬根上吃午飯,牙齒碰在碗沿上發(fā)出鉆進(jìn)心里的脆響,很快又隨著食物的滑動消失在我的腹腔里。母親從屋里走出來,把碗頭上的幾塊臘肉撥拉到我的碗里,轉(zhuǎn)身進(jìn)屋時咕噥一句,你就是一頭驢。我連頭都沒抬一下,用筷子粘起一片落在碗里的榆樹錢兒,在碗沿上一磕,榆樹錢兒便一筋斗扎到地上。
我一直弄不明白,母親為啥總是說我就是一頭驢,第一次說我已經(jīng)不記得是什么時候,反正直到今天,我都十六歲了,母親還總是這樣說我。
屋里父親正在陪表叔喝酒,表叔的酒剛喝完,父親就拎起放在腳邊的大皮壺給表叔的酒碗里續(xù)上,看上去父親對表叔很謙恭,而表叔則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夾起一塊平時母親一般舍不得拿出來的臘肉放進(jìn)嘴里,嘴角油光光的。
至于這個表叔我從前一次也沒有見過,是晌午我從驢棚出來,母親迎來說,你表叔來了,快去洗洗臉,臟了吧唧的咋見人?你表叔要帶你下窯場。我去壓水井邊洗臉,母親還在身后說,洗細(xì)了,你表叔可是場面上人。
盡管很反感母親經(jīng)常說我是一頭驢,但向來我都是非常聽母親的話,把臉埋在水里洗了一遍,水里立即照不出人影。換一盆水還要再洗一遍時,母親在屋里喊我那還不如叫驢的名字,二蛋,快進(jìn)來叫你表叔瞧瞧。
往屋里慢騰騰挪時,我還在想,天下好聽的名字那么多,父親當(dāng)時咋偏偏給我起了個二蛋,樹兒貓兒也比二蛋強(qiáng)得多,像誰不知道他兒子胯下長著倆東西似的。
表叔個高臉黑,穿一身西服。父親指著我說,這是你表侄二蛋,成人哩。表叔點點頭上下把我打量個透,臉黑目光也黑,駭?shù)梦也桓姨ь^,只盯著他西裝下面腳上卻穿著一雙黃球鞋看,甚至看見表叔的黃球鞋上還粘著一星兒黃泥。
最后,表叔說,身板夠坦實,跟著我不會吃虧。
母親接上說,以后就全仗你哩。
表叔擺擺手說,沒問題,哪有表侄跟著表叔,讓表侄吃虧的道理?
父親聽過,高興地從里屋拎出平時招待客人的大皮壺散裝酒,催母親快把菜端出來,我卻感覺像父親在集上買那頭驢時一樣,被表叔相中后才定下來牽走。
吃完飯后,母親特意去村頭超市里給我買回來兩雙和表叔腳上一樣的黃球鞋,一雙臨時讓我換上,一雙和幾件衣服裝在一個蛇皮袋里。臨走我忽然想起來,要去給驢飲水,母親見了說,以后你爹會伺候,伺候驢還伺候上癮了,你就是一頭蠢驢。
我沒理母親,徑直把驢牽出來到水池邊飲水,第一次沒有聽母親的話,原因是在我人生第一次出遠(yuǎn)門時,母親竟把我升級了,升級成為一頭蠢驢。
表叔帶我要去的窯場很遠(yuǎn),要乘半夜的火車。我對這個感興趣,不光因為我從來沒坐過火車,關(guān)鍵打小就聽修過鐵路的父親說過,那火車啊,坐在上面就和坐在屋里一樣,放碗水一點都不會灑。父親說得一副迷醉的樣子,仿佛又回到他那三個月零六天的修鐵路日子。要不是你娘生你,哭著喊著非要我回來,指不定早都轉(zhuǎn)成正式工人了,只管干活吃飯,月底國家發(fā)錢,日子那叫一個滋潤。
也難怪,父親至今也就那三個月零六天是拿國家票子的人。
表叔對我不壞,臨上車給我在火車站買了兩個我從來沒吃過的炸雞腿和一大瓶飲料,說怕我路上渴著餓著,還把靠窗的座位讓我坐,正合我的心意,好奇的把臉貼在車窗的玻璃上,看窗外一忽兒山一忽水、一忽兒燈火通明一忽兒漆黑一片。新鮮勁頭足,也不想睡覺,看見表叔掏出一瓶酒倒在大瓷碗里,邊呷邊往嘴里丟花生米,悠然得完全像坐在屋里喝酒一樣,酒放在桌子上波瀾不驚,平穩(wěn)得很,坐火車和坐拖拉機(jī)趕集根本不是一回事。
表叔見我盯著酒看說,來點?
