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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鐲

        2013-12-31 00:00:00吳沉水
        男生女生(月末版) 2013年12期

        平湖煙遠,斜橋雨暗,正是春歸時節(jié)。

        料峭春寒,野村低樹,皆像凝了濃墨一般素凈,枝條霜凍伶仃,枝頭卻偏偏要掙破這素凈,綻放鮮綠的嫩芽點點。

        馬蹄所踏之下,亦現(xiàn)出不同冬日凍土的柔軟,低頭仔細看,細細的草芽冒出來,毛茸茸的一片,倒像哪只巧手織就一片氈子。

        江東提刑劉士季下了馬,信馬由韁,跑了不到一個時辰,身上的鶴氅紗帽已沾染濕意,摸上去一片冰涼。他目視遠方,面色冷峻,行至一處水塘前,眼前水塘初解霜凍,潭邊的翠竹已現(xiàn)出些許新綠,于荒蕪中呈現(xiàn)一派肆意勃勃生機。潭邊原有宅院一座,此時已頹敗,凋零傾倒。

        劉士季神情肅穆,一撩下擺,跪下朝廢舍荒院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

        此時忽而傳來數(shù)聲凄厲鳥鳴,他一抬頭,一只白鷺一飛沖天。

        劉士季爬起身,又獨自佇立良久。

        過了一會兒,他聞得身后傳來馬蹄疾馳之聲。劉士季轉(zhuǎn)頭,卻見馳馬之人一前一后,前面的是此番隨他巡視建昌縣的隨從王德忠,后面跟著的那位身著錦袍外罩、青羊斗篷,卻是建昌知縣許璋。

        王德忠見到他,立即下馬行禮道:“大人,許大人尋您有要事。”

        許璋與他有同窗之誼,正兒八經(jīng)的舊交好友,跳下馬后也顧不上與他客套,上前便問:“懷安兄,可算尋著你了,我這著急火燎的,偏你那僮仆諸多廢話,只言你出來踏春,卻不道你行往何處,真真豈有此理。得虧我尋思著你定是來此處緬懷,不然錯過了可怎么得了……”

        劉士季微微一笑道:“是我管束太過,僮仆不敢違令而已。裕祥兄尋我何事?莫非建昌縣出了什么你斷不了的案子?”

        許璋拉過他,瞥了眼王德忠,王德忠識趣,忙退三步以外,許璋這才壓低嗓音道:“出了人命官司?!?/p>

        “哦?”劉士季揚起眉頭,“死者何人,死因為何?可遣派仵作?有無嫌疑人犯?”

        “都有都有,我做了這些年知縣,這些還不曉得嗎?死者名為田文錦,乃本縣通仕郎之子?!?/p>

        劉士季淡淡地道:“那又如何?難不成小小一個通仕郎,還敢脅迫公堂?他不知南康一道的人命官司,本提刑皆有監(jiān)察之職嗎?”

        “非也,此事有些……那個難辦?!?/p>

        “如何難辦?”

        許璋有些為難地瞥了他一眼,問:“懷安兄,你可記得昔日你我同窗之時,你曾提及家中長輩為你許下的那門親事?”

        劉士季點頭道:“自然記得,只是后來我家道中落,那親事便作罷了?!?/p>

        “可我記得,當初那位小姐你頗為中意,還曾于元宵燈節(jié)趕回來,就為隔著燭龍火樹遠遠瞧她一眼……”

        劉士季忙打斷他道:“裕祥兄慎言,我少年時那點荒唐事,你就莫要再說出來打臉了,且女子閨譽非同小可,這等話若傳出去豈不害人不淺?”

        許璋著急道:“我平白毀人閨譽作甚?我待說的還在后頭呢。若非慕少艾之年你整日與我嘮叨,我還記不住那小娘子是誰家的。我且問你,當年令高堂替你訂下的人家,可是建昌縣田縣丞之女?”

        劉士季皺眉道:“正是?!?/p>

        “那就對了,”許璋道:“你可知今日惹下這人命官司的是何人?便是本縣已故田縣丞之女,你那個退了親的田娘子啊。她現(xiàn)下被其叔父田通仕抓上公堂,狀告其毒蝎心腸,謀殺親族兄!”

        劉士季睜大眼,萬年嚴峻的臉上終究露出幾分震動。

        “真?zhèn)€是她?!痹S璋肯定地道。

        劉士季沉吟片刻,即道:“若是她,此案怕是有蹊蹺?!?/p>

        “有何蹊蹺?”

        “叔父狀告侄女謀殺親子,且不論閨閣女子何來膽識魄力,便是她真?zhèn)€能殺,那田文錦乃成年男子,又豈是那么容易得手?且此二人乃從兄妹,田氏出家后便是外姓人,何來的深仇大恨要弒殺族兄?”

        許璋搖頭嘆息道:“那是你不知這里頭的彎彎道道,田縣丞先前的原配夫人膝下只余田氏女一人,反倒是納入門的妾季氏生有一子。夫人過世后,田縣丞并無續(xù)弦,待其百年之后,按我朝新法,男二女一,家產(chǎn)分為三份,那幼子占其二,在室女占得其一……”

        劉士季是常年審案斷案的,一聽便知其中的弊病,遂問道:“可是那妾生子未曾記在先夫人名下?”

        許璋贊許地點頭道:“正是,田縣丞生前原想著自己過繼一個兒子,沒承想病來如山倒,驟然間便撒手塵寰。田氏叔父田通仕便以大哥家中無子,家產(chǎn)無人繼承為由,謂其子田文錦入繼,以期分產(chǎn)?!?/p>

        “若只是分產(chǎn),怕就鬧不到今日這一步?!眲⑹考据p聲道,“即便如此,田氏女乃原配嫡女,家產(chǎn)仍有其一份,她何需弒親?于理不通……”

        他最后一句說得含糊,許璋卻聞言知雅意,搖頭嘆息道:“我亦是這般想,可問題是,我來此之前,田氏女已對弒親殺人供認不諱?!?/p>

        劉士季大驚,抬頭問:“什么?”

        許璋苦笑道:“這便是我匆匆來尋你的緣故了,田氏女現(xiàn)下已然招供,我循例該畫押收監(jiān),下面就待提刑大人來斷斷這官司了?!?/p>

        劉士季怎么也沒想到,多年后與田氏娘子再度相見,是這等情形。

        他端坐高堂,她跪在堂下,那驚堂木不知為何,此刻拿在手中重于千金。

        說來也是造化弄人,他二人自幼定親,年歲相當,門第相當,嫁女資財聽聞田縣丞的原配夫人亦為女兒早早備好。自曉事以來,他便知道自己有個姓田的未過門妻子,生母出身隴西詩書名家,自幼教她讀書識字,與男子無異。且聽聞相貌柔美,性情賢淑,最是端莊不過。少時讀書,母親還常以“你若不勤讀苦學,來日新媳婦進了門,可要因才疏學淺被新婦取笑”等話為之激勵。

        劉士季至此于學業(yè)不敢怠懶分毫,然閑暇之時,少年人也愛做些紅袖添香的美夢,夢中夫婦二人琴瑟和鳴,共讀一書,共烹一茶,夜盡一燭,何等快哉。

        他懷著這等少年心思,逢年過節(jié)便自書院告假返家,想著不能近端詳,哪怕遠遠瞧上田氏女一眼,此心亦足。

        后來果真讓他見著了,隔著火樹銀花,隔著人聲鼎沸,他瞧清了自己的未婚妻。多年后他仍然能清晰記得那一幕,那小娘子烏發(fā)如云,梳成俏皮的雙蟠髻,頭上無花髻釵鈿,而是飾以彩繒,將一張姣好的小臉襯得淡雅清新,明眸皓齒,她似乎察覺到少年肆無忌憚的目光,眼波流轉(zhuǎn),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隨即又紅了臉迅速轉(zhuǎn)開。

        只一眼,便讓少年時代的劉士季心房猶若被撞擊了下,之前滿心的揣想均化作無窮無盡的歡喜和期許。

        可惜彩云易散琉璃脆,就在這一年,他父親因事惹了官司被下大獄,母親散盡家財,上下打點,卻全無消息??蓱z他老父在獄中被用了刑,捱不過一月便憾然而逝。母親憂思過度,不久亦郁郁而終。他家道中落,族人相欺,連那門訂好的親事,亦被對方執(zhí)意退親。劉士季在諸方打擊下大病一場,幸得昔日同窗接濟,方才不至于醫(yī)藥無繼。

        病愈后,他跪在父母靈前起誓,要做一個鐵面無私的提刑官,令這世上少幾樁家破人亡的慘事。

        那一年,他不過十八歲。

        一晃,十年生死,物是人非。

        眼前的田氏女不過雙十出頭,卻再無當年小娘子那般鮮亮妍麗,反而如一幅不慎滲進水漬又遭日曬風干的畫軸般,褪了那層人面桃花的色澤,余下水墨淡彩的素凈。歲月一層層洗掉少女身上的天真明澈,令她身形瘦削,背脊挺立,便是跪在地上,亦眼神沉寂,古井無波。

        可劉士季卻記得,眼前這個冷色入骨的女子,卻有個嬌柔的閨名,當年倆家交換庚帖時他專門偷看過,她名為田樂婉。

        劉士季深吸了一口氣,方沉聲道:“田娘子,田通仕之子田文錦是你何人?”

