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小說家薇拉·凱瑟(Willa Cather) 曾明確表示,她所有的信件在她死后不得面世。然而,就在她死后沒多久,這些信件就被編輯成冊,堂而皇之地出版了。凱瑟絕不是唯一一個遺愿被忽視的作家。
也許該學(xué)學(xué)威廉·薩默賽特·毛姆:他往壁爐里一封接一封地扔信件,一旁的秘書目瞪口呆之時又痛心疾首。為了拯救這些珍貴文獻,秘書悄悄藏匿了一部分,但被毛姆逮個正著,“還有那些?!泵穾е回灠谅纳袂檎f道,秘書只好乖乖地將剩下的信件投入火中。從此,毛姆的信件永遠地從地球上消失了。
一般來說,作者保密信件的原因有三個:第一,隱私問題,私人間的信件一旦公開,會侵犯仍然在世的人的隱私;第二,信件中的一些信息很可能會令作者及其朋友陷入尷尬,并因此遭到非議;第三,尤其針對作者本人,信件中的作品本身或許尚未成熟,還沒有準備好迎接學(xué)術(shù)界的審視。
所有這些原因都鏗鏘有力,令人信服,然而隨著時間推移,終究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保密的資料如同神秘的寶庫:學(xué)者們?yōu)榱送诰騻€中秘密,會不遺余力。當然了,在如今這個信息瘋狂的時代,人們對發(fā)現(xiàn)、揭露等行為本身有著無法抗拒的嗜好。
事實上,有些資料并不是真的那么需要保護。一旦作家聲名鵲起,吸引了足夠多的學(xué)術(shù)界目光,學(xué)術(shù)審視自然會變得溫情脈脈。一般來說,學(xué)者們只會鉆研他們敬重的作家(而非他們鄙視的那些)。也就是說,這些私密的資料會被已然熟悉和理解了作者的人來解讀,而在這些人心目中,作者已經(jīng)被他的巔峰之作定性了:那些早期生澀的篇章、創(chuàng)作留下的敗筆乃至晚期退化的作品,只會烘托作者最為閃耀的那些亮點,而不會貶低任何東西。
我們會因為埃德蒙·威爾遜(Edmund Wilson,20世紀美國著名評論家,代表作《三重思想家》)在日記 里透露了他對高跟鞋的迷戀,而對他嗤之以鼻嗎?要是威爾遜在世,讀過這些內(nèi)容的陌生人,或許會為他感到羞赧,甚至有些女士會當著他的面,意味深長地掃一眼裹著自己玉足的高跟鞋。然而這些都不會發(fā)生,因為直到威爾遜死后,日記才被出版。與此同時,許多珍貴的資料也顯現(xiàn)出來了——充分展示了威爾遜在文學(xué)批判領(lǐng)域里的卓越洞察力。相比之下,戀鞋癖變得無關(guān)緊要了。這點小癖好甚至拓寬了我們對偉大頭腦的理解——這不正是我們發(fā)掘的目的嗎?
那么,到底誰能最終獲得作者死后作品的歸屬權(quán)呢?所有作品的出版,意味著作者將自己全方位地置身于公眾視野,把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向如狼似虎的公眾袒露。如果作者不想任何人看到這些信件,那他或她一定有自己的壁爐。
死亡,是最關(guān)鍵的因素:這意味著對權(quán)利的最終棄權(quán)。不論我們的意愿如何,臨死之時,我們都會放棄曾經(jīng)控制的一切。也許作品會流傳下去,甚至大放異彩,但這已不受作者的控制了。正如弗吉尼亞·伍爾芙在自傳里所說:“你一旦置身于傳記中,一切都不同了?!笔聦嵣?,一旦你死了,一切也不同了——別人決定了你看起來是什么樣子。
也許,真正的問題不在于“我們死前是否該把信件藏起來”,而在于“我們是否該坐在桌前,開始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