通過和表叔一塊兒大半天,內(nèi)心已經(jīng)消除了對他的駭,混熟了,就大膽起來說,酒嘛,我可不會。
表叔想想說,那可不成,窯場的男女個個都是酒罐子,大男人不喝酒咋混?表叔還指望你給頂一把哩。
我說,我真沒喝過酒。
表叔說,那現(xiàn)在練練。
既然表叔說了,表叔哪有讓表侄吃虧的道理?我就信了,端起酒猛來一口,誰知這玩藝和喝水不一樣,燒嗓子,差一點沒把我憋背過氣去。表叔一臉壞笑,我卻昏昏沉沉?xí)灥孟胨C悦院牨硎逭f了句,你就是一頭驢。
我就是一頭驢,連表叔也這么說。我不管了,我要睡。
表叔承包的窯場很偏僻,只有一條磚碴路通向里面。下了火車,又乘兩個多小時的中巴,到去窯場的路口時,正好有一輛拉磚的拖拉機(jī)要去窯場,表叔一招手,拖拉機(jī)停下來。開拖拉機(jī)的和表叔很熟,一路相互遞著煙開著渾玩笑。到了窯場才看到,這里四面全是高低不同的土山,除了窯場四周連一戶人家也看不見,更別說人影。
表叔在窯場承包的是機(jī)磚活兒,管著四十多個人。機(jī)磚活兒最輕松的就是堆磚坯,但也是最有技術(shù)的活,一行一行斜交叉著碼,每塊每行之間要有三公分空隙,便于通風(fēng),磚坯才能干得快,還要碼十層高,每一行每一層都要碼直,叫橫平豎直,不然碼好也是白費力,會倒,一倒從備土到堆這中間十來道工序也全白費,還拿不到錢,因為窯場和表叔訂的合同是磚坯進(jìn)窯才算賬。
第一天,表叔沒讓我干活,而是到堆磚坯子的地方看別人堆,讓我好好學(xué)。堆磚坯子總共有六個人,全是女人,教我的那個女人三十多歲,一直不理我,我站在旁邊她也嫌煩,讓我離遠(yuǎn)點,弄得我也很納悶。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才終于明白其中緣由。
四十多個人在中午吃飯時,各自打好飯菜三五成群都散開吃,這一處那一處找的都是對脾氣的在一塊有說有笑。我因為剛來,只能習(xí)慣地找了一截像榆樹根的彎木棒遠(yuǎn)遠(yuǎn)地坐下來一個人吃。正埋著頭,忽然有人喊,打起來了。我認(rèn)為事不關(guān)己,還是繼續(xù)吃飯,但好奇心后來讓我向人群走去,到近前看見兩個人跳著蹦著要往飯?zhí)美餂_,卻又被幾個人死死拉住衣服,掙不脫,兩個人就沖飯?zhí)美锪R,我跟著學(xué)堆磚坯子的那個女人也在勸架。再看飯?zhí)美?,表叔雖沒往外沖,也還是不甘示弱地拿把菜刀和外面兩個人對罵,嘴角卻被打出了血。
在哄亂中,我才明白,原來打表叔的那兩個人是親兄弟大余和二余,大余是我學(xué)堆磚坯子女人的男人,因為聽說表叔準(zhǔn)備讓他女人去機(jī)口干活,讓我頂替她堆磚坯子,才兄弟聯(lián)合找表叔算賬,不干了走人,三句話講擦火了,就打起來。
我心說大余和二余,還不得了,干活不聽老板的安排咋行?誰知這事最后還是表叔退了步,答應(yīng)讓大余的女人繼續(xù)堆磚坯子才算結(jié)束。
我和表叔睡覺在一個屋里,因為我白天表叔挨了打,晚上睡覺時老早閉上眼睛裝睡著,不敢看他。表叔從床下木箱里摸出一瓶酒,盤在床上邊抽煙邊對著酒瓶吹。我發(fā)現(xiàn)表叔特愛喝酒,隔頓不隔天。半晌,表叔說,那幫孫子從去年就想趕我滾蛋,他們承包機(jī)磚,老子就不讓位,遲早非讓他們吃個大虧老子才走人。表叔重新點上一支煙,又吹了一口酒,忽然喊我,二蛋。