        田樂婉答:“回大人,田通仕乃先父同母胞弟,田文錦乃妾的堂兄。”

        劉士季低頭看供詞,問:“你供認本月初八,因分家產(chǎn)不均一事與田文錦起了齟齬,當天日暮后你便邀田文錦至家中,置酒備果子,欲與之和解。豈料席間再生不快,于是你臨時起意,趁其不備,以匕首刺入其腰腹,令其當場斃命,是這樣嗎?”

        “是?!碧飿吠衿届o地道,“田文錦乃妾所殺,人證乃妾家老仆張媽,物證乃染血匕首一把。妾罪有應得,無顏茍活于世,死后亦無顏見先父與田氏先祖。求大人依律判妾鍘刑,其后將妾首級懸掛城門,尸首丟入亂葬崗,以儆鄉(xiāng)里,以正民風。”

        她侃侃而談,宛若說的不是自身,而是什么漠不相關的人一般。劉士季凝望她眼瞼低垂,紋風不動的模樣,到嘴的審問之詞,忽然有些說不出口。他與一旁聽審的許璋對視一眼,道:“把張媽帶上來?!?/p>

        少頃,張媽被帶到,這老嫗身材粗壯,臉色紅潤,顯見主家不曾苛待過她。她跪下叩頭后,劉士季問:“田氏稱你瞧見她殺了田文錦,可有此事?”

        張媽垂下頭,啞聲道:“確有此事?!?/p>

        “她怎么殺的?”

        張媽顫顫巍巍抬起頭,瞥了眼旁邊跪著的田樂婉,立即低頭,道:“初八那日,大爺上門,我家娘子命丫鬟備果子酒菜,老奴在門外伺候,席上斟酒的是丫鬟。那夜二爺有些發(fā)熱,二夫人便守在二爺身邊照料?!?/p>

        許璋與劉士季悄聲解釋道:“這二夫人,便是田縣丞留下的寡妾,二爺便是她生的庶子,尚未成年,名喚作田文宇?!?/p>

        劉士季點點頭,又聽那老嫗道:“大爺吃酒,家中無人作陪,我家娘子便以持兄妹禮,隔簾勸酒。沒承想吃不到一炷香工夫,大爺在里頭發(fā)了火,將丫鬟轟了出來。老奴想進去照應,娘子卻道無事,她自有道理。老奴便仍舊守在門外,又過一會兒,聽得屋內(nèi)傳來爭執(zhí)聲,兼之摔東西聲,老奴心中惴惴不安,不知當進還是不進。心里還沒個主意,就聽見大爺一聲慘叫,老奴這回顧不得許多,忙進了屋子,只見大爺?shù)沟夭黄?,腰子處被血流汩汩,我家娘子,手持匕首,站在一旁……?/p>

        劉士季冷冷問道:“也即是說,你并未親見田娘子如何殺人?”

        張媽吃了一驚,立即叩首道:“老奴所言句句屬實,老奴進去時房中并無他人,只我家娘子一個……”

        劉士季并不說話,只是冷冷看著堂下這主仆二人。他畢竟審案多年,氣勢十足,端坐高堂一言不發(fā),也能令人犯心生畏懼。不出片刻,那老嫗已微微發(fā)抖,目光惶惑,田娘子縱使面上一派平靜,跪著時卻忍不住悄悄挪動了下身子。

        劉士季突然一拍驚堂木,嚇得二人悚然一驚,他大喝一聲:“大膽刁奴,信口胡謅,上得公堂尚敢存僥幸之心,欺上瞞下,罪不可??!來人,給本官先打上十板子!”

        底下衙役一哄而上,不由分說將人拖到一旁,啪啪開打,那老嫗被打得慘呼連連,田娘子煞白了臉色,尖聲道:“大人,大人且慢用刑,大人屈打成招,又怎令人心服?”

        她倉促之下措辭不當,連許璋都看不下去,喝道:“放肆!你二人此刻已然招了,何來屈打?那老嫗證詞漏洞百出,藐視公堂,視朝廷律法為無物,有何打不得?!”

        那邊慘叫聲已然短了下去,顯見是打得狠了。田樂婉臉色越發(fā)蒼白,再也無法維持平板無波的表情,眼眸頃刻間蒙上淚霧,又焦急又無法可想,顫抖著嘴唇,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田氏女,你道本提刑打不得那刁奴,本官便與你分辯一二?!眲⑹考揪徍土丝谖?,道,“她賣入你家為仆近三十載,其間侍奉田家三代,在你家中,定非一般的老媽子。田文錦至你家中吃酒,豈有由在室女作陪,她做老仆的卻侍立門外的道理?你若要強辯此乃出自你之吩咐,則此仆愚忠有余,見識卻不夠,本官替你教訓她為仆之道也是應當。她聲稱聽得你與田文錦發(fā)生齟齬,卻不及時出面維護自家娘子,反倒龜縮其外,待你殺人了再入內(nèi),這等仆婦還能在主家待三十年而不被賣,實屬罕見。她一個自幼服侍你長大的仆婦,見你手持匕首,田文錦倒地不起,不替你著想,反由此一口咬定田文錦乃你所殺,甚至上公堂指認自家娘子,這等行徑已不是不忠,乃是刻毒。本官只奇怪,她一家的生殺大權俱在主家手中,指認你弒親,與她有何好處,她就不怕嗎?”

        他這邊說完,那邊張媽行刑已畢,拖上來時腿臀處盡是血跡斑斑,田樂婉一見,眼淚便再也忍不住,欲爬過去,卻猛然想起這是公堂,又不敢挪動半點。

        劉士季別過視線,淡淡道:“張氏,你可想說實話了?”

        張媽顫抖著抬起頭,一臉都是汗與淚,她抖著嘴唇,看了眼一旁的田樂婉,咬牙道:“大人,我招?!?/p>

        田樂婉睜大眼,卻聽張媽道:“大爺并非我家娘子所殺?!?/p>

        劉士季挑了挑眉毛,問:“那是誰殺的?”

        張媽盯著地下,繼而搖搖頭,嘆了口氣,道:“是老奴一人所為,與我家娘子全無半點干系?!?/p>

        “不,”田樂婉立即搖頭道,“是我持的匕首……”

        “可握著您的手把它捅入大爺腰腹的,是我?!睆垕寙÷暤?,“娘子,莫要再替我遮掩了,老奴在田家三十載,一身皆是先夫人所賜,能替你殺了大爺,老奴死而無憾……”

        “你是不是死而無憾,還待本官來斷?!眲⑹考九c許璋對望一眼,道:“好似天色已晚,腹中饑餓,許大人,不若今日先審到此,明日再繼續(xù)如何?”

        許璋微微一詫異,隨即點頭道:“但憑劉提刑做主便是。”

        劉士季一拍驚堂木,斷然道:“退堂?!?/p>

        衙役上前押了田樂婉就走,臨走前,她忽然聽見許璋說了聲:“懷安兄,這案子……”

        田樂婉渾身一震,張大眼睛望過去。劉士季面沉如水,看著她,淡淡地道:“還不快快將人犯押下去?”

