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有過大起大落傳奇般的經(jīng)歷,他是末代皇帝溥儀的妹夫,皇后婉容的胞弟——郭布羅·潤麒。從這個意義上說,他既是大清王朝的國舅,又是大清王朝的駙馬。他與“三格格”愛新覺羅·韞穎之間的愛情,曾被譽為曠世姻緣。
皇族聯(lián)姻
潤麒先生祖上歷代都是大清王朝的重臣,赫赫有名的長順將軍便是他的曾祖父。從他的祖父錫林布開始,他的家族便與清王朝最高統(tǒng)治者建立了世代姻緣關系,錫林布的妻子是一位皇族的格格。潤麒父親榮源的兩位夫人也都是皇族出身。
后來,姐姐婉容立為皇后,潤麒被封為二品頂戴,成了“八千歲”。姐姐進了宮,他自然也就成了宮中的常客。雖說他只有10歲,卻生得寬肩細腰,鼻直口方,一副英武身姿。加上他生性活潑,大膽聰銳,初次“面圣”,溥儀便對他喜歡得不得了。潤麒一進宮,他便留住不放,終日與之玩耍。一個皇權天授的真龍?zhí)熳樱谷灰蚕翊逡班l(xiāng)童一般,帶著皇姑御弟,玩起了捉迷藏、掏麻雀、爬墻、上樹的游戲。
潤麒萬萬沒有想到,在這群玩伴當中,三格格韞穎會跟他結為伉儷,并成了他終生佳侶。愛新覺羅·韞穎,號蕊秀,女孩中行三,人稱“三格格”,在醇王府的七個格格中,眾所公認三格格長得最美麗。潤麒的母親一進宮,便喜歡上了她。于是,便托婉容面奏皇帝,由溥儀指定,給潤麒和韞穎訂了婚。
訂婚后,潤麒即到日本留學,在日留學期間,有一個日本貴族小姐深深地愛上了潤麒,并大膽地追求不舍。可潤麒想著自己已在國內(nèi)訂了婚,始終不敢越雷池一步。正在這時候,他接到三格格寄來的一封信,信中傾吐了她的苦悶,說在家庭沉悶的空氣里,終日無所事事,虛度光陰。她特別想出來讀書,學醫(yī),將來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讀了這封信,潤麒非常感動:原來三格格不僅溫柔美麗,還是有理想、有志向的新型女子。然而,王府的千金,皇帝的御妹,應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只有與她成婚才能把她帶來。于是,他決定回國完婚。
婚禮是在新京(即長春,偽滿洲國的“首都”)舉行的?;槎Y前一天,婉容把韞穎叫到自己的房間,拿出幾樣首飾,歉疚地說:“你在這個時候嫁到郭布羅家,真委屈你了?!?/p>
婚禮過后,潤麒攜著新婚的妻子去了日本。在大清王朝二百年的歷史上,皇族格格中她是第一個出洋的,她興奮、緊張、又有幾分迷茫。潤麒帶著她來到了風光秀麗的三元山,這是日本著名的活火山游覽圣地。他們登上頂峰,俯瞰深不可測的火山口,只見一泓碧水,倒映著藍天白云,加上周圍怪石嶙峋,叢木蒼翠,有如進了神話中的仙境。
丈夫告訴她,這里叫“地獄入口”,許多感情不如意或受到阻礙的年輕男女,便相擁投湖殉情,以求永世不離……韞穎聽了,深情地依在了潤麒懷里。
韞穎本來是抱著求學的理想隨丈夫來到日本的,到了這個東洋島國她才發(fā)現(xiàn),日本的社會風俗比中國還要保守。已婚婦女走出家門工作和學習,被認為是丈夫的無能。像她和潤麒這樣的身價,理所當然的要求她過一種閑適的貴夫人的生活。雖然她不愿意如此虛度一生,可為了丈夫的尊嚴,她也只好聽任命運的擺布。潤麒只有星期日才能回家,她大部分時間都是獨守空房,為了丈夫,她只好犧牲了學醫(yī)的初衷,開始學習日語、學習茶道、學習插花,學習貴婦所要掌握的一切。她勤奮機敏、孜孜不倦,就連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她都沒有中斷學習……
苦命夫妻
