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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醫(yī)檔案之崖下男尸

        2013-12-31 00:00:00秦明
        藍盾 2013年11期

        李大媽說過,讓她去北京、上海都不去,只愿意住在李家村。

        李家村位于一座大山的半山腰,整個村子青山環(huán)抱、綠樹成蔭。從遠處觀望,綠蔥蔥的大山中央,一片小宅,黑瓦白墻,在朝霞中神采奕奕。因為環(huán)境宜人,村子一度很繁華,村居數(shù)百戶,人口上千。但這個山村通往山下只有一條羊腸山道,只能徒步行走,交通十分不便。隨著社會發(fā)展,近年來,村民逐步外遷,到現(xiàn)在,村里只住著幾十口人,過著神仙般的生活。

        李大媽每天會出村一次,來回山路二十公里,她把這當成了自己的鍛煉項目。這天清晨,她像往常一樣,扶著路旁的石壁慢慢向山下走。剛走出村口不久,她突然瞥見路旁草叢中,似乎有個黑影。

        “不會是有什么野獸受傷了,倒伏在路邊了吧?”李大媽心里嘀咕了起來。出于山里人的膽大好奇,她慢慢走近了黑影,小心翼翼地扒開雜草。

        哪里是野獸,明明是一個人!

        李大媽看了看山路的一側,石壁的頂端是一段山崖。

        “不好啦!有人墜崖啦!”李大媽一邊呼喊,一邊伸手去拽那個人。當她碰到那個人身體時,感覺到人已僵硬,她知道這個人已經(jīng)沒救了,于是撥通了110。

        1 初探現(xiàn)場

        “別看現(xiàn)在太陽不錯,其實早晨起來,路很滑呢?!崩畲髬岓@魂未定地說,“我猜啊,這人肯定是在崖頂那兒干啥呢,不小心掉下來了?!?/p>

        我和助手大寶一邊穿戴現(xiàn)場勘查裝備,一邊聽完了李大媽絮絮叨叨的敘述。

        “你碰到他的時候,尸僵已經(jīng)形成了嗎?”我問,“哦,就是說,尸體已經(jīng)僵硬了嗎?”

        從報案人口中掌握現(xiàn)場、尸體第一時間的狀況,是非常重要的。比如這起案件中,李大媽是早晨7點發(fā)現(xiàn)尸體的,當時尸體的大關節(jié)已經(jīng)全部形成了尸僵,說明死亡12小時左右,也就是說,死者是昨天晚上7點左右死亡的。

        大寶此時已經(jīng)穿戴完畢,從現(xiàn)場勘查箱里拿出尸體溫度測試儀,檢測了尸體的溫度。

        “現(xiàn)在是秋季,尸體溫度在死后的前10小時內每小時下降1度,10小時后每小時下降0.5度?!贝髮氁贿吙粗鴥x器上的數(shù)值,一邊說,“尸體溫度下降了12度,是死后14個小時,現(xiàn)在是上午7點,這樣算,也應該是昨晚7點左右死亡的。和尸僵形成的狀況吻合?!?/p>

        “原來是昨天晚上死的呀!”李大媽聽見了我們的對話,插話道,“晚上7點去崖頂做什么啊?這里都沒人了?!?/p>

        我沒吱聲,看了看這個被李大媽稱之為“崖頂”的石壁。石壁立于山路的一側,頂端距離地面也就五六米高,頂端是一片小茶園。

        “據(jù)群眾初步辨認,死者應該是原李家村村民趙啟光?!眰刹閱T林濤說,“現(xiàn)在趙家已經(jīng)移居山下,這一片茶園就是他家的?!?/p>

        “哦,看來是他晚上在茶園農作的時候,不慎從崖頂墜落的。你看,他全身也就枕部有開放性創(chuàng)口?!贝髮氄f,“尸體頭部下方有血,說明尸體位置很正常,沒有移動尸體的現(xiàn)象。看來真的是一起意外事件啦?!?/p>

        “我不這樣認為?!蔽艺f,“我覺得本案存在很多疑點。”

        “哦?”大寶問,“疑點在哪里?”