        田樂婉眼中的亮光漸漸暗淡,她緩緩垂下頭,任由衙役推搡著退下。

        女牢較之男牢干凈了許多,吃食上也并不苛待,看女牢的牢頭按理說油水并不如看男牢的多,然卻往往有些意外之喜,如女犯若想往外傳遞消息,大多并非給錢多少貫,而是以身上釵鈿環(huán)佩諸種首飾做禮,遇上家世好的女犯,一件首飾已抵得上百貫錢。要知道,在當今之世,八十貫已能買一個美貌多才的妾了。

        比如這建昌縣前縣丞的女公子,死活要認殺人的大罪,可卻偷偷褪下腕上一個白膩的玉鐲,求他幫著照應點今日收監(jiān)又吃過板子的老嫗張氏。

        這張氏乃提刑大人親自點的刑,牢頭如何為兩句好話去得罪提刑大人?這會胡亂應下,不過見那田娘子不曉世事罷了,待那玉鐲到手,牢頭哪里還管張氏死活?

        他這里正吃酒哼曲兒,那邊卻聽得外面一陣響動,牢頭大怒,跳起來罵:“哪個不曉事的三更半夜來探監(jiān)?任你是天皇老子,這時辰也不能見人!”

        “本官也不能見嗎?”門外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那牢頭一愣,立即聽門外一人怒喝:“瞎了你的狗眼,敢攔著提刑大人不讓進?”

        牢頭一驚,心里暗暗罵娘,誰曉得提刑大人好好的不睡覺,半夜來提審人犯?他忙躬身開了門,被王德忠一把推了個踉蹌,也不敢抱怨,躬身道:“不知大人深夜來訪,小的怠慢了,小的該死?!?/p>

        “起來吧,本官也是臨時起意,倒叫你受了委屈?!眲⑹考具M了來,先皺眉道,“怎的酒味甚濃?”

        牢頭忙跪下道:“長夜漫漫,小的也是無事可做,這才吃了點酒,大人恕罪,小的再也不敢……”

        他邊說邊連連叩首,身子一動,衣襟里沒藏好的玉鐲便滾了出來,滴溜溜滾到劉士季足下。

        劉士季彎腰撿起那玉鐲,眼睛微瞇,面上現(xiàn)出壓抑不住的怒意。王德忠跟隨他多年,立即一腳踹過去,罵:“大膽老狗,竟敢貪贓枉法,私收賄賂?”

        牢頭嚇了個半死,哆哆嗦嗦爬起來道:“大人饒命啊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劉士季一撩長袍,坐下道:“閉嘴,去把田娘子帶來。”

        “???”牢頭驚駭?shù)剡B連叩頭道,“大人,小的敢對天發(fā)誓,小的只收了田娘子這一件首飾,小的從不虧待牢中女犯,求大人明鑒啊大人……”

        王德忠舉腿踢過去,喝道:“沒聽大人吩咐么?立即把田氏帶上!”

        牢頭連滾帶爬起身,哆哆嗦嗦找了鑰匙,去女牢中提了田樂婉過來,也不敢給她戴鐐銬,一路嘀嘀咕咕求她等會兒在提刑大人跟前幫他美言幾句??上翘飿吠裰宦牭教嵝檀笕怂膫€字,便已心亂如麻,哪里還聽得見他余下的話?

        燈下再度端詳田樂婉,倒有些朦朧柔和,仿佛往昔光陰再得回轉(zhuǎn),當年那一顰一笑皆動人心弦的女孩兒宛若又回到跟前。劉士季便是心硬如鐵,此時也禁不住有些愣怔,他直直看了田樂婉半晌,才回過神來,低聲道:“田娘子,請起,坐?!?/p>

        “大人跟前,哪有妾坐的道理?”田樂婉站了起來,啞聲道,“大人深夜提審妾,不知有何事想問妾?”

        劉士季看著她,道:“你以為我要問什么?”

        “自然是公堂上不好問之問。”

        劉士季淡淡一笑,道:“田娘子,你瞧此為何物?”

        他拿的是才剛撿到的白玉鐲。

        田樂婉一驚,低頭道:“此乃妾之物,然妾已將之轉(zhuǎn)贈牢頭,故又不是妾之物。”

        “你給得倒是大方?!眲⑹考纠淅涞?,“此玉鐲材質(zhì)乃羊脂白玉,產(chǎn)自天山之下,輾轉(zhuǎn)千里,由我先祖購之。建炎年丁末,金人犯京師,我劉氏一門舉家南遷,顛沛流離,家資煨燼,典當度日之時,先祖母卻不舍此玉鐲,言道留傳后世嫡孫新婦。待我定親之時,先母將一鐲入聘禮之中,殷殷之意,盡在其中。豈料婚約被毀,聘禮卻不見返還,這玉鐲從此下落不明,因其內(nèi)側篆有劉字,故我還認得出來。田娘子,你不覺著,拿著別人家的東西行賄,有些厚顏嗎?”

        田樂婉滿臉羞愧,身子發(fā)抖,含淚道:“若非萬不得已,妾又怎會舍此玉鐲,只是張媽媽自幼將妾帶大,說是主仆,情同母女,妾身陷囹圄,心中掛念卻無錢打點,若早知此鐲如斯珍貴,斷不會……”

        “難不成你不知這東西姓劉不姓田?”

        田樂婉撲通一聲跪下,顫聲道:“是,可妾卻視己身為劉氏婦,視此鐲為妾之所有。當年先父見劉家敗落執(zhí)意退親,可妾并無……”

        劉士季一愣,心里忽然涌起嘲諷和說不出的憋悶,他禁不住出言嘲諷道:“田娘子,你莫不是見著劉懷安如今有了官身前程,起了些不該有的念想吧?”

        田樂婉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盯著他,臉色刷一下變得雪白,身子一軟癱坐在地,面如死灰,過了半晌,忽然點點頭,自嘲一笑道:“是,大人說得對,是妾癡心妄想,是妾癡心妄想?!?/p>

        她一連說了兩個“癡心妄想”,一個比一個聲音悲慟,眼中卻始終不曾落下一滴淚來。劉士季聽得煩躁不已,站起道:“你我前塵已了,本官此番前來乃是為案情。田氏,須知你一切作為,在本官面前不過自作聰明,你老實回答一句,田文錦真是你所殺?”

        田樂婉抬起頭,目光冷冽,斬釘截鐵道:“千真萬確是妾所為,與張媽媽無關。”

        劉士季厲聲道:“你可想好了?”

        田樂婉凜然道:“想好了。”

        “不知死活!”

        劉士季砰地一拍桌子,怒哼一聲,拂袖而去。

        這一日,劉士季單審張媽。

        劉士季那夜離去時,曾留下“人犯若死,于案情無益”一語。牢頭迷糊了會兒才明白他說什么,倒是田樂婉跪下恭恭敬敬沖他磕了頭。

        劉士季側身不受她的禮,帶著王德忠怒氣沖沖離去。

        可牢頭卻不敢怠慢,不僅給張媽貼膏藥,還尋了跌打大夫開個棍棒傷的方子,熬了藥送進牢內(nèi),這在女牢,可算頭一遭了。

        也因此,張媽再度上堂,精神雖委頓,然卻能好好答話。

        她仍舊將殺人之責攬在自己頭上。

        據(jù)她所言,那日田文錦過府吃酒,她確在一旁伺候,酒過三巡時,田文錦與田樂婉發(fā)生爭執(zhí),雙方鬧得不可開交,田樂婉更是手持匕首以死相挾,張氏生怕自家娘子想不開,忙上前奪刀,田文錦不僅不幫忙,還湊近前來,大加嘲弄。張氏一時不忿,抓了田樂婉的手直直將刀捅入田文錦腰腎之處,不出片刻他便一命嗚呼。

        劉士季冷漠地問:“你既如此愛護你家娘子,最初又為何會聽任她頂罪?”

        張媽媽黯然道:“老奴有私心,家中新婦懷了身子已足月,老奴想抱孫子。娘子與我道她若不頂罪,叔父田通仕亦不會放過這一家,倒不如她一人承擔所有,也能給幼弟留條活路,讓老奴頤養(yǎng)天年……”

        劉士季冷冷一笑,道:“本官昨日提審田娘子,可不是這般說辭,她道與你情若母女,你不忍看她命喪黃泉,故不顧一切,捏造案情?!?/p>

        張媽挺直腰板大聲道:“大人且聽老奴將此間緣故分辯一二:田家二房覬覦大房家產(chǎn)由來已久,非但如此,他們更瞧上了我家娘子名下的萬貫嫁妝。當年娘子退親后,他們年年上門做媒,不是要我家娘子嫁與二房娘家親眷,便是要娘子做其上峰的填房。娘子尋死覓活,他們方消停了幾年,現(xiàn)下老爺尸骨未寒,他們又打著大房無繼的緣由,強要入嗣。大爺過繼來便是長兄,屆時還不是想怎么擺弄娘子便怎么擺弄!”