我應(yīng)道,哎。
表叔說,明兒你去飯?zhí)脦兔?,好好干,誰也別怕,在這表叔和場上關(guān)系鐵哩。
我又應(yīng)道,哎。
半夜里,一泡不擇時宜的尿把酣夢中的我憋醒,揉揉眼看見昏黃的電燈下表叔睡的床上空蕩蕩的,只有一只空酒瓶和半包煙躺在那,不知表叔人去哪了。我也沒往多處想,只顧跑出去對著墻根酣暢淋漓了一陣,回屋倒頭又睡。
飯?zhí)米鲲埖慕袇切』ǎ鄽q,一個人卻要做四十個人的飯菜,說是美差,可也夠嗆,只從我來飯?zhí)煤?,吳小花的活才輕了不少,雖然我也只是給擇擇洗洗菜。反正飯?zhí)妹款D只做兩個菜,都是時令菜,豆角季節(jié)吃豆角,蘿卜季節(jié)吃蘿卜,再不就是加上肥肉膘,價錢便宜嘛,擇洗這些玩藝擱在我手里還不算費力,并且表叔說每個月五百塊錢工資,刮風(fēng)下雨都有錢,只比吳小花少一百,而吳小花還要切菜、炒菜、做飯、打飯,打飯我只需站在旁邊收飯票菜票就行了。
說起吳小花,二十多歲非得讓我天天喊她姨。
我說,姐還差不多。
不行。吳小花過來半真半假提著我的耳朵說,一歲年紀(jì)一歲人,該叫你就得叫。
我說,姐。
吳小花一用力,改不改?
姨。
這還差不多。吳小花說。我卻在回味她那軟乎乎的胸脯。
今年夏天雨水特別稠,出一天日頭要下兩天雨,而機(jī)磚下雨天是不能干的,這就給了工人們大把的閑空,睡的時間太久,對于掏慣了力氣的人身上又痛,于是,為了消磨時間,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空氣粘稠的宿舍里喝酒,二兩酒下肚,大家平時的隔閡也煙消云散,我看到表叔竟和打他的大余和二余就著花生米推杯換盞起來,稱兄道弟,異常熱乎。我在心里說表叔,就是一頭驢,一點也不記仇。
一般來說,窯場不給發(fā)工錢,發(fā)工錢一年只有三次,一次是夏種夏收時節(jié),一次是秋種秋收時節(jié),都是農(nóng)村人,這兩個時節(jié)買化肥買種子都要用錢,再一次就是年底。窯場平時只是每個月把生活費和零用錢給表叔,表叔再給大家發(fā)飯票菜票和零用錢,大家拿飯票菜票到飯?zhí)觅I飯買菜就行,一般口袋里沒多少錢,頂多也就是買牙膏錢。沒錢就買不到酒,好在窯場內(nèi)部有個小賣部,只要拿飯票菜票也能換東西,開小賣部的每個月會拿煙酒換來的飯票菜票找表叔結(jié)賬,表叔便從窯場給的生活費里給小賣部現(xiàn)錢。這事說起來表面上也沒啥問題,拿人東西就得給錢,只不過轉(zhuǎn)個彎而已。但是,沒多久這里面的問題就顯露出來,表叔每個月給工人發(fā)的飯票菜票都是有一定數(shù)量的,反正保證每個人都能吃飽,而有些人因為喝酒抽煙把很多飯票菜票提前砸在了小賣部,就導(dǎo)致許多人吃飯都成了問題,找表叔預(yù)支,表叔預(yù)支給他們的也有限。這年代人總不能挨餓吧?這無形中一下竟給我創(chuàng)造了一個致富門道。
我在飯?zhí)美锸诊埰辈似?,每天晚上表叔才會把飯票菜票收過去按面值大小用皮筋一捆一捆扎起來,就是說從早飯到晚飯這段時間,飯票菜票都在我的管轄范圍之內(nèi),這中間漏洞就來了。