        “能不能上網(wǎng)查一下昨天到今天的氣象資料?”我說。

        林濤翻開筆記本,說:“這個我們查過了。昨晚8點半開始下小雨的,一夜都是斷斷續(xù)續(xù)地在下,今天早晨5點多雨停了,7點多出的太陽?!?/p>

        “好?!蔽艺f,“既然大家都認為死者是昨晚7點高墜于此而死亡的。那么尸體就應該在草叢中躺了一夜,那么他全身的衣物都應該被雨水浸濕,對吧?”

        大寶若有所悟,伸手摸了摸尸體的衣物,是干的,他說:“7點多就出太陽了,到現(xiàn)在兩個小時了,會不會是曬干了?”

        李大媽在警戒帶外聽見我們的對話,說:“不對,我早上拉他的時候,記得衣服就是干的?!?/p>

        “是啊,秋天早晨的太陽,哪能把幾層衣服都迅速曬干?”林濤伸手摸了一下尸體外套內的T恤說。

        我微微一笑,把尸體翻動到一側,暴露出尸體的背側,說:“再看尸體背側下方的土地,是濕潤的。如果尸體先躺在這里,再下雨的話,土地不該濕潤。也就是說,昨晚8點半以后,下過了雨,尸體才停在這里的?!?/p>

        “可是死者是7點左右死亡的?!贝髮毝自诘厣险f,“你的意思是說,他7點多被殺害,然后等一夜雨下完了,今天清晨把尸體移動到這里的?”

        我點點頭表示認可,說:“就是這個意思?!?/p>

        說完,我?guī)椭鷼泝x館工作人員把尸體裝進了尸體袋抬走。我則用樹枝挖掘尸體原始位置頭部以下的土壤。

        我說:“剛才我看了,死者枕部的頭發(fā)都被血液浸染、結痂,粘連到了一起。這說明死者頭部的創(chuàng)口出血量還是不小的。但是你們看,頭部下方的土壤只有表面一層浸染了血跡,往下挖就沒有了。這里的出血還是不多的?!?/p>

        “人死亡后,還能出血嗎?”林濤問。

        我說:“出血是生活反應。人的心臟跳動時,一旦血管有破裂,血液就會因為心臟的動力把血液擠出血管。但是,人死亡后,雖然血液不再流動,但是血管內會有血液,隨著尸體位置的變動,血管張力變化,原來殘留在血管內的血液就會從血管破裂口處流出,但那樣量會很少。這個現(xiàn)場看起來,就是死后尸體放置在這里,從創(chuàng)口流出的一些沒有凝固的、殘留的血液?!?/p>

        “綜上所述,這是一起殺人移尸案件?!贝髮氄f。

        “很有可能。”我說,“而且兇手應該是故意偽裝成高墜意外死亡的事件,所以選擇的拋尸地點,是趙啟光自家茶園的下方?!?/p>

        2 解剖尸體

        尸體解剖臺上,趙啟光安靜地躺著。

        死者全身,除了頭部,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損傷。

        “沒有威逼傷、抵抗傷和約束傷,就頭上有若隱若現(xiàn)的創(chuàng)口,這怎么看也不像是殺人案件嘛?!贝髮氄f,“衣服不濕,會不會有別的可能啊。”

        我搖搖頭,說:“咱們別著急,先把死者的頭發(fā)剃掉,看清楚了創(chuàng)口再說?!?/p>

        法醫(yī)都是好的剃頭匠。剃頭匠用剃刀,我們用手術刀一樣能刮出光頭。刮干凈死者的頭發(fā)后,其枕部的創(chuàng)口暴露在了我們面前。

        創(chuàng)口是由三條平行、等長的創(chuàng)口組成的,創(chuàng)口內有一些軟組織纖維,我們稱之為“組織間橋”,組織間橋說明致傷物是鈍器而不是銳器。創(chuàng)口大約都在5厘米長短,創(chuàng)緣沾滿了血痂。

        “哎呀,這是什么形狀?”大寶說,“好整齊啊。”

        我沒有吱聲,默默地切開了死者的頭皮,鋸開了死者的顱骨。

        死者的枕部三處平行創(chuàng)口之下,對應著一處凹陷性的骨折,鋸開顱骨后,可以看得見骨折對應的部位有大片顱內出血和腦挫傷。不過和枕部骨折處對應的額部,也發(fā)現(xiàn)了局灶性的腦出血和腦挫傷。

        “在損傷對面的額部,也有腦部的損傷,這是對沖傷啊?!绷譂谝慌哉f,“你們法醫(yī)是不是說對沖傷說明這個人是摔跌所致的顱腦損傷?”