        她越說越傷感,禁不住嗚咽道:“這些年來,老奴目睹大爺如何欺侮我家娘子,早已將他恨之入骨,殺念一起,便再難打消。大人,老奴是做了一輩子粗活的人,逢年過節(jié)宰殺豬羊不在話下,我家娘子卻嬌生慣養(yǎng),宰個雞都下不去手,莫說宰個人了。娘子與我,誰能殺人不是明擺著的嗎,大人明鑒啊……”

        劉士季點點頭,轉(zhuǎn)頭對許璋道:“這回她倒說得明白?!?/p>

        許璋搖頭晃腦道:“難得鞭辟入里,可見深思熟慮?!?/p>

        劉士季勾起嘴角,道:“張氏,你想了兩日,便是想這些?”

        張媽一驚,惶惶然閉上嘴。

        “這可如何是好,你說人是你殺的,田娘子卻堅持人是她殺的。本官好生難斷,”劉士季慢吞吞地道,“若再有個人證就好了?!?/p>

        張媽飛快瞥了他一眼。

        許璋道:“田縣丞自原配夫人去后并未續(xù)弦,妾室季氏幾與主母無異,宅子里出了這么大事,季氏斷不會一無所知?!?/p>

        劉士季淡淡地道:“傳季氏?!?/p>

        田縣丞寡妾季氏三十幾歲上下,風韻猶存,生得遠山眉含情目,韶華當盛之時想也是個出眾的美人。田縣丞原配去世后,他念舊情不愿續(xù)弦,寧愿租妾,遂初初與季氏訂不過三年合約。然季氏貌美殷勤,深得田縣丞之心,二年后又產(chǎn)下一子,遂由租變納。田縣丞當年為示對季氏寵愛,甚至補其一個“小妻”之禮,家中仆傭不稱其為姨娘,倒稱“二夫人”。

        田縣丞死后,季氏以幼子未成年為由不愿離去,仍留在田家為寡妾,平日里深居簡出,倒也有幾分寡妾之態(tài)。此番上公堂,亦一身素縞,低眉順目,顯得溫良恭順。

        只劉士季閱人無數(shù),卻覺此婦人上堂下跪,動作呵氣而成,姿態(tài)卻美妙萬千,這等風情非一日之功,便是建康城出名的教習手下,也得調(diào)教個兩三年方能出一個儀態(tài)萬千的妓子,不承想先田縣丞倒有這等艷福。

        那就難怪她能從一個租妾變成“二夫人”了。

        劉士季問:“季氏,田文錦被殺當晚,你在何處?”

        季氏低頭答:“那夜二爺染了風寒,奴衣不解帶一旁伺候,大爺過府一應擺席吃酒,皆是娘子主理?!?/p>

        “哦?那你就不曾聽得什么?”

        季氏似有些惶惑,將頭垂得更低,怯弱地道:“大爺出事后奴才得丫鬟稟報,待奴趕往之時,大爺已斃命多時,娘子亦認了是她所為。”

        “可現(xiàn)下張媽卻道人是她殺的,與你家娘子無關。”劉士季似笑非笑地問,“你入田家十余年,當知此二人品性,依你看,哪個會殺人呢?”

        季氏迅速抬頭,瞥了張媽一眼,又轉(zhuǎn)到劉士季身上,隨即似乎膽小不敢再看,再度低頭,小聲抽泣道:“這讓奴怎般說?我家娘子賢淑端莊,知書達理,奴自是望此事與她無關。然張媽亦是忠仆,服侍先夫人十數(shù)年,又服侍娘子十數(shù)年,如何能教奴說是她?”

        劉士季眉毛一動,道:“說得極是。然若不將兇手繩之于法,不但天理難容,只怕田通仕亦不會善罷甘休,我聽聞他近日已請動田氏族長,要為兒子被侄女所殺一事討個說法?”

        季氏哭聲一頓,隨即哭得更為凄涼:“可憐老爺尸骨未寒,家中卻出了這等事,奴不過是個妾,二爺又小,二老爺再逼迫,奴也只能去投江了。大人,求您為奴等孤寡做主,指一條生路啊大人……”

        “本提刑只主判案不論其他。不過,”劉士季停了停,方緩緩道,“若能早日結案,想來也能給田氏宗族一個交代。可現(xiàn)下卻無人證……”

        季氏哭聲漸漸停歇,過了會兒,她猶豫地抬頭瞥了眼張媽。

        許璋喝道:“季氏,你若隱瞞不報,也是要吃板子的?!?/p>

        季氏立即伏下身子叩首道:“非奴隱瞞不報,實是奴亦無十分確信。”

        “講!”

        “那夜奴一聽出事,便匆忙趕往,去得急,便無通報。待走進簾外,奴聽得屋內(nèi)娘子在與張媽哭泣,娘子道,道……”

        張媽厲聲罵道:“二夫人,老爺先夫人之靈都在頭頂看著你呢,你要敢胡亂攀誣娘子,他們必饒你不得!”

        “住嘴,咆哮公堂成何體統(tǒng)!把她的嘴堵上!”劉士季冷冷道,“季氏,你聽到什么?”

        季氏似乎十分害怕,瑟瑟發(fā)抖,搖頭道:“奴定然是聽錯了,定然是聽錯了……”

        “來人啊,季氏藐視公堂,給我拖下去!”劉士季一拍驚堂木,“打個十板子長長記性!”

        季氏聞言,頓時花容失色,尖叫道:“奴不敢了,奴說實話,大人饒命,奴再不敢了……”

        劉士季一抬手,道:“且慢,讓她說。”

        季氏結結巴巴道:“奴聽得娘子對張媽道,我殺人了,我殺人了,這怎生是好?張媽道,娘子莫怕,人是老奴殺的,一應往老奴身上推便是。娘子卻道,媽媽年長,正要頤養(yǎng)天年,怎好讓你頂罪,不成的。奴就只聽得這兩句,后面奴進了房,娘子便對奴道,二爺是她殺的,讓奴尋人報二老爺,明日一早她便去公堂認罪?!?/p>

        張媽在一旁嗚嗚直叫,卻一聲都發(fā)不出。

        劉士季漠然道:“你記性不錯。難為你慌亂之中,竟能將要命的兩句話記得這般清楚?!?/p>

        季氏眼里露出惶恐,顫聲道:“奴對不住先老爺,奴也不想的……”

        “你確實對不住田縣丞,”劉士季淡淡地道,“據(jù)說他病榻之前,曾囑娘子留一千貫于你,你若想嫁人也好,若想留下也罷,皆由得你。季氏,聽聞你賣身做妾時的租金,三年不過二百四十貫,越三年漲為三百貫,念及你這些年勞苦功高,又曲意溫柔,田縣丞才遺你一千貫資財。他定然以為一千貫便是待你不薄了,季氏,你是否也如此以為?”

        季氏臉色一白,道:“奴以為先老爺待奴情深意重,奴肝腦涂地亦無以為報?!?/p>

        “是嗎?得知田娘子有百萬嫁妝,你卻不過區(qū)區(qū)一千貫資財,兩相比較,你亦仍心滿意足?”

        季氏哭道:“大人說這等話是要奴的命啊,奴不過卑賤之人,得伺候先老爺,在田家一待多年已是天大的福分,又何敢不守本分,異想天開?大人若不信,可將奴的心剖出來,看看是黑是白,看看能否對天地日月。”

        “刳腹剖心,雖可明志,卻不在本朝律法之列。且人心乃經(jīng)脈流轉(zhuǎn)之縮,以血供之,以精養(yǎng)之,人心剖出皆為通紅,任他是誰。”劉士季冷冷地道,“百萬資財近在咫尺,卻偏生與你兒子無緣,難不成你便不曾動心?不想截下來占為己有?季氏,你若真?zhèn)€感念先田縣丞之恩,又何必于舍家奴而取田娘子,處處語帶機鋒,不將之置于死地而不罷休?”

