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尼泊爾村莊Kaskikot下起了瓢潑大雨,這對勞拉·斯佩羅和她即將舉辦的典禮而言是個壞消息。距離雨季尚有一段時間,但斯佩羅知道在尼泊爾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她11年前就開始定期往返于美國和尼泊爾之間。
Kaskikot是一個有著約1萬人口的村莊,坐落在喜馬拉雅山安納普爾納峰腳下。幾乎每個村民都來自自給自足的農耕家庭,他們吃著自己種的糧食,生活非常艱辛。村民們的家務活特別多,打水,擠牛奶,生灶火煮飯。他們根本沒有精力走30分鐘到當地衛(wèi)生站出席典禮,尤其是這會兒又下著大雨。
按理來說,斯佩羅的典禮是非營利組織Eva Nepal的最高成就。斯佩羅于2007年創(chuàng)建了這個組織,致力于為當地村民提供亟須的口腔衛(wèi)生保健服務。如今,衛(wèi)生站首次愿意承擔責任,經營并投資牙醫(yī)診所。這次的典禮正是Eva Nepal和衛(wèi)生站的交接儀式。但衛(wèi)生站站長卡莫爾·班達里明確表態(tài)稱,他不希望與Eva Nepal或斯佩羅有任何瓜葛。
次日早上,典禮開始一個小時后,Eva Nepal的員工在當地政府總部潮濕的大樓里等候著。他們拉了一條橫幅,橫幅寫著“Kaski口腔衛(wèi)生保健計劃”。這時兩個老人來了,后面跟著幾個中年男子。一條流浪狗在雨中徘徊,隨后跌倒在門口。壓根看不到衛(wèi)生站站長的影子。
住在尼泊爾
2007年,斯佩羅正式創(chuàng)建了Eva Ne-pal,早在2006年她就開始為Kaskikot村莊的牙科保健籌集資金。幾乎所有錢都來自家鄉(xiāng)人民的捐款。她的父母仍住在美國貝塞斯達的格林威治森林社區(qū),每到感恩節(jié)時,大概35個來自他們社區(qū)的家庭和30個企業(yè)機構就會參與籌款活動。
“勞拉想做她能做到的事。”她的母親南?!げ趟拐f,蔡斯談到了女兒想去尼泊爾旅行的愿望。蔡斯是一名公益律師,同時是消費提倡者,曾與現代消費者權益之父拉爾夫·納德共事過。斯佩羅的父親唐·斯佩羅則是一個企業(yè)家,先前曾加入美國奧運會賽艇隊。他們的人生都不一般。他們的女兒也同樣希望如此。
2001年,斯佩羅還是馬薩諸塞州的威廉姆斯學院的一名大三學生。大三暑假期間,她第一次去尼泊爾旅行,在那里度過了三周時間。有一天她沿著鄉(xiāng)村小路往下走,看見一位婦女和孩子站在門口。斯佩羅掏出了照相機,但隨即放棄了照相的念頭?!拔覐拿绹@么遠的地方去到那里,但實際上我并沒有真正到那里?!彼f,“我想站在那位婦女所站的地方。”
2002年,斯佩羅再次回到尼泊爾,在那里待了兩個月,但她當時還沒想過長期計劃?!拔蚁胛視氐矫绹?,做些有意義的事?!彼f。但她發(fā)現,她投奔的尼泊爾志愿者組織并未給她安排任何工作,更糟糕的是,他們將她安置在當地一個有影響力的校長家,這位校長名叫布希姆·蘇貝迪。斯佩羅仿佛也在走“旅游”式志愿者的路。她說服蘇貝迪讓她換個地方住。蘇貝迪提議讓村里的寡婦拉迪卡收留她,拉迪卡與她的兩個女兒一起住在兩間泥磚屋里。這標志著一段長期關系的開始。
