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鄧飛和民間“免費午餐”項目，是大陸近年來收獲的現(xiàn)代公益樣本之一。就像他及其團隊未曾想到造出“一片天地”那樣，許多人在評價鄧飛的公益行動時，似乎也沒有準備好。哪怕是在給予最熱情的評價時，也對他似有保留意見。

就此看來，評價者需要更多材料支撐，比如更多鄧飛的“心路歷程”。這哪怕不是此書的目的之一，可在效果上也是一樣的。而對更多旁觀者來說，特別是那些有份捐贈的百萬人，這么一份“告白”，會起到激勵作用：原來他們“聚沙成塔”的事功背后是有因果的。

勵志書或修行書

簡單來說，這本書記錄了鄧飛發(fā)動免費午餐的兩年歷史。不論是鄧飛還是這個項目，都還在往前走，因而這也可以視作免午的“斷代史”，或者是鄧飛口述史的一部分。通過這些記述，鄧飛及免午被文字化、被定格、被形塑，書寫完成了它的一項使命。

聽聞在商榷書名時，鄧飛與出版社有過不同見解，這是公益界與出版界不同專業(yè)的區(qū)分所在。鄧飛中意的是對“使命”的解釋，一種使用生命的動作，而出版社更愿意將“千萬人送一碗飯”視作焦點。這本書到底是一本勵志書，還是一本修行的書，得根據(jù)各自喜好。

將公益人鄧飛的時間往后推，回到那個發(fā)愿的起點上，也是一團混沌，然后逐步有了光，以及其他的人物與行為。鄧飛用他擅長的講故事手法，再現(xiàn)了這個過程，很有一點歷史湘軍在公益隊伍中復(fù)活的意味。湘人對曾國藩湘軍的想象，將反復(fù)出現(xiàn)在他的公益進擊中。

鄧飛還梳理了免費午餐在貴州、湖南、河南等地展開的模式，將免費午餐在大陸的路徑一一展現(xiàn)。這對他、對他的伙伴們，自然是一個逐漸呈現(xiàn)的使命。得益于良好的敘事能力，這些線索都被有條理地書寫。對讀者而言，這也是認識中國現(xiàn)實的一個機會。

在本書里，鄧飛直面了他以及免費午餐遭受的質(zhì)疑，以及他和伙伴們采取的對應(yīng)之策。這里面有些是早前有報道的，有些是第一次披露。這種對公益的爭論往來，很能看出大陸公益的實景。鄧飛是無能力左右質(zhì)疑者的，他在應(yīng)對的過程中也在積累經(jīng)驗。

就像調(diào)查記者對鄧飛的采訪一樣，他的職業(yè)訓(xùn)練對這本書形成明晰的敘事框架、閱讀的進程感、身臨其境般的場景還原等都有不小的幫助。它在兩個方面避免了此類書常犯的禁忌：一是沉浸在個人的道德闡發(fā)里，二是阻隔在現(xiàn)實之外。鄧飛這本書避免了這兩大不幸。

時勢造鄧飛

在大陸，像鄧飛這樣轉(zhuǎn)型公益的有很多，但是在影響力上能做到這個地步的，確實不多。在鄧飛之前，另外一個人的例子發(fā)生在從政界到公益界的徐永光身上，也是差不多的轉(zhuǎn)型。這是兩個非常有意思、也很能代表時代變遷的人物，反映了公益的趨勢變化。

徐永光的公益轉(zhuǎn)型大概有兩大轉(zhuǎn)折。他從團中央組織部長位置上“下海”做基金會，創(chuàng)辦希望工程，算作一個；從青基會辭職，投身南都基金會，完成更徹底的身份轉(zhuǎn)換，算另外一個。第一個轉(zhuǎn)型依賴的是政府人脈，第二轉(zhuǎn)型憑借的是對公益趨勢的認知。

與徐永光先官場再公益不同，鄧飛走向公益，走的是完全相反的路徑：他憑借的是民間資源起步，一步步走進公益場域的中心，是由民間一步步推動完成的。當然，徐永光目前正在公益權(quán)力場中作更決絕的“奪權(quán)”甄別，而鄧飛則在官辦與民辦中合縱連橫。

現(xiàn)在可以挑明的是，許多人對鄧飛是不服氣的。這些人中既有民間的，也有官府的。那么，這就逼迫人們回到一個基本的問題上：鄧飛為什么能做事成功？他講了師曾志老師所言的新媒體賦權(quán)，作為免費午餐成就的原理：只要上百萬被賦權(quán)的個人想做一件事，就可以成。

這里的原理體現(xiàn)的是時代的大勢。當公益不再僅僅是好人好事，當公益可以作為社會改善的渠道，當官辦慈善終于在社交媒體時代暴露出先天不足，當更多人跨越界限進入公益界……這大概就是時勢造“英雄”的意思。這個趨勢的見證人，可以是鄧飛。

問題在于，趨勢之中眾人皆在，為何獨獨鄧飛挑了頭？這里面的機緣巧合只怕更加紛亂，只怕也說不清楚。鄧飛在自己的書里愛用一些格言，其中有些是曾國藩的，也還是鄉(xiāng)黨前輩對后輩的熏陶。“湘軍”屢敗屢戰(zhàn)的歷史，其實可以用到鄧飛的性格解釋上。