        季氏哭得宛若雨打梨花,搖頭道:“奴不曾,奴不曾有這等惡毒念頭,是大人要奴據(jù)實稟報,奴不敢欺瞞公堂啊……”

        劉士季不理會她,繼續(xù)道:“可惜看中這百萬貫錢的,不只你一人。田文錦若入嗣,其父子貪婪成性,屆時莫說田娘子的嫁妝了,便是你兒子應分的庶子份額家產(chǎn),你那一千貫,皆可能分文不可得?!?/p>

        “這可如何是好?”劉士季看著她問,“季氏,你要怎生想個法子令田文錦死于非命,卻又與田娘子有關?”

        他盯著季氏越來越白的臉色,步步緊逼問:“唯有設計令田娘子殺了田文錦,方可解決天大的難題了,你道是也不是?”

        “可怎的半道上跑出來個忠心護主的張媽?這可麻煩了。”劉士季搖頭道,“做大事不拘小節(jié),少不得要親身上陣才好?!?/p>

        季氏驟然一抖,抬頭厲聲道:“大人要奴死,奴即刻便可撞死在這柱子上,可若要奴認下這滔天罪行,要奴名聲盡毀,累及二爺,奴卻是寧死不從!”

        “先不過要打你十板子,你便嚇得魂不守舍,現(xiàn)下怎的卻寧死不屈了起來,”劉士季輕輕一笑,拍了下驚堂木道,“本官不過照常理推測一二罷了,你且稍安勿躁?!?/p>

        “現(xiàn)下看點真憑實據(jù)吧,”他抬眼道:“傳仵作。”

        建昌縣仵作乃老少二人,老的是師父,人稱“鬼臉張”,好端端一張臉,半邊全是青痣,“鬼臉”一名由此得來。他于仵作這行一做便做了二十余年,獨來獨往,無親無故。不知何時,其身后隨了個孩子,左腿微瘸,稱他做師父,建昌縣百姓便曉得這是要承鬼臉張衣缽的小徒兒,徒兒也姓張,人稱瘸兒張。

        師徒二人進了公堂,先給劉士季許璋叩頭行禮,劉士季道請起,問:“張師傅,且將田文錦致死緣由于這公堂上說上一說?!?/p>

        “是,”鬼臉張道,“田文錦身上刀口共一處,位于左側肋下三寸,寬一寸二分,皮肉不平整,深扎腎部。此處乃人體要害,下刀后不出半盞茶工夫便會斃命。依小的看,殺人者若不是撞大運碰了巧,便是行家里手?!?/p>

        劉士季笑了笑,道:“可現(xiàn)下有兩名女子爭搶著認人是自己殺的?!?/p>

        鬼臉張老于世故,曉得驗尸后的事不歸自己管,便笑笑不做聲??伤絻簠s正值年輕氣盛,一聽便沖口而出道:“女子?那得多大力氣的女子???一刀扎入腎部,這氣力好比持刀一下刺透千層紙,女子若非天生神力,便得是自幼練武或做活之人。”

        劉士季溫和地道:“可有位閨閣女子,信誓旦旦稱人為她所殺。”

        “那,難不成她殺人的匕首是吹發(fā)能斷的神兵利器,不然怎么能夠?”瘸兒張一句話沒說完,腦袋上已經(jīng)被他師父打了一下,鬼臉張罵道:“臭小子,此乃公堂之上,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對著提刑大人胡扯八道!還不跪下向大人賠罪!”

        瘸兒張摸著頭不敢回嘴,正要下跪,劉士季笑道:“小張師傅快莫如此,本官還待請教幾句,若要跪,這下面的話便不好問了?!?/p>

        “提刑大人,您讓我們站著回話,已是給了天大的恩典,小的卻不該忘了本分。”

        劉士季問:“張師傅,以你所見,兇手可能是閨閣女子,面對面將刀刺入田文錦體內(nèi)?”

        鬼臉張想了想道:“不能。田文錦身材高大,體格強壯,女子若不是練家子,持刀不該能近其身。且刀口傾斜朝下,證明持刀者乃手握匕首用力往下扎,尋常女子定然較之田文錦矮,面對面持刀,刀口該朝上才對?!?/p>

        劉士季贊許地點點頭,轉(zhuǎn)頭瞥了眼已經(jīng)呆在當?shù)氐膹垕屌c季氏,問:“那若仆婦持刀,有無可能?”

        鬼臉張點頭道:“不在常理之內(nèi)之人事皆會存在,仆婦氣力較之閨閣娘子自是大了許多,只是……”

        “如何?”

        “那傷口不平整,非一刀所致,倒像有路過的瞧不過眼,在同一位置又補了一下?!惫砟槒堖t疑著道,“亦有可能是刀入體內(nèi),持刀者恨意難消,照著刀口又補多一刀?!?/p>

        “張氏,”劉士季重重一拍驚堂木,喝道:“你言道當日于混亂中心懷殺意,于是持刀殺死田文錦,那是一刀還是兩刀?”

        張媽嘴里塞的布條被取走,她煞白了臉,結結巴巴道:“兩,兩刀?!?/p>

        “怎的你上回供詞卻稱刺了一刀?”

        “老奴,老奴記錯……”

        “荒唐!”劉士季怒道,“人命關天,豈容你兒戲!你到底刺了幾刀?”

        “兩刀,是老奴所為,老奴刺了兩刀?!?/p>

        “那為何季氏卻作證田文錦乃你家娘子所殺?”

        張媽大聲道:“她撒謊!季氏蛇蝎心腸,卻偏慣做好人,她哄騙老爺,時時插手府中中饋之事,她騙不過娘子,便懷恨在心,謊稱聽見老奴與娘子對談。大人啊,娘子與老奴自幼親厚,私下時老奴喚她可不是什么娘子,而是直呼其乳名。季氏一上來便扯謊啊大人……”

        “奴,奴是,奴是怕娘子乳名不可在外直呼……”

        “那你說,娘子的乳名叫什么?”張媽厲聲問,“你一個八十貫便可買賣的妾,如何知曉娘子的乳名?”

        季氏啞口無言。

        劉士季卻道:“季氏扯謊,你卻也不曾說實話。張氏,彼時情況混亂,田文錦一絲尚存,你便是心懷恨意連刺兩刀,又如何能準確刺入同一處刀口?”

        張媽頓時閉上嘴。

        “本官一直有一處不明,還望季氏與本官解惑?!眲⑹考揪従弳?,“你為田家妾,只侍奉田縣丞,與田娘子卻無瓜葛。且聽適才張氏所言,你不僅與她無瓜葛,還時不時有些矛盾,田娘子多年在室,想必也令你頗為嫌惡。這樣的狀況下,你如何說服她出來頂罪?”

        “人皆有欲,不為名,便是為利;不為利,便是為義;不為義,也能為忠;不為忠,便能為孝。”劉士季盯著季氏,直到她瑟瑟發(fā)抖,才慢慢道,“田娘子與你,唯一聯(lián)系便是田縣丞,田縣丞乃其父,那么,田娘子是為孝。”

        “你是如何用孝打動她?”

        劉士季輕輕吐出一口氣,道:“將欲取之必先予之,季氏,你給了田縣丞什么能說服田娘子拿命來換?”

        他盯著季氏,一字一句問:“想來想去,你手中最有力的牌也不過是子嗣香火一流。對了,田縣丞那個妾生子叫什么?田文宇?”

        季氏身子一軟,歪到一旁,她呆了呆,忽又爬起,重重磕頭道:“大人,奴招了,奴全招了,田文錦乃奴所殺,不關二爺?shù)氖?,一切皆是奴貪心不足,是奴不守本分!是奴自作聰明!?/p>

        劉士季掉轉(zhuǎn)視線,冷冷道:“你道公堂如田府私宅,由得你翻手云覆手雨?無知愚婦。來人,傳田文宇。”

        季氏一聽田文宇三個字,霎時面如死灰,癱倒在地。

        蔓草凄凄,一望無際。

        劉士季帶著王德忠騎馬而行,后面隨著兩名僮仆。

        “大人,后頭那輛馬車已隨了咱們一路了?!蓖醯轮仪穆晫⑹考镜馈?/p>

        劉士季頭也不回,道:“且由它去?!?/p>

        王德忠忍不住再道:“可……”

        劉士季淡淡地問:“怎的,擔心車內(nèi)的女流之輩行刺本官時,你收拾不了?”