2003年,斯佩羅第三次返回尼泊爾,此時她已完全獨立于志愿者組織,她在拉迪卡家里住了9個月。其間斯佩羅幫忙做家務活,還慢慢學會了尼泊爾語(拉迪卡的女兒比什和瑪麗卡會講一點英語,拉迪卡則一點都不會)。剛開始時斯佩羅在閣樓打地鋪睡,后來她搬到樓下跟比什共睡一張床。斯佩羅已經是站在門前的那位女士了。
并不是說她已適應或打算在那里永久住下去。斯佩羅無論走到哪兒都能吸引當地村民的目光:有著一雙巧手的高大白人女子。在村民們看來,美國人—或美國人的錢—可以解決生活中的日常困擾。其中最大的困擾之一就是牙痛。許多村民都有牙痛的毛病,他們問斯佩羅拿止痛藥。而當地衛(wèi)生站的唯一牙科工具是一把銹跡斑斑的鉗子。
斯佩羅發(fā)現,村民們都任由牙齒腐爛,最后隨著年齡增長慢慢松掉。他們確實有牙刷,只是不常用?!把栏嘌浪⒍加?,”她說,“問題是他們沒有養(yǎng)成口腔衛(wèi)生習慣,很難改變他們的習慣?!?/p>
2004年,尼泊爾政府起草了一項國民口腔健康政策,承諾為該國的農村居民提供口腔衛(wèi)生保健服務。該計劃跟斯佩羅的計劃極其相似:在學校組織刷牙課程,衛(wèi)生站的定期免費牙科診療。但九年后,只有少數村莊提供了牙科服務。
斯佩羅決定做點什么。
不做“旅游式”志愿服務
近年來,援助如洪水般涌向尼泊爾。西方人為喜馬拉雅山脈的美麗和神秘傾倒。越來越多歐美人渴望到那里去花錢。1990年代,220個非政府組織在尼泊爾政府登記注冊,加入了社會福利委員會。如今,已有近4萬個這樣的非政府組織。有一些是短期志愿者服務,或者他們更像“旅游”,走馬觀花地晃一圈。“如果你真的想幫助這個國家,你會培訓當地人?!泵绹柴R拉雅協(xié)會主席艾麗卡·斯通說。這需要長期執(zhí)行計劃,并且你不能讓當地人給你提供住宿、食物或翻譯服務。
但斯佩羅不想做“旅游”式志愿服務。很久以前,她決定實施一個自我維持、基于社區(qū)的計劃,此計劃不需要任何西方人也可以運作。她下定決心要實現這幅藍圖,即使當地村民固執(zhí)地不肯改變態(tài)度。
幾年下來,斯佩羅已擴大其牙科保健計劃,現在已有超過13000人享受到了她所提供的服務,包括在學校組織的刷牙課程,社區(qū)教育課程,衛(wèi)生站的定期免費牙科診療,以及為村民提供大醫(yī)院的牙科門診折扣等。若沒有格林威治森林社區(qū)的熱心援助,這些都無法實現。
如今,孩子們每天早晨都很自覺刷牙。他們排成長隊,手握牙刷,等待學校的口腔衛(wèi)生教員發(fā)放牙膏。他們身后矗立著一棟新校舍,那是由一個國際NGO組織建造的。在校園的一角,一棟歐洲人建的小建筑物被荒廢。
在Lwang Ghalel村莊,幼兒園孩子的母親聚集起來上第一堂口腔衛(wèi)生課。Eva Nepal的口腔保健教員正在講解蛀牙和填料,他解釋說,因為孩子們的口腔仍在發(fā)育,拔除受感染的牙齒會導致嚴重的牙齒正畸問題。他強調了定期檢查的重要性,最后以一場關于牙科神話的討論收尾。一位老人說很高興自己掉光了牙齒,這時全部媽媽們都噓聲讓他安靜。討論結束后,幼兒園教師收到牙齒檢查報告,那些需要補牙或拔牙的孩子會拿到一張小紙片,紙片上要求父母陪同前往診所。