不怕丑，常有定力，不做無謂的白手套，目標明確，敢于提出要求，切中利益關(guān)鍵點，這些為人與做事方面的特點都能在鄧飛公益的過程中看出來。他被挑中，推向前臺，很多時候，也因為這些。說簡單也很簡單，但說不簡單，也不是人人可為、人人愿意。

很多人看到鄧飛的面子，但也有很多人看不到鄧飛的里子?；蛘哒f，很多人在評斷時只講面子、不談里子。在某種意義上，鄧飛的面子，就是幾百萬捐贈者的面子，就是時代趨勢的面子，是新技術(shù)、新公益的面子。這些面子不是凌空虛蹈，而是攬下了眾多實際。

在這本書里，鄧飛不斷地“跑題”，從公益現(xiàn)場蕩開一筆，去回憶他的個人經(jīng)歷與鄉(xiāng)土經(jīng)驗。從某種程度上講，他是向湘人的祖先致敬，也是在回溯某些地域性格的出神之處。這些看似閑筆的部分，讀者可以多想想。盡管這種聯(lián)系仁智互見，不一定有定論。

兩個世代的“知音”

談到鄧飛與徐永光的聯(lián)系，也許還可以追溯更遠的沈敦和。上文說，徐永光是自官辦慈善向民間公益轉(zhuǎn)向，鄧飛是從民間公益迎向官家資源，他們倆都“相逢”在官商、官民雜處的環(huán)境下，而這一點又與一輩子周旋在官民慈善間的沈敦和“不謀而合”。

與徐永光深沉的策略與周到不同，鄧飛顯然受到了更多來自民間的“非議式期待”—也就是以“鞭策”鄧飛不變色的形式，提出民辦公益的理想，希望他踐行之。這也將對鄧飛的評價帶入了復(fù)雜、以至于曖昧的境地。既有言者無心，也有欲言又止的狀況。

人們是生怕鄧飛“叛變”的。這從本書記載的兩件質(zhì)疑風浪上可見一斑：一是徐志戎用公開信對免費午餐的“大批判”，二是政府投資校園營養(yǎng)餐后。類似以擔憂為理據(jù)的批評，指責的是鄧飛及免午的兩點：一是無必要，二是不必需。這大概成了兩把“飛刀”。

而在這些批評理由之外，有未講出的話，那就是認為鄧飛已經(jīng)在資源獲取及籌措上與政府深度粘合，會否因此變了性質(zhì)？而鄧飛在與這些官辦資源合作互通時，所采取的態(tài)度、立場都成為私下的談資。鄧飛用書里的慨然前行，對這些疑慮做了委婉回答。

這也是本書一個特色所在：鄧飛對現(xiàn)實弊政的深惡痛絕，與他對開明官員的和衷共濟，兩廂交相映襯。鄧飛所采取的態(tài)度是，既不相互否認，也不相互印證。他分得開，似乎也拎得清。這是幽暗現(xiàn)實的一部分，鄧飛能否趟過去，成了論者的重點，萬般滋味雜陳一人之身。

從人言可畏的角度看，公益界內(nèi)鄧飛與徐永光可謂是兩個世代的“知音”。希望工程于徐永光，人言成敗皆由它；而鄧飛由民力漸入深水，人們很想知道“水下”那部分是何種面目。這么多打量與探究，究竟是否合情合理，鄧飛沒有在書里講，可書面上還能怎樣講？

書寫后續(xù)的歷史

對一般讀者來說，可能不會牽涉到這么深奧的公益實況。我甚至覺得，他們不需要知道這么多來歷與去處?；蛘哒f，鄧飛在書中講述的“來歷與去處”并不虛妄、甚至也很真實，信了他，又能如何？這是一般讀者的幸運，也在仍舊發(fā)生的公益趨勢的范圍內(nèi)。

正像上文說到的，本書避免了“兩大不幸”。深度調(diào)查報道式的書寫方式給這本書造成了太多閱讀上的益處，場景再現(xiàn)、書寫的節(jié)奏感都很好，哪怕是對公益再不熟悉的讀者，也可以從中收獲一些經(jīng)驗與知識。就推廣公益事功而言，鄧飛寫書也算在內(nèi)。

對鄧飛以及免費午餐而言，從短期叫好到“長治久安”，遠沒有到來。想一想李連杰與壹基金輾轉(zhuǎn)反復(fù)的大陸命運，鄧飛雖在公益中流擊水，但他的公益道路甚至都沒行至中途。從這本書的經(jīng)驗出發(fā)，他能再走多遠，取決于太多未出現(xiàn)的變量，或者說勢力。

好在，以從前的經(jīng)歷看，鄧飛做成了原本以為不可能的事情。如果那些原理繼續(xù)存在、壯大，包括有更多閱讀此書得到啟發(fā)的人進來，做勢與做事相得益彰，必定可去書寫后續(xù)的歷史。所謂“曲直向前，?；垭p全”，這不是對鄧飛一個人的期待，適用于更多附議的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