        王德忠笑呵呵道:“怎會呢,大人說笑了?!?/p>

        劉士季馬鞭一摔,策馬狂奔,王德忠嚇了一跳,趕緊乖乖縱馬跟上,再不敢多言語一句。

        今日乃劉士季生母冥誕,往昔幾年劉士季在外為官,忙忙碌碌,此番巡視南康道,又親臨建昌縣,這一日自然要來母親墓前祭奠一番。

        他自為官以來,每年遣人返鄉(xiāng)為父母墳頭加固灑掃,整修墓園,許璋任建昌縣縣令以來,更是多方照拂劉氏墳冢,故現(xiàn)下劉士季父母的墓地較之落魄當年,已不知光鮮整潔了多少。劉士季下得馬來,早有僮仆上前布好祭奠果品香燭,劉士季照著規(guī)矩行禮叩首,又焚了一篇親筆祭文,以慰父母在天之靈。禮畢,他佇立良久,腦子里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母親當年含笑打趣他的話:“若不好生讀書,來日叫新婦腹誹取笑,母親可是不管的?!?/p>

        音容笑貌宛如眼前,可慈母長逝,那記憶中明亮耀目的少女,卻也湮沒到無處可尋。

        劉士季默默閉上眼,耳邊風聲獵獵。

        良久,他睜開雙目,對王德忠道:“你去請那馬車上的人來此。”

        王德忠一愣,隨即道:“是?!?/p>

        他去了一會兒,便帶著一老嫗并戴著帷帽的娘子前來,正是已無罪釋放的田娘子與張氏二人。

        當日公堂之上,季氏雖欲將殺田文錦之罪攬到自己身上,然田文宇卻親口承認,田文錦乃他所殺,田樂婉此前頂罪,不過為護住父親一脈子嗣,而他被季氏鎖在家中不得外出,有口難辯,無法親臨公堂自首。他雖是少年,然生得手長腳長,平素愛舞刀弄槍,力氣不小,且那匕首乃他之物,田樂婉閨閣女子,怎會有利器在身?劉士季甚為干脆,當即便將田文宇收監(jiān)候判,季氏以妾誣告嫡女,乃以下犯上,一并押下不提。

        案情至此已算大白,便差判詞一寫,落下帷幕了。

        可田娘子卻找上門來,幾次三番被拒后,甚至尾隨劉士季至劉氏墓地,這般膽大妄為,劉士季已不知該怒抑或該以冒犯朝廷命官為由將她再抓起來算了。

        然轉(zhuǎn)念一想,母親生前極是滿意為他聘田氏女為妻,或者瞧在母親面子上,見一見也無妨。

        田娘子一走近,便朝他行了禮,雙膝一屈,又欲給他父母叩首。

        “且慢?!眲⑹考纠淅涞?,“你已非劉家婦,此禮家父家母受不得?!?/p>

        田氏女卻清脆答道:“妾如今確非劉家婦,不得為二老披麻戴孝。然劉老爺生前疏財樂施,曾救困厄無數(shù),遇荒年捐資數(shù)以萬計。劉夫人經(jīng)理內(nèi)治,雖于富貴之家,卻勤儉自力,衣粗食糲以資夫君善行,從無怨言。二老高風亮節(jié),妾心向往之,受大禮亦不為過?!?/p>

        她說罷也不理會劉士季,上前恭恭敬敬對著墓碑行了大禮。劉士季有些無奈,卻也不好真?zhèn)€阻攔,待她禮畢,禁不住冷聲道:“田娘子,今日本官見你,乃看在先母份上,你莫以為磕幾個頭,說幾句好話,便能為你弟弟開脫,擾亂斷案清明,本官一樣可拿你……”

        田氏女侃侃而談道:“妾怎敢有此妄想,妾此番前來拜見大人,卻是信大人乃中正君子,清廉無私,絕不姑息奸惡,亦不會冤枉好人,故來與大人指出些案情疑點,絕非有意為舍弟開脫?!?/p>

        “倒是牙尖嘴利?!眲⑹考究粗稍卺∶敝码鼥V的臉龐,忽而嘆了口氣,他道:“田娘子,你與田文宇感情甚篤,關心則亂,也是人之常情。然生死關頭卻最是作偽不得。你之前若非確信田文宇便是兇手,又何必舍不得他死,毅然要出來替他頂罪?現(xiàn)如今你再多說什么,只顯得欲蓋彌彰,又有何用?”

        田娘子毅然跪下道:”當日情急之下,若妾不認了這個罪名,二叔定不肯善罷甘休。而弟弟問罪,家中再無男丁,二叔輕易便能置妾于死地??扇翩斪铮瑒t弟弟得保,妾已使巨資令族內(nèi)各宗親松口,同意弟弟記在先母名下,由妾生子變?yōu)榈兆?,屆時大房資財并先母遺下的嫁妝,皆由弟弟繼承,無人再能有異議。大人,現(xiàn)下舍弟被收監(jiān)候斬,族內(nèi)群狼虎視眈眈,妾已是朝不保夕之人,求大人容妾稟報實情,說完后若仍信舍弟乃兇手,妾亦無怨言?!?/p>

        劉士季不語,卻負手而立,過了一會兒,他有些感慨,輕聲道:“你這般聰明,定然想到了,劉懷安若非念及舊情,便不會救你出獄。只是田娘子,今日在劉某先父母墓前,你若真?zhèn)€感念二老仁厚,便須知適可而止遠比得寸進尺更好!”

        這話說得太重,田娘子身形晃動,卻強撐著,一字一句道:“求大人,請聽完妾一席話?!?/p>

        劉士季轉(zhuǎn)過頭,眼神清冷,道:“起來吧,講?!?/p>

        田娘子爬起來,一個踉蹌?chuàng)u搖欲墜,張氏欲上前扶她,卻被她擺手示意不用。她深吸一口氣,道:“此事須得從頭說起,先母早逝,其嫁妝全部遺與妾。父親膝下只妾一個獨女,自幼愛若珍寶,??宙黾藓鬄殄X財所困,故親尋可靠人等經(jīng)營妾之嫁妝,不出十年,已有百萬之巨。當年,先父聞劉家頹敗,大人一貧如洗,身無分文。他老人家生怕妾受委屈,更怕大人沖妾的嫁妝而來,非真心良人,故執(zhí)意退親。”

        “這些本官早已知曉?!?/p>

        “是,”田娘子低頭道,“先母去后,先父無人照料,二叔田通仕便出了主意,讓父親租妾。季氏先幾年倒安分守己,生了弟弟后卻越發(fā)目中無人。妾把持府內(nèi)中饋,不肯令其沾染錢銀,她便常年興風作浪,攪得家中不得安生。天可憐見,她生的弟弟,卻是自小極得人疼的。家中無主母,妾便以長姊為母,親教其讀書寫字。他好動,妾便尋武師傅教習棍棒,磨他的性子。弟弟生性忠厚兼良,與妾倒比與季氏親近。妾原已打定主意一生不嫁,有弟弟為靠,也是心安?!?/p>

        劉士季聽到此處,禁不住看了她一眼,只隔著帷帽,卻不知她臉色神情如何。

        “大人,舍弟與田文錦交惡,固然是二叔父子貪婪大房財物,然究其根底,卻是因妾而起。先父去世后,田文錦行事越發(fā)狂肆,沒了顧忌,數(shù)次見妾,目光均不懷好意。妾深恐遭他下作手段暗算,便雇人,雇人尾隨打探……”

        劉士季忍不住訓道:“你一個閨閣女子,怎會曉得這些市井手段?沒規(guī)矩!”

        田娘子反唇相譏道:“妾無母卻有財,猶如七歲稚童身懷和氏璧,若一味遵規(guī)蹈矩,又如何自保?如何端正門風,教導幼弟?”