第二天,孩子們在一間空曠的教室外排好隊。教室里有兩條長凳,分別坐著Lwang Ghalel村莊的牙科技術師和來自博卡拉的一位牙醫(yī)。孩子們忍受著醫(yī)生在他們嘴里戳戳刺刺。到下午時,20個孩子接受了治療。還有15個需要治療,但他們的家長還沒出現。難道孩子們沒將小紙片交給他們家長?還是家長太忙了?斯佩羅不知道該怎么辦。
“如果是在美國,顯然要有家長陪同才能對兒童進行治療,”斯佩羅說,“但在尼泊爾卻沒有這種意識,這里養(yǎng)孩子的觀念跟美國不一樣。”斯佩羅擔心,如果那天有蛀牙的孩子得不到治療,他們可能永遠不會回來。跟Eva Nepal的團隊及校長商量后,斯佩羅最終選擇讓這些孩子進去接受治療。
整個過程一直很順利,直到一個有嚴重口腔問題的小女孩出現。她的臼齒已腐爛,門牙牙齦也長了膿瘡。牙醫(yī)將門牙拔掉,但考慮到未來牙齒正畸問題,于是留下了臼齒。小女孩被拔痛了,受了驚嚇,開始哭了起來?!昂芸膳拢覀冋f的是一個6歲的小孩。于是我?guī)状巫叩剿媲案f話。我讓老師跟她坐一起,確保她沒事?!彼古辶_說。后來小女孩回家了。
半小時后,小女孩的母親怒氣沖沖地出現了?!盀槭裁茨悴话蔚舸笱??”她質問牙醫(yī)?!澳穷w牙被感染了!但你卻拔了門牙,門牙還好好的?,F在我女兒要瞎掉了!”牙醫(yī)說這個問題在前一天的教育環(huán)節(jié)里已經解釋過,那位母親沒有參加。最后,她平靜下來,對她女兒接受的治療表示很滿意。
政治角力
衛(wèi)生站站長卡莫爾·班達里終于出現在斯佩羅的典禮上,他遲到了將近兩個小時。他坐在講臺上,緊挨著Eva Nepal的成員、村中長者和另一位受政府任命的官員,這名官員同班達里一道控制了整個村莊的預算。這些人都坐在一排,面對著空蕩蕩的大廳。
這場活動根本不像典禮,更像高中辯論。Eva Nepal的成員挨個發(fā)言,向場下寥寥無幾的觀眾解釋口腔衛(wèi)生的重要性。然后他們都轉向班達里,禮貌地向他道謝。但班達里完全不予理會。他做了10分鐘的講話,說由于國家不穩(wěn)定的原因,村里缺乏財力人力來實施牙科計劃。
之后斯佩羅應邀上臺講話。她用流利的尼泊爾語發(fā)表講話,跟其他人一樣,她表達了對班達里的謝意。辯論結束后,班達里簽署了官方文件,文件規(guī)定衛(wèi)生站將負責經營并資助Eva Nepal的牙科計劃。
其實,Eva Nepal可以繞過班達里直接資助Kaskikot村莊的牙科計劃。但即使Eva Nepal的資金狀況允許,斯佩羅也不會同意。經過兩年的努力后,每個村莊都同意接管牙科計劃。如果斯佩羅破例,她在其他地方也將失去村民信任。為了改變班達里的主意,Eva Nepal團隊需要集結集體的力量給另一名政府官員施壓,迫使他加入他們的陣營。
不久后,斯佩羅返回美國,她搬到了康涅狄格州首府哈特福特。她過著節(jié)衣縮食的生活,正在嘗試替代療法來擺脫寄生蟲感染。她每年都會在尼泊爾待上兩三個月,每天通過電郵與Eva Nepal的項目主管溝通。
在尼泊爾的村民看來,斯佩羅既是自己人也是外人。斯佩羅也清楚自己力量的局限性。她不可能永遠是他們的施恩者、執(zhí)行者或救世主,但她可以成為他們永遠的支持者和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