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本是天上的雪花,落在地上化成了水,結(jié)成了冰,就再也分不開了……
23歲至38歲,是人生中最華美、最寶貴的15年,湖南邵陽人陳敬民,卻把它奉獻給了自己的妹妹:15年前,如初綻雪蓮般美麗的妹妹,在回家路上遭遇歹徒施暴成了植物人。
15年來,陳敬民一直守著妹妹,那么苦,那么難,那么漫長……但他相信,妹妹這朵睡蓮,一定會再度醒來,綻放。他的守望,樂觀,動人。
“雨”來了“花”謝了,哥哥的胸膛更暖了
1997年4月2日,20歲的陳敬宏從湖南鐵道學院畢業(yè),四處奔波求職。一大早,她梳妝完畢,調(diào)皮地跟哥哥陳敬民打招呼:“等我找到工作,一定請哥好好撮一頓?!?陳敬宏一走,徹夜未歸。焦灼不已的陳敬民和家人四處找尋,最后得知妹妹正在邵陽市中心醫(yī)院進行搶救……
陳敬民的母親陳時儒生育了兩兒兩女,丈夫走得早,她含辛茹苦把孩子們拉扯大。4個兒女中,最小的陳敬宏是家中唯一的大學生,平日跟陳敬民感情最親。時年23歲的陳敬民,中專畢業(yè)后靠開面的謀生。
陳敬民從公安機關(guān)了解到:妹妹是3日早上在一偏僻處被巡查的民警發(fā)現(xiàn)的,當時她全身被綁,赤身裸體地躺在雨中,已在稀泥里躺了一夜,身后留下了一條求生的血路……陳敬民心如刀絞,無法相信妹妹會遭如此暴行,也無法想象妹妹經(jīng)受了怎樣的折磨和恐懼!
為搶救妹妹,陳家?guī)缀鮾A盡所有。半個月后,陳敬宏依然沒有醒來。經(jīng)醫(yī)生診斷,她是因被歹徒繩勒手掐時間過長,導致嚴重窒息并發(fā)重度腦水腫,造成腦缺氧后遺癥?!安∪俗詈玫那闆r,也是植物人?!贬t(yī)生的話讓一家人如置冰窖。
妹妹在醫(yī)院躺了一個多月后,傷口基本愈合,被陳敬民背回了家。妹妹曾是鐵道學院的?;ǎ菝叉溃L發(fā)飄飄,令多少男孩子駐足??!現(xiàn)在,她的頭發(fā)被剃光了,雙眼緊閉,一睡不醒……為早日將殺手緝拿歸案,陳敬民和三弟經(jīng)常到妹妹出事的地方,尋找目擊證人和破案線索。
3個月后,警方將溫州籍犯罪嫌疑人鐘公其抓獲。據(jù)其交待,在那個雨夜,他將陳敬宏打暈后,用繩索勒住她的脖子,先后三次實施了強暴。1998年3月26日,鐘公其被邵陽市中院判處死刑。行刑那天,陳敬民買了一掛鞭炮燃放,流著淚告訴妹妹:“宏宏呀,害你的人已得到報應,你快點醒來??!”