        劉士季不知為何生不了氣,反倒生出幾分憐憫,他嘆息道:“繼續(xù)?!?/p>

        “妾所托之人乃舍弟武師傅同門,也算此行好手。不出三日便帶了消息來,卻原來妾那同宗兄長欲尋匪類將我劫走,想遠遠賣與人做妾,再謊稱妾遇害身亡,自己過繼入嗣,便能霸占家產(chǎn)?!?/p>

        劉士季心里微微一震,瞧向田娘子。

        田娘子卻平靜地道:“妾未及笄便已常應對二叔一家這等層出不窮的齷齪事,心中早料得田文錦有朝一日定會喪心病狂謀財害命,故聞此言并不甚吃驚。可舍弟不過成童年紀,性子難免急躁,他自幼由妾教導長大,怎能忍這些事?過不了半月,舍弟便慌里慌張跑來與妾說,他殺了田文錦。隨后季氏尾隨而來,又是叩首又是哭喊,妾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再將其間利害關系想明白,便當機立斷,命季氏拖住舍弟,自己帶了張媽上衙門認罪?!?/p>

        劉士季沉吟片刻,問道:“田文宇是否與你說,那夜見天色暗黑,田文錦不知自何處吃醉了酒滿嘴胡謅,你弟弟與之理論,卻被其推搡,于是一怒之下拔刀相向,失手將其捅死?”

        “是,”田娘子抬起頭,懇切地道,“可是大人,當夜吃醉酒的,不是田文錦,而是舍弟啊?!?/p>

        劉士季眼睛一瞇,想了想,道:“只怕此間關鍵,還需著落在季氏身上?!?/p>

        田娘子大喜,立即跪下恭敬磕頭道:“大人且放心,妾與那季氏交鋒十余年,早已將此女秉性了如指掌,大人大恩大德,田氏肝腦涂地無以為報。”

        劉士季莫名其妙心軟了,他親自彎腰扶起她道:“起來吧?!?/p>

        初五正日,劉士季整頓官服,瞥了眼一旁侍立的王德忠,問:“如何?”

        王德忠笑嘻嘻道:“大人自然是雄姿英發(fā),官威十足?!?/p>

        “不好讀書便是如你這般,連句奉承話都說不利索?!?/p>

        “小的嘴皮子不利索,心意至誠就是了。”王德忠笑道,“今日斷案下判詞,外頭可來了好些建昌縣的百姓?!?/p>

        劉士季點點頭,不置可否。

        王德忠想了想,低聲道:“田娘子帶著張氏也來了。”

        “田通仕呢?”

        “也來了。”

        劉士季道:“許大人愛民如子,此刻必與百姓父老寒暄,咱們不忙打擾,我且問你,昨日田娘子可去了女牢?”

        “去了,她進去后與季氏談了一盞茶工夫便走了?!?/p>

        “這么快?”劉士季皺眉問,“牢頭不曾聽得只言片語?”

        王德忠小心地瞥了他一眼,道:“只聽得田娘子道,我田樂婉為庶弟且敢舍百萬家財、身家性命,你身為人母,卻只能享福不能共難不成?”

        劉士季微微一笑道:“這娘子忒得一張利嘴。”

        王德忠疑惑道:“三言兩語便能令人以身赴死,這娘子怎的比男兒更果敢堅毅?”

        劉士季不知為何不耐起來,喝道:“女子當以賢淑溫順為本,她這是沒規(guī)沒矩,哪當?shù)闷稹覉砸恪淖???/p>

        王德忠忙賠笑道:“大人說的是,若小的家中婆娘如此有主意,小的早一巴掌呼下了?!?/p>

        劉士季卻被“家中婆娘”四字微微動了心,他愣怔片刻,隨即回復道:“啰唆個甚,走吧。”

        “是?!?/p>

        公堂上果如劉士季所料那般熱熱鬧鬧,許璋為官親和熱忱,深得此地百姓喜愛。劉士季進去時,只見許璋被人團團圍住,這個道許大人家中有弄璋之喜想請您去吃個酒;那個道許大人園子里春桃盛開煞是美景,許大人哪日挪步觀賞則個。許璋笑呵呵地一團和氣,瞧著甚為愉悅。

        今日宛若不是斷人生死的判案日,倒像開坊市般喧嘩。

        劉士季清咳一聲,王德忠唱道:“劉大人到?!?/p>

        眾人皆靜了下來,許璋面帶微笑迎上去,兩人先見了一番禮,這才謙讓著坐下。劉士季一拍驚堂木,道:“傳人犯田文宇、季氏?!?/p>

        田文宇今年不過十五,卻長得孔武有力,眉目間與田樂婉不甚相似,只一雙眼同樣清澈澄明。他跪下后脊背挺立,這點亦與田樂婉相同。劉士季看著跪著的少年,問:“田文宇,田文錦可是你所殺?”

        “是小的所為?!?/p>

        “你為何殺他?”

        田文宇振振有詞道:“田文錦人面獸心,妄圖貪我大房家財。家姊有嫁妝百萬,他便心生毒計,與匪類勾結,商議趁我家姊出門上香之日將之劫下,遠遠發(fā)賣與人做妾,再謊稱其已斃命,入嗣我大房,便能獨吞資財。長姊如母,小的便是粉身碎骨亦不能令長姊受此欺侮。小的不后悔宰了他,小的只恨被生母鎖入宅內(nèi),累得家姊前來頂罪受了委屈?!?/p>

        他長相端正,聲音洪亮,這番話一出,堂下眾人紛紛議論,皆道雖殺人行兇,卻也是情非得已。

        劉士季問:“你不過一成童年紀的兒郎,又如何得知田文錦的毒計?”

        田文宇有些茫然,道:“自然是聽人說?!?/p>

        “誰?”

        田文宇困惑地道:“是小的聽得生母季氏與丫鬟竊竊私語。”

        劉士季又問:“你雖習武,聽聞平素家中管束甚嚴,連架亦少打,平素也不是惹是生非之潑皮無賴,殺人這般大事,你如何下得了手?”

        田文宇立即道:“心中恨極?!?/p>

        劉士季點頭道:“卻原來你往日不恨,只聽得田文錦要賣你家姊為妾才恨,是與不是?”

        田文宇面露愧意,垂頭道:“往日也是恨的,那夜恨意最濃。卻不是,卻不是為賣我家姊……”

        “哦?”劉士季又問,“田文錦還做了何事?”

        田文宇滿臉通紅,道:“大人恕罪,小的,小的寧死不說?!?/p>

        劉士季淡淡道:“你不說亦要死,只可惜你家姊教導你的一番苦心,亦可惜了她甘愿為你頂罪的果敢堅毅?!?/p>

        他順勢便用了“果敢堅毅”一詞,說出口才意識自己失言,轉(zhuǎn)頭瞪了王德忠一眼,王德忠待笑不敢笑,忙低下頭裝看不見。

        劉士季清咳一聲,道:“田文宇,本官再問你,田文錦又做了何事令你非殺他不可?”

        田文宇眼中涌上淚霧,卻倔強地一言不發(fā)。

        “大人莫要為難他,”季氏慢條斯理地道,“奴替二爺答話便是。”

        “二娘?!?/p>

        “二爺,是奴對不住你?!奔臼咸ь^,目露眷戀,柔聲道,“奴身份低微,見識淺薄,生下你養(yǎng)到啟蒙,老爺便決定將你交予娘子教養(yǎng)。奴初時亦是不依的,然老爺?shù)离y不成讓孩子跟著奴,長大后習歌舞唱曲?奴這才狠狠心答應了。二爺,你可記得,你年幼之時離開奴,哭得有多凄慘?”

        田文宇啞然道:“記得的?!?/p>

        “幸得娘子待你全無私心,她將你教得忠厚仁義,頂天立地,可奴心里苦啊,每次瞧見你與她親厚,奴心中宛若刀割一般。二爺,你常勸奴莫無事生非,然若不時時尋些事端,二爺又怎會記得奴才是生你那個人?”