一開始有一個工人拿五塊現(xiàn)錢找買飯票,飯票又不是我的,咋能隨便賣,但經(jīng)不住他軟吃硬磨,答應(yīng)了,心想反正表叔來拿飯票時把五塊錢給他還不一樣,誰知那個工人趁我給他飯票時,伸手又搶了兩塊錢的去,五塊錢拿了七塊錢的飯票去,這不等于我要白虧兩塊錢,哪里心甘?只能等晚上把事情向表叔說明。到了晚上,表叔喝得大醉,來拿飯票菜票時,我本來要和他說白天的事,他卻說我,咋啰嗦個逑,你真是一頭驢。表叔說完走了,害得我連那五塊錢都沒來得及掏出來。
一連幾天,我都在擔(dān)心這事,那五塊錢也一直揣在身上,隨時準(zhǔn)備給表叔,而表叔一如既往的提也沒提,漸漸在心理上我慢慢地把那五塊錢當(dāng)成了私有財產(chǎn),且時間越久越心安理得。
有了一次,免不了二次三次,到快秋種秋收時節(jié),我偷賣飯票就得了一個月工資錢,表叔也沒發(fā)現(xiàn),那些來我這里五塊錢頂七塊錢用的人都挺聰明,每次都背著吳小花。我準(zhǔn)備秋種秋收發(fā)工資時,把那五百塊錢一起寄回家,夠表叔去我們家吃好多回臘肉,喝好多回大皮壺酒,母親知道肯定再也不會說我是一頭驢了。
自從表叔被打的那夜之后,我就有了每天半夜起來撒尿的習(xí)慣,但常常都會看到表叔的床上沒人。也許是白天覺睡好了,那夜再回到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翻來覆去就想,表叔肯定在哪和別人打牌或者喝酒,起來湊熱鬧去。但是,我把窯場轉(zhuǎn)了個遍,也沒找到表叔,肚子反倒餓了,知道飯?zhí)美镉邪滋焓O碌酿z頭,便準(zhǔn)備拿一個來吃,反正我也有飯?zhí)玫蔫€匙。
來到飯?zhí)瞄T前,掏出鑰匙準(zhǔn)備開門,卻發(fā)現(xiàn)鎖已經(jīng)開了,正納悶要推門進(jìn)去,忽然聽到里面有聲音傳出來,心想肯定是哪個工人夜里來這偷食。為了不打草驚蛇,我悄悄趴到門縫上想往里看看到底偷食的人是誰,誰知這一看不要緊,嚇得我轉(zhuǎn)身就跑。
借著窗外的月光,我看見表叔把吳小花壓在菜案子上,吳小花痛苦得兩只手在菜案子上抓來抓去,軟乎乎的胸脯上兩砣肉泛著白光,被表叔壓得變了形狀……
跑回床上,嚇的我用被單蒙往頭,腦子里還在翻騰著剛才看見的那兩砣毫無遮掩的白肉。
不一會兒,表叔回來了,兩只鞋甩在地上“咚咚”兩聲,我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第二天在飯?zhí)美?,我都不敢正眼看吳小花,余光掃到她的胸脯都面紅耳赤,可忍不住又想去看。吳小花卻像什么事也沒有一樣,該干啥還干啥。終于早飯開過,只等做午飯了,吳小花走到我身后,力氣很大地在我背上砸了一拳。
我低著頭驢嘴不對馬面的說,我不會炒菜。
吳小花說,二蛋,去小賣部買袋瓜籽,回來孝敬姨。
我說,沒錢,又沒發(fā)工資。
吳小花說,沒錢?五塊錢都能吃七塊錢的飯,還沒錢?
我一聽這話,感覺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也不管許多了,回過頭看著吳小花問,說的啥話哩?