六十多年前,吉林省臨江市大栗子溝,溥儀就是在這里宣布退位的。溥儀在幾間低矮的平房前讀完“退位詔書”之后,便挑選了8名隨行人員,決定取道通化由沈陽搭機赴日。這8名隨行人員中除了他的三個侄子、一個醫(yī)生、一個隨從外,還有溥杰、潤麒、萬嘉熙。剩下的皇后公主、貴妃大臣、皇親國戚,均扔在了這荒山僻野之中。正在生病中的三格格為潤麒送行,她懷抱著小女兒,把一個收拾好的大提包交給丈夫。她神態(tài)格外平靜,沒有恐懼、更沒有責怪,一是為了保持自身的尊嚴,二是不給丈夫增加心理壓力。潤麒非常理解妻子這一片深情和苦衷,他不敢抬眼看她,只是匆匆地吻了一下女兒的小手,便跨門而去。
潤麒隨著溥儀倉皇逃竄,想不到幾天之后便成了蘇聯(lián)紅軍的俘虜。不管怎么說,當了俘虜也算是有了結局。而留在大栗子溝的韞穎卻像一片落葉似地在戰(zhàn)火中飄零,受盡了磨難。
當時韞穎帶在身邊的是一個五口之家,除了8歲的次子宗光和4個月的小女兒曼若,還有多年跟著她的保姆。此外,她還要照顧病魔纏身的婉容和溥杰的日籍夫人嵯峨浩等皇親貴族。日本投降以后,通化地區(qū)便成了國共兩方爭奪“拉鋸”的戰(zhàn)場。為了生存,韞穎在大栗子溝的街頭擺了一個小攤,變賣自己的首飾和從皇宮里帶出來的物品。她用這些東西賣了錢,再買來玉米面、小米、甚至豆餅用來充饑。后來他們回到北京,有人送給小女兒曼若餅干,曼若竟不知道那東西可吃,哭叫著要吃窩窩頭。
一個自幼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三格格,在這荒山小鎮(zhèn)上卻擺起了攤兒,頑強地擔起了生活的重負。災難接踵而至,她的次子宗光在外玩耍時被爬犁撞傷了,韞穎無錢求醫(yī),當?shù)匾矝]有醫(yī)院。結果外傷感染,轉成骨結核,造成了終身痛苦。在奔波中,韞穎又染上了傷寒,小女兒吃不到奶,差點兒餓死。后來遇上了一個好心的軍人,給了她一點大煙土,韞穎服下去之后居然奇跡般地活下來了。多年之后她才知道,給她大煙土的軍人原來是張學良的弟弟張學思。
直到全國解放后,韞穎才帶著家人輾轉回到了北京。她學過打字,學過救護。在招考護士的考試中,一百多位報名者里她考了第12名,只是人家嫌她年紀大,又有孩子拖累,上夜班有困難,才沒有錄用她。此后,她被安排到街道做治保委員。她有文化,待人和氣、熱情,工作也十分認真。不管是同事們還是附近的居民,提起她沒有不稱贊的。其實她個人的境遇并不好,丈夫仍然不知什么時候才能相見,宗光的病時好時壞,影響學業(yè)。為他治病,又常常弄得家中十分拮據(jù)。婆母這時偏偏又病倒了,肚子里長了瘤子。病中的老人,脾氣變得十分急躁而任性。韞穎常常是在外勞累一天,回家還要看婆母的臉色,然而她始終沒有半句怨言。一次,老太太點名要吃六必居的醬黃瓜,剛下班的韞穎二話沒說掉頭又出門去了。從兵馬司到前門外,坐車要一個多小時才能回來,她緊趕慢趕,才沒誤了婆母的晚飯。艱辛的生活,過度的勞累,使她過早地衰老了,才四十歲的人,胸疼、腰疼、乳瘡、疝氣……幾乎一身病。在人前,她總是面帶微笑,輕聲細語。只有回到自己的西廂房,躺到幾張長凳搭的板床上,她才不自覺地呻吟出來。
重新開始
1956年3月9日,在溥儀的家族歷史上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這一天,溥儀的七叔載濤與溥儀的兩個妹妹韞穎、韞馨,受毛澤東之托,到撫順戰(zhàn)犯管理所去看望親人們。久別重逢,大家格外激動。載濤向大家介紹了毛澤東和周恩來對他們的關切之情,感動興奮之余,大家都流下了熱淚。尤其是潤麒與韞穎,兩人深情地注視著對方,默默無語?!笆晟纼擅C?,不思量,自難忘。”
自通化大栗子溝匆匆分手,已經(jīng)十多年過去了。潤麒這時突然發(fā)現(xiàn),在心底里,他是那樣掛念著妻子。她的存在,是支持他活下去的一個決定性因素。在家人們頻繁的交談中,他們沒有多少對話的機會,夫妻只是默默地對視著,仿佛一切痛苦、一切思念、一切希望,都在這無言的交談中被洞悉,被理解。