        劉士季冷聲道:“季氏,本官今日可不是來聽你敘舊。”

        季氏擦擦眼淚,道:“是,大人。二爺會恨田文錦至深,除了田文錦欲賣了娘子外,還因田文錦數(shù)度酒醉后欺侮奴所致。這等話,二爺一個未成年的兒郎,自是說不出口的?!?/p>

        她一言既出,堂下嘩然一片,季氏面無表情,繼續(xù)道:“可將田文錦所做種種惡事傳入二爺耳中,卻是奴有意為之?!?/p>

        “二娘,你是想我替你報仇,我曉得?!碧镂挠畹?,“我不悔,殺了他我不悔?!?/p>

        季氏搖頭道:“奴并非要二爺報仇,奴只是要二爺殺了田文錦,可最終殺田文錦的,卻不是二爺,而是奴?!?/p>

        田文宇大驚,道:“二娘你胡扯什么?我殺的人我怎會不知?那夜田文錦吃醉酒踉蹌而行,我,我上前去拿著匕首刺了他一下,我分明記得的……”

        “二爺,你那夜也吃了酒,你忘了嗎?武師傅相邀,你出去作陪。奴恐你吃多酒會身子不適,特命丫鬟等在二門上。你一踏入巷子,奴便曉得了。奴怕你醉酒,趕著過去相扶,怎料一去卻見你醉倒地上,手持匕首,而那田文錦已中刀倒地,血流不止?!奔臼厦嫔桨鍩o波,宛若講旁人之事一般淡淡地道,“奴去的那會兒,田文錦尚未氣絕身亡,他還會爬,奴等了這許久,天大的機會終于在眼前,又怎肯讓他爬走求救?于是,奴拿了二爺?shù)呢笆祝罩系膫?,再刺了進去?!?/p>

        劉士季點頭道:“怪不得張仵作道,刀口不平,似是有人連刺兩下?!?/p>

        季氏道:“田文錦一死,奴便哭到娘子跟前尋死覓活,又故意走漏田文錦被殺的風聲,令娘子無毀尸滅跡的回旋之地。她那般聰明之人,只因牽涉到二爺,卻也亂了心,不用奴多說,她亦懂得此中利害,于是她便命奴將二爺看起來哪兒也不許去,自己痛定思痛,決意去頂罪。奴數(shù)年謀劃一朝得成,一下除掉兩個心腹大患,那幾日歡喜得簡直不知如何是好?!?/p>

        “可惜了。你們一群婦孺,皆以為本提刑是好糊弄之人,錯漏百出的證詞,也敢拿來本官跟前現(xiàn)眼?!眲⑹考纠淅涞氐?,“季氏,你今日便是不坦白,本官亦已派人將你的丫鬟扣起,并在你房中搜出與田文錦私通的罪證。你明明乃通奸,卻要誆騙親生兒子是被強迫,你明明已有一千貫私房,卻偏生貪心不足,卻非要謀原配陪嫁,是謂不安其分,罪有應得,本官判你鋤刑,你可心服?”

        季氏面如土色,抬起眼,顫巍巍地道:“奴尚有一言對二爺說,望大人準許。”

        劉士季不加阻攔,只見季氏淚流滿面,對田文宇道:“二爺,奴給不了你什么,便想為你謀多些家產(chǎn),奴皆是為了你好,你莫要恨奴,可好?”

        田文宇面露痛楚,倉皇地轉(zhuǎn)頭不看她。

        季氏無法,只得伏身痛哭。

        季氏按律當斬,田文宇卻是為生母與家姊出刀傷人,其情可憫,折成臀杖四十,這般打下來,便是田文宇身強力壯,也先去了半條命。

        田通仕教子不嚴,縱子行惡,奪了通仕郎銜,且他強要田文錦入嗣亦被駁回,田娘子早已上下打點好,只待田文宇養(yǎng)好傷,便可拜祭祖宗,稟明族內(nèi),將之記在田縣丞先夫人名下為嫡子。

        劉士季辦完這件案子,也需離開建昌縣,轉(zhuǎn)去南康道其他地區(qū)巡視了。

        臨走那日,許璋自是送別到城外,卻不料送沒多遠,就被劉士季轟走。

        理由是我又不是不回來,你建昌縣又有大案,自然還需請示本提刑。

        許璋笑了笑,瞥見原處一輛馬車靜候多時,心下了然,便也不多說,與劉士季拱手作別。

        待他走遠了,劉士季方才命王德忠?guī)е灼秃蛑?,他自己縱馬上前,跑在那馬車前頭,隔著簾子張嘴訓道:“田娘子,你又這般拋頭露面,成何體統(tǒng)?你幼時習的女誡規(guī)矩呢?都還與令尊令堂了嗎?”

        田娘子在里頭答:“妾與大人隔簾相望,算不得拋頭露面,大人少憂些不相干的。大人與妾有大恩,今日將辭,妾怎可不來作別?”

        劉士季忽然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舍,他清清嗓子道:“你,往后有何打算?”

        “妾當緊閉門戶,主持家中生計,管教幼弟,日后待他娶新婦后,便將家計交與新婦?!?/p>

        “這倒是應當。”劉士季言不由衷說了句,隨后又禁不住問,“難不成,你便不為自己打算?”

        車內(nèi)之人良久無語,就在劉士季頗以為此話唐突之時,田樂婉忽而道:“大人,其實,妾之前乃是見過大人一面的?!?/p>

        劉士季詫異道:“何時的事?”

        “十年前,父親強退了親,妾死活不依,好女子豈有配二夫之理?妾后來聽聞大人為族人驅(qū)趕,貧病交加,流落在驛站。妾心中焦急,便,便不顧顏面,包了些金銀首飾,托張媽交付驛站主使,命他與大人煎藥延醫(yī)。”

        劉士季心中震動,脫口而出道:“我怎的不知?”

        “大人那時病得人事不省,又怎會知?妾彼時尚年幼,大膽莽撞,便趁著張媽與驛站主使交涉之時,偷偷下車自窗外瞧了大人一眼?!?/p>

        劉士季腦中一片空白,問:“你,你為何不說?”

        田娘子帶笑道:“妾與大人自幼定親,拿金銀資助大人本是應當,有何可說?后大人顯貴,妾與大人再見竟在公堂,又有何顏面提這些?如今事過境遷,大人定已有妻妾,妾亦有幼弟仰仗,這些陳年舊事,說說便無妨了?!?/p>

        劉士季喃喃地道:“我并無妻妾?!?/p>

        “大人說甚?”

        “我自與你退親后,覺天下女子皆茍且無情,并無娶妻,更無納妾?!眲⑹考旧钗豢跉猓谷坏?,“與你重逢后,方知自己狹隘。田娘子,娶你為妻,乃先母所定,卻也是我少年所愿,怎奈造化弄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卻走到今日這般境況……”

        他忽又一笑,道:“今日這般境況,又焉知不是另一番機緣?田娘子,伸出手來?!?/p>

        “大人……”

        “把手伸出來,我不訓你不知禮?!?/p>

        田娘子遲疑了半日,終究輕輕撩開馬車簾子,自內(nèi)伸出手來。

        她手腕白如霜雪,十指纖長柔美。

        劉士季下了馬,自懷內(nèi)將那玉鐲掏出,放到她手掌上,道:“這回可得戴好了?!?/p>

        田娘子一驚,險些將玉鐲摔下。劉士季眼明手快握住她的手,接住玉鐲。

        田娘子顫聲道:“大,大人……”

        劉士季將手鐲給她戴上,笑道:“不許拿下,便是窮到?jīng)]飯吃,也不許拿去換,回來我要查。”

        田娘子半晌才低聲道:“劉懷安,你可想好了?”

        劉士季長長吐出一口氣,道:“是?!?/p>

        他翻身上馬,回頭看了一眼,道:“等我?!?/p>

        隨后不待回應,便縱馬離去。

        他身后的車子越來越小,小到再也瞧不見,可他心里卻覺得越來越滿,滿到有什么東西可以溢出來。

        王德忠見他躊躇滿志,卻有些說不出的憂慮,上前低聲道:“大人,您已決意娶田氏女嗎?”

        “怎的,你有意見?”劉士季回頭斜覷他一眼。

        “不敢,只是小的憂心,若日后田氏女曉得那田文錦,其實乃死于大人之命,她一家險些因此遭了禍端,不知會作何想……”

        “多慮?!眲⑹考纠淠卮穑疤镂腻\父子當年騙我父吃官司,累他老人家病逝獄中,我一直忍著沒動他,是為公法不尋私仇。誰知他自己沖撞到我跟前妄圖行賄,要我判他入嗣合法,當真癡心妄想。你說,不殺他怎消我心頭之恨?也是你出刀功夫淺,一刀下去,人竟然沒死透,倒惹出這么些事來?!?/p>

        王德忠道:“小的那是被突然出來的田文宇驚到,力免給人認出,這才匆忙離去?!?/p>

        劉士季淡淡地道:“田氏女日后是要做我夫人的,力免我夫妻生隙,這事你就爛在肚子里吧。”

        “是,大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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