妹妹還年輕,不能就這樣躺一輩子。陳敬民背著妹妹四處求醫(yī),在北京、武漢、長沙等地來來回回。3年下來,家中欠了20多萬元外債,已經(jīng)出嫁的大姐甚至還賣掉了自家的住房。但是,陳敬宏依然睡得像孩子一般。陳敬民的女友不堪忍受,提出了分手。
2000年4月初,陳敬民聽說武漢一家部隊醫(yī)院在喚醒植物人方面較有成就,便背著妹妹前往。車到武漢,已是萬家燈火,陳敬民將妹妹安頓在一家小旅店后,去對面的商店買吃的。因為一路上忙著照顧妹妹沒有吃飯,他饑餓難耐,在路邊買了個烤紅薯。橫過馬路時,他低頭迫不及待地吃了兩口紅薯,就在這時,他的身體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撞擊,高高飛起,又重重地落下……
兩天后,陳敬民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湖北省武警醫(yī)院里。他立即想到了妹妹,顧不得渾身劇痛急著要下床,卻發(fā)現(xiàn)腿部根本無法動彈。從湖南匆匆趕來的媽媽、大姐和三弟哭紅了眼睛,哽咽著說,他是被一輛超速行駛的黑摩的撞飛的,車主已經(jīng)逃逸;車禍導致他右腿膝蓋以下粉碎性骨折,肌肉和神經(jīng)壞死,為避免感染,需要截肢!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陳敬民陡陷絕望。他緊緊護住自己的腿,寧死也不答應。母親抱著他泣勸道:“民伢,媽也難受啊。你妹妹這樣了,媽都不放棄,還怕多一個殘疾兒子嗎?”陳敬民牽掛著妹妹,媽媽趁機激將他:“你不做手術(shù),連命都保不住,往后怎么照顧宏宏???”陳敬民猛地一驚:“是啊,妹妹還需要我照顧,自己的命,也是她的……”
4月16日,陳敬民躺上了手術(shù)臺。他從麻醉中漸漸醒來后,特意讓醫(yī)生拿來被鋸的斷腿,流著淚摩挲良久,做最后的告別。20天后,三弟背著獨腿的陳敬民,大姐背著植物人妹妹,回到了邵陽。
睡蓮謝了又開,如山重任我擔了
初夏,清池里幾叢潔白睡蓮,倚水綻放,美得令人心顫。陳敬民在小區(qū)花園里呆坐良久,總凄惶地想起妹妹:已經(jīng)沉睡了3年之久,她這朵睡蓮會在哪天向陽而開,她會就此凋謝在生命的這場暴雨中嗎?
就在陳敬民為妹妹的病情愁腸百結(jié)時,2000年5月,因母親操作不慎,妹妹從床上跌落,頭部著地,造成腦顱積血、顱壓躥升,在邵陽市人民醫(yī)院施行了開顱手術(shù)。勞累過度的母親在陪護時,暈倒在病房,將陳敬宏頭上引流腦脊液的管子撞掉,直到陳敬宏生命體征出現(xiàn)異常、監(jiān)視儀報警,醫(yī)護人員才發(fā)現(xiàn)……年邁的母親再也無力照顧妹妹了,陳敬民主動接過了大部分重任。
植物人長期臥床,最怕長褥瘡或肌肉萎縮。每隔3個小時,陳敬民便要給妹妹翻一次身,按摩周身關(guān)節(jié)。一遍下來,他累得大汗淋漓。遵照醫(yī)囑,妹妹必須少食多餐,保證營養(yǎng)。每天清晨,陳敬民就起床到附近的菜市場買鮮肉、小魚、青菜熬成湯,再用紗布過濾渣質(zhì),和著米粉調(diào)成流質(zhì)食物喂給妹妹吃。
2003年春,聽說中醫(yī)針灸對激活植物人神經(jīng)大有裨益,陳敬民便拜到當?shù)匾晃焕现嗅t(yī)門下學習。最初,他笨拙得連銀針都捏不牢,就先用自己的穴位試驗,經(jīng)常扎到血管、血流不止,但他一次次咬牙挺住。僅僅兩個月后,全身108個穴位,他都能準確地找到和進針了。更令他欣慰的是,每次扎針之后,妹妹的消化能力、肢體伸展能力都會增強,這意味著她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沒有萎縮,病情也在好轉(zhuǎn)。
植物人的大腦接收外界刺激的通道,以觸覺和聽覺為主。為加強刺激,陳敬民有空就跟妹妹說話。2004年,在社區(qū)的幫助下,他安上了假肢。終于扔掉拐杖了,他興奮地在妹妹的床邊走來走去,大聲說:“宏宏,哥能走了,哥以后可以背你出去散步了!”陳敬宏雖無法睜開眼睛,卻轉(zhuǎn)動著眼珠,似在回應這喜訊。6年堅守,一絲“春訊”終于姍姍來遲,怎不令他喜極而泣!