沒想?yún)切』ā翱┛毙χf,給姨買袋瓜籽,姨啥也不說。
還在遲疑,吳小花又伸出手想擰我耳朵,只好起身一溜煙向小賣部跑去。
我也算才知道,原本以為賣飯票這事天衣無縫,其實沒逃過吳小花的眼睛,要不是昨天夜里發(fā)現(xiàn)她和表叔的事,她今天不說,我還蒙在鼓里。好在吳小花一直為我守口如瓶,真感謝她,從此也再不敢對她軟乎乎的胸脯想入非非。
終于到了秋種秋收季節(jié)窯場給大家發(fā)錢的日子,這一天對于熬了幾個月的工人來說,大喜啊!許多人都在合計,等錢到了手,首先要搭乘拉磚的拖拉機(jī)到幾十里外的縣城瀟灑一回,然后順便把錢寄回老家,家里還等錢買化肥種子哩。
雖說只有三四十人干活,但工資算起來還是挺麻煩,表叔先要把每天生產(chǎn)的磚坯數(shù)合計出來,然后窯場會計把每天出的成品磚數(shù)合計出來,兩邊一對數(shù),磚坯的耗損數(shù)才能出來,才能算出機(jī)磚共得多少錢,再然后才能算每個工人在這個季節(jié)出多少工,每個工又出多少磚坯,除去耗損還剩多少磚坯,這些磚坯到了成品磚出來又耗損百分之幾……說起來頭都暈,反正表叔和會計從下午算到深夜還在算。有心急的工人去問還要多久才能發(fā)錢?表叔回答,早哩。于是大家都睡了,單等明天早上拿錢。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起來找表叔,他們心急的是流了幾個月的汗水錢早一時揣到自己口袋里早一時心安。偏偏這時,卻找不到表叔了。先是幾個人找,后來驚動大家全部出動找,找遍窯場,又找遍附近土山旮旯,還是沒找到,大家便猜想表叔肯定是把大家的工錢卷跑了。
這時,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忙跑到吳小花住的屋里,一看吳小花的床上啥也沒有了,連床邊桌子上牙膏牙刷都沒有了,本來還不太相信表叔真會把大家的錢卷走,這下終于信了,連吳小花都跟著一塊跑了。
有工人去敲窯場會計的門,會計說,昨夜把七萬塊錢都發(fā)給表叔了。
工人說,表叔跑了。
會計說,關(guān)我啥事?我只管算賬發(fā)錢,又不管他人。
會計說完一個哈欠,關(guān)上門又去睡了。
表叔跑了,工人亂了。也不知是誰先想起來的,幾個人上來揪住我。也難怪,三四十個人也就我和表叔是親戚,我肯定知道表叔跑哪去了,他們咋能隨便放棄我這個惟一的線索?揪拽中我的衣服被撕破,三百塊錢從口袋里掉出來,幸虧當(dāng)初我多了個心眼,五百塊錢分兩下裝的,還有二百他們沒發(fā)現(xiàn)。
大余從地上撿起三百塊錢,招呼大家停手。大余說,二蛋,你也甭怪咱們,你不知他跑啥地方去了,他家你總該知道住在啥地方?
我說,除非我父親知道。
大余說,也行,我們?nèi)ツ慵艺夷愀赣H,再找你表叔家,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我也只有這樣了。
大余又選了兩個工人作為代表,我們一共四個人,拿著我那賣飯票得來的三百塊做路費,向我老家來找表叔。
再一次坐上火車,我沒有了一點新鮮勁頭。
父親在村口放驢,看見我回來還帶著工友,說明我在外面人緣好,很高興地迎我們回家,后來聽說他們是來找表叔的,臉立即就黑了,說,知道個屁,我也是在集上遇的,聽說要招工,為了讓二蛋出去才請回來的,以前根本不認(rèn)識,誰知是個黑心狼哩?
盡管如此,中午母親還是做了飯菜招待大余他們,父親也拎出了大皮壺酒。
吃過飯,大余他們合計合計還是不相信父親的話,一直追問,追問得父親發(fā)誓也不相信。
大余說,你不告訴我們,只好把你家驢牽走,我們確實也不容易。
父親說,把驢牽走我也不知道。
誰知大余說干就干,真牽起我們家那頭驢大搖大擺地走了。
母親上去要去攔,被父親拽住了。父親說,他們也真不容易。
表叔跑就跑了,臨了還讓我們家倒貼一頭驢,嚇得我坐在老榆樹的虬根上都不敢進(jìn)屋,這下母親免不了要很多次說我了。
母親在屋里喊我,二蛋,進(jìn)屋。
進(jìn)屋,我沒把口袋里的二百塊錢掏給母親,因為我在心里有了自己的打算,從明天開始要天天去趕集,父親是從集上把表叔帶回來的,人又不是一只螞蟻,集上肯定有人知道表叔家住在哪里??丛谀穷^驢的份上,我也一定要找到那對狗男女。不然,我真是一頭驢,一頭蠢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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