潤麒在妻子身上看到了巨大的變化。這種變化使他感到新奇,她明顯地老了,白皙的額頭上爬上了細細的皺紋,一身藍色燈芯絨制服的下擺,露出已經(jīng)磨破的紫緞子棉襖的一角。他的心倏倏地收緊了。不用問,這些年來她經(jīng)受了很多磨難,也無法計算做丈夫的欠了她和孩子們多少情。潤麒只覺內(nèi)心一陣酸楚,不知是憐她愛她還是自愧自責。
1957年春節(jié)后,最高人民檢察院宣布對郭布羅·潤麒免予起訴,從撫順監(jiān)獄釋放回家。天各一方的夫妻終于團圓了。韞穎打開門見到丈夫的時候,沒有驚喜異常,更沒有抱頭大哭,只是微微一笑。他們深情地彼此注視著,互相鼓勵著:“回來就好了”?!霸蹅円磺卸家匦麻_始?!表y穎此時常用的名字是金蕊秀,比起愛新覺羅·韞穎來,要平民化得多。由于她為人和善、熱心,人們都親切地稱呼她“金大姐”,她顯赫的家世,仿佛已經(jīng)被人們淡忘了,住在一個干凈的小院里。一家之主的歸來,使大家都覺得有了主心骨。
第二天早晨,女兒曼若鄭重地對母親說:“媽,咱家留一個男的住不合適,住幾天還行,過幾天還是讓他搬走吧?!备赣H被女兒的稚氣逗得大笑起來。曼若覺出他在笑自己,小辮子一甩,掉過頭去生氣了。
在毛澤東和周恩來的關心下,韞穎已經(jīng)得到了妥善的安排,她擔任了北京東城區(qū)政協(xié)委員,還兼任著街道居委會治安委員。潤麒回來以后,便在一家汽車修理廠當工人。兩個人自食其力,靠工資養(yǎng)家糊口。昔日的公主和駙馬,如今成了普通勞動者,成了一對恩愛的百姓夫妻。
1961年除夕,周恩來、鄧穎超夫婦在中南海宴請以載濤、溥儀為首的愛新覺羅家族。席間,周恩來在給大伙兒勸菜的時候,特意給潤麒多夾了條鴨腿,說:“你是產(chǎn)業(yè)工人,應該多吃一點?!苯又芏鱽碛謫査墒裁垂ぷ?,潤麒如實回答說:“干鉗工?!笨偫砜戳丝此难劬τ謫枺骸白鲂』顑嚎吹靡妴??”潤麒說:“戴花鏡能看見?!痹谝慌缘闹醒虢y(tǒng)戰(zhàn)部部長徐冰問:“你是幾級工?”潤麒說:“學徒工?!贝蠹胰α?,總理卻沒有笑,皺皺眉說:“這不合適,你應該發(fā)揮你的特長。”沒過多久,潤麒便被調(diào)到了北京編譯社,當了一名編輯和翻譯。他熟悉日、德、英、俄等多種語言,在編譯社他如魚得水,確實如總理所關心的,發(fā)揮了他的特長。
“文革”以后,編譯社撤銷,他被重新分配到中國社會科學法學研究所工作。以后,又擔任了全國政協(xié)委員。
金婚佳侶
寒來暑往,又是幾番風雨,幾度滄桑。潤麒夫婦都已年近八旬的老人了。兒女們早已長大,各自成家立業(yè),便只剩下老夫老妻相依為命地住在一起。
潤麒先生的工作十分忙碌。除了全國政協(xié)的工作,他的社會活動也很多,不是出去開會,便是在家接待來訪的客人,還常常寫作到深夜。老伴兒韞穎的身體就差多了,她患有脊椎壓縮性骨折,小腸疝氣常常發(fā)作。腰疼、腹痛時常折磨著她。他們堅持不用保姆,洗衣做飯收拾房間,全部自己動手。搬進新居之前,家里的煤氣罐一直是潤麒先生自己去換。家里一般電器的維修,也是他分內(nèi)的事情。甚至鄰居們家里的電燈壞了,洗衣機出了故障,也會請他去幫忙。
小小的廚房,依然是主婦的天地。韞穎身體不好,精力不濟,飯菜就力求簡單。一碗雞蛋掛面,一盤咖喱牛肉蓋澆飯,他們便吃得心滿意足,潤麒先生口味還有游牧民族的特點。他喜歡奶制品,推而廣之,冰激凌、巧克力,他都很欣賞。他說他還有一絕,能天天大量吃黃油而不影響血脂和血壓。
在全國婦聯(lián)舉行的全國金婚佳侶評選中,潤麒、韞穎夫婦曾榮登金榜,獲得榮譽獎。
經(jīng)歷了半個多世紀的風風雨雨,從皇親貴族到普通百姓,兩人之間的愛情就像一壇老酒,愈久愈醇。然而誰也擋不住生老病死,1992年,多病的韞穎辭世,2007年,95歲高齡的潤麒也因身體功能衰竭在朝陽醫(yī)院辭世。至此,世上留下的只有兩個人的曠世姻緣,留下的只有兩個人的愛情故事。
(責編:成靈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