        對沖傷是一種特殊型的顱腦損傷,是指在有皮膚、顱骨損傷的部位存在腦損傷,同時在此部位的對側,也出現(xiàn)腦損傷。

        “對沖傷通常是在頭部出現(xiàn)減速運動時發(fā)生的損傷?!蔽艺f,“減速運動可以是摔跌,也可以是磕碰,或者是被別人按住頭部撞擊硬物。所以對沖傷說明死者是頭部減速運動致顱腦損傷死亡,而不能說明是摔跌導致顱腦損傷死亡。”

        “如果是減速運動,不會真是摔的吧?”大寶說,“畢竟這個人沒有什么其他附加損傷。損傷太簡單了,不像是殺人案件啊?!?/p>

        “別急著下結論?!蔽艺f,“我們解剖一下死者的背部看看。”

        沿著脊椎劃開死者的背部皮膚,我們對死者背部的肌肉進行了逐層分離,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肌肉內出血或者脊椎骨折的跡象。

        “如果是高墜,既然死者頭部著地,那么必然是仰臥落地的?!蔽艺f,“既然是仰臥落地,頭部有損傷,背部也應該有出血,但是沒有。如果是頭部先著地緩沖,背部再落地,頸椎應該有脫位和骨折,也沒有。這說明死者只是頭部受力,其他部位沒有受力。”

        我頓了頓,接著說:“死者的死亡時間和尸體到達現(xiàn)場的時間不吻合,這是其一。頭背部損傷不符合高墜損傷,這是其二。還有一個最為關鍵的其三,就是尸體上唯一的頭部損傷的形態(tài)。這三條平行的創(chuàng)口,說明和頭部接觸的物體應該是硬質的,而且有平行的棱邊。我們發(fā)現(xiàn)尸體的地方是草地,哪里會有規(guī)則的棱邊硬物?”

        “所以,綜上所述,趙啟光是被人殺害后移尸到路邊的?!绷譂蛄藗€響指。

        我點點頭,說:“兇手和死者熟識,所以才會選擇趙啟光家的茶園下方作為拋尸地點,意在偽裝成一個高墜現(xiàn)場?!?/p>

        “我們去專案組,聽聽前期調查的情況吧。”大寶說。

        3 案情分析

        “如果是案件的話,偵查工作還真的比較復雜?!睂0附M組長方局長在聽完尸檢結果后,說,“經(jīng)過前期偵查,趙啟光生性輕浮,喜歡調戲村里的婦女。所以比較招人恨。如果是因仇殺人的話,嫌疑人還真的有不少。矛盾關系不好排查?!?/p>

        “我們可以肯定兇手和死者是熟知的?!蔽艺f。

        “一個村子里的人,誰不認識誰啊?!狈骄珠L說,“現(xiàn)在前方偵查員的反應,誰都像是兇手,仔細看去,誰又都不像?!?/p>

        “死者應該是在不備的狀態(tài)下被人推倒后,頭部撞擊硬物死亡的,所以死者沒有任何反抗?!蔽艺f,“有這種規(guī)則棱邊形的硬物的地方,應該是室內。死者會到一個人家里,處于一種不備的狀態(tài),這應該是關系很近的?!?/p>

        “這個條件倒是很好?!狈骄珠L說,“估計能縮小一部分偵查范圍。但是,即便我們排查出了可疑人員,有什么物證可以印證或者排除嗎?”

        我搖了搖頭,說:“發(fā)現(xiàn)尸體的現(xiàn)場不是殺人現(xiàn)場,死者和兇手也沒有過多的身體接觸。所以我們也沒有能夠提取到物證。我們現(xiàn)在只能斷定昨晚七點死者在一個室內被人推倒,摔跌頭部后死亡。兇手在今早五點多雨停以后把尸體運送到現(xiàn)場。只有這么多能夠被肯定的事實了?!?/p>

        專案組陷入沉默,大家都在思考一個迅速破案的捷徑。

        “要么,就只有一條捷徑可走。”我說,“死者的頭部損傷有特征性,就是等寬、平行、等長的三條創(chuàng)口,這個規(guī)則性硬物如果被找到,就可以迅速找到殺人現(xiàn)場,從而發(fā)現(xiàn)犯罪嫌疑人了?!?/p>

