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艷陽的早晨,看著對面小公園山坡上的濃密綠茵在穿透力極強的陽光下有熠熠生輝的錯覺,新建高樓的頂層從遠處綠樹的凹處顯現(xiàn),塔吊高高的手臂也清晰可見,昭告著我們身處一個大工地的小時代,沒有人能逃得開,不管你是待在家中還是出門在外。
就那么遠遠遙看著,突然起了意:一會兒辦完事,我們中午就去國貿(mào)的旋轉(zhuǎn)餐廳吧。
灰色及踝的無腰身長裙搭著平底人字拖的我在紅綠燈的路口一再仰首張望眼前這座在這個城市早已是平均身高的高樓,內(nèi)心有說不出的迷惑。歲月,如指尖流沙,再用力,也是徒然。
當(dāng)我們稍有忐忑地進入16年未再踏足的這座著名的旋轉(zhuǎn)餐廳時,發(fā)現(xiàn),它毫無新意地仍停留在當(dāng)年的境況里,仿佛時間在這里特別慢。三百六十度的玻璃幕墻上還是當(dāng)年的那幾個地點:羅湖、福田新區(qū)、深圳灣、筆架山……我不禁笑起來:福田早就是老區(qū)了,現(xiàn)在我都數(shù)不過來深圳有多少個區(qū)了。好吧,這樣也挺好的,我們不是總在抱怨一切變化太快嗎?這不變的幾個大字地址,不是挺好的?雖然,那些字跡,有著衰敗的痕跡。
在靠窗的餐桌前落座,手邊的金屬欄桿上纏著粗糙的粉紅紗巾間距三四米插一束劣質(zhì)的紅紅綠綠的塑料絹花,再加上不那么干凈的地毯,把個最應(yīng)該具有高檔特色的餐廳打扮得俗氣盎然仿如縣城里模仿豪華的酒家。
13點,早茶已經(jīng)結(jié)束,下午茶的時間還沒到,你們只能點餐。
我們就是準(zhǔn)備點餐的。餐牌、套餐牌、酒水牌、鮮榨果汁牌放了一沓,我們看看翻翻,又忍不住不斷眺望玻璃墻之外:剛來深圳的時候,電子大廈正在如火如荼地蓋著,賽格廣場還不知在哪里呢。
點好餐,普洱茶上來了,顏色深濃得不真實,我們不挑剔地一杯接一杯慢飲著。
第一道涼菜上來:海蜇頭拌狼菜。海蜇頭還算爽口,牙白菜就是狼菜?這一刻,它雖然完全滿足了我對狼菜的好奇心,但菜品的味道,卻遠遠不及我熱愛的那家羊肉味四溢的西北菜館里的“大拌菜”,只有醋香味相似度較高。吃了兩筷子,又開始走神:當(dāng)年,別說孩子是個小不點,站在這里一眼望過去,也只有“上海賓館”和一旁的“格蘭云天”算是地標(biāo)了,哪有如今的高樓林立層樓密集。那時候的深南大道在如今看就是小路一條呀,現(xiàn)在,擴到這個程度,還是堵。整個城市堵每座城市都在堵。
我們朝著外面的一條條隱現(xiàn)馬路一座座彎曲或筆直的高架橋指指點點。侍者端上了“燕麥炒雙脆”??催^菜牌上的食物圖片,雙脆一是蝦仁一是牛肉,醬油的顏色過于濃重,咸了。如今,到了關(guān)注健康的年齡了,從這道菜尤可見,他不適合吃海鮮,我不能過多食肉,而燕麥,不是對血管好嗎?歲月留給每個人的最后就是,你也許無法去選擇你最愛的那一口了,而只能乖乖臣服于去選擇適合你的某種食物或某個人。前些日子,23歲的莎莎看著幾個人熱火朝天說起一堆讓她從香港帶過來的營養(yǎng)素時吃吃地笑,她的爸媽還有我們是她嘲笑的對象。我說莎莎你別笑,就在幾年前我還這樣地笑過別人,不屑于那些營養(yǎng)素,但,時間是把刻刀,最終把大家都會雕刻成大同小異模樣的。她驚異地問真的嗎?這回輪到我們哈哈大笑:真的假的,你都要有耐心,等待那一天。
剁椒魚頭上來時,我們幾乎已經(jīng)吃飽了。在這里點一份剁椒魚頭多少有點兒戲謔的意思,這個是農(nóng)家菜的首選。吃第一口我就確定它是冰箱里解凍的貨色,但,沒什么關(guān)系,鋪陳的雙色辣椒厚重口味已經(jīng)掩蓋了所有的不對,就像生活這件素色的袍子,我們常常把它勾畫得濃墨重彩或詭異古怪,沒有別的意思,僅僅是為著擺脫生活表面那高度的令人崩潰的相似度。只要沒到腐壞不堪的地步,我們還是能夠下咽的。
整整兩個小時過去,過了飯點深餓的我們已把并非美味的三道菜吃得七零八落,把這二十年的城市變化人生際遇指指點點慢慢回味了,偏西的太陽一次再一次落在我們的臉上身上——餐廳已經(jīng)做了整整兩次三百六十度的旋轉(zhuǎn)。
總是這樣的,不知不覺,光陰流轉(zhuǎn),人事變遷,而我們,看似還在原地,其實,一切,如這玻璃外的風(fēng)景,不斷增加刪減不停更替換置物不似人亦非。
在朋友的相聚,日思夜想的心愛之人再度相遇,人生太多的得失碰撞的時刻里,略顯拙劣的飯菜或美食佳肴都不過是一個點綴。就如此刻,旋轉(zhuǎn)的也許不是這漸漸退出時代的旋轉(zhuǎn)餐廳,而是,我們再也回不去的歲月。
偶爾起意,來到這能讓昨日重現(xiàn)的旋轉(zhuǎn)餐廳,但,沒有流連。一直以來我只愿對當(dāng)下的人生懷抱一種深切的熱愛,雖然人生毫不留情地常常藐視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