        “那就這樣辦!”方局長說,“我們縮小偵查范圍后,你們逐戶搜查,看能不能找到這個特征性的物體?!?/p>

        4 破獲案件

        第二天一早,我們在偵查員的帶領下,開始對一些和趙啟光有些怨仇的人家進行逐戶搜查。走了整整一上午,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

        當我們就快放棄希望的時候,我無意中瞥見了一戶叫做趙光強的家門口有一口水井。水井的旁邊有一個水泥砌成的石臺,石臺的邊緣是用水泥做成的搓衣板。

        “等等?!蔽依〈髮氄f,“一般人家的搓衣板都是塑料的,他的這個是水泥做成的。”

        “還有心思看新鮮玩意兒嗎?”大寶一臉沮喪。

        我說:“這可不止是個新鮮玩意兒?!?/p>

        我從勘查箱里拿出鋼卷尺,量了一下搓衣板上每兩條突起棱邊之間的距離,說:“棱邊間距和死者枕部創(chuàng)口的間距完全一致!”

        “啊,是啊!這不就是有平行棱邊的硬物嗎?”大寶說,“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會有這種水泥搓衣板?!?/p>

        “看到一個是一個?!蔽乙贿呎f著,一邊拿出了四甲基聯(lián)苯胺試劑。這是血跡的預實驗所用的試劑,所謂的預實驗,就是用這種試劑和可疑斑跡混合,如果呈現(xiàn)出翠綠色,則說明是血跡。

        “這搓衣板在井口,看上去也很干凈。即便是在這里行兇的,兇手也早就把上面清理干凈了吧?”大寶說。

        我說:“按道理說是這樣。但是死者的頭部創(chuàng)口很嚴重,會有不少出血。這些出血會順著搓衣板流淌。所以,即便兇手清理了表面的血跡,也未必知道清理旁邊的血跡?!?/p>

        說完,我用濾紙在搓衣板的周圍進行了一圈擦拭,然后滴上了試劑。

        “哈哈!翠綠色!”我高興地和大寶擊了下掌,“真的有血!”

        “接下來怎么辦?”身邊的偵查員被我們的情緒感染,湊過頭來看。

        我說:“趕緊通知DNA檢驗部門同志來這里取樣,另一方面調查一下這個趙光強和趙啟光是什么關系,有沒有什么矛盾。還有,我們要對趙光強家里進行搜查。死者是被兇手搬運到案發(fā)現(xiàn)場的,因為死者身上有開放性創(chuàng)口,所以兇手身上肯定也會沾染到血跡,即便兇手對衣服進行了清洗,同理他也不可能做到事無巨細?!?/p>

        在對趙光強家進行搜查后,我們成功的在趙光強的一雙沾有泥巴的皮鞋上找到了血跡。有了這么多證據(jù),偵查部門果斷決定,實施抓捕行動。

        趙光強是趙啟光的親侄子。趙啟光經(jīng)常到趙光強家中吃飯,時間久了,趙光強就發(fā)現(xiàn)了趙啟光那雙賊眼總是在自己的媳婦身上打轉。

        出于對長輩的禮貌,趙光強一直隱忍。

        未曾想,趙啟光竟然在半個月前趁趙光強外出辦事,來到趙光強家想對他的媳婦不軌。他的媳婦在劇烈反抗后,逃出了家門,打電話向趙光強呼救。

        趙光強知道這件事讓很多鄰居都知道了,如果貿然報復,很有可能被發(fā)現(xiàn)。所以在半個月后,以為叔侄關系重修舊好的趙啟光被趙光強騙到了自己家。

        趙光強在之前已經(jīng)撥打114查詢了當天的天氣狀況,他已經(jīng)做好了殺人、偽裝的準備。可沒想到一個生命是如此脆弱,他只是用力把趙啟光按倒的這個動作,就直接要了趙啟光的小命。

        案件雖然破獲,但是看到趙光強妻子的哭天搶地,我們都有些高興不起來。

        “你說,這事兒,趙光強做的是對是錯?”林濤有些迷茫。

        大寶說:“對于趙啟光,那叫多行不義必自斃。對于趙光強,犯了罪,就肯定是做錯了事。”

        我說:“我覺得吧,這個案子給我們的啟發(fā)就是:偽裝得再好,也會被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清洗得再干凈,也依然要留下蛛絲馬跡。這就叫做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p>

        (責編:劉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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