此后,陳敬民逐漸加大了對妹妹的感覺刺激。陳敬宏出事前,非常喜歡看書、寫作。在整理蒙塵已久的書架時,陳敬民翻出了一本《席慕容詩集》。妹妹最喜歡那首《蓮的心事》:“我,是一朵盛開的夏蓮/多希望,你能看見現(xiàn)在的我/風霜還不曾來侵蝕/秋雨還未滴落/青澀的季節(jié)已離我遠去……”
陳敬民清楚地憶起,那是大三的一個夏日傍晚,妹妹和他在小區(qū)花園散步時,望著盛放的睡蓮輕輕吟誦過這首詩。當時,望著臉飛紅霞的妹妹,他還打趣說:“該找個男孩子來陪你共讀心事了?!笨墒?,愛情未至,橫禍竟搶先一步光顧了她。陳敬民的心,劇痛不已。
陳敬民每天都堅持給妹妹朗讀詩歌,遇到生僻和不理解的字,就求助字典。幾年下來,書架上所有大部頭的書均被他誦讀了若干遍,即便他口舌生瘡,也堅持不輟。
就在陳敬民為喚醒妹妹而努力時,多年的勞累和精神苦悶,也磨蝕著母親的身心,母親患有腰肌勞損、關(guān)節(jié)炎、心臟病、神經(jīng)衰弱等病。一個現(xiàn)實的問題橫亙在陳敬民面前:母親終會老去,而妹妹洗澡、排便以及女性特殊生理期的護理等問題,由誰來幫助完成?
妹笑了我哭了,睡蓮綻放美得心碎
2007年春末夏初,母親突發(fā)腰椎間盤突出,無法下床。大姐忙著建房,脫不開身。妹妹正處于生理期,床上污濁不堪,散發(fā)出難聞的氣味。
怎么辦?一個大男人怎么好去插手女孩子家的這種事呢?陳敬民內(nèi)心糾結(jié)著。母親安慰他:“民伢,你就別管了,等我能夠下床的時候再弄吧!”
陳敬民猶豫了:這次可以等,那下次呢,將來母親走了呢?他向病榻上的妹妹投去一瞥,看到妹妹就像熟睡的嬰兒一樣安靜。他猛然想起小時候,父親去世得早,他既像哥哥又像父親一樣,一直呵護著妹妹長大,現(xiàn)在,妹妹“退回”到了孩子狀態(tài),自己又何必在意那些禁忌呢?
陳敬民趕緊去附近商店買了一包衛(wèi)生用品。回來后,他先將妹妹弄臟的衣服和床單換下來,再燒好熱水,將妹妹抱放到大澡盆里,輕輕將她的衣服一件件脫去,然后均勻地給她身上抹上沐浴露,細致地搓洗……待妹妹一身清爽后,他將她抱上床,在母親的指導下為妹妹換好了衛(wèi)生用品。
做完這一切,陳敬民累得滿頭大汗。一旁的母親看得淚眼婆娑:“民伢,委屈你了!”陳敬民長吁一口氣:“我今天終于邁過這道坎,可以做妹妹的全職保姆了?!?/p>
每天,陳敬民堅持給妹妹做按摩和針灸,并進行腹、胸腔按壓,以增強她的心肺功能。每次給她翻身和挪動時,他都用商量的口吻問她行不行;喂飯時,會他問她味道是咸了還是淡了:有人來看望時,他會一一向妹妹介紹。
在陳敬民無微不至的照料下,2007年12月22日,陳敬宏終于睜開了雙眼!雖然她的意識、神智仍不明顯,但對于已守護妹妹10年之久的陳敬民來說,這個微小的動作,挾裹著太多的驚喜、心酸和驕傲,讓他淚如雨下!
此后,陳敬民對妹妹的護理和康復訓練,更多、更細。3個月后,妹妹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開始恢復,她能扭動身體、自主咀嚼。當陳敬民問“餓不餓,要不要吃飯”時,她想吃時就咂巴著嘴,不想吃就閉著嘴巴。當他離開稍久時,她就發(fā)出“哦哦”的聲音,直到陳敬民走到身邊她才安靜下來。
這是生命的依戀,更是親情的唱和!
就在黎明即將到來時,陳敬宏又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之劫。2008年6月,陳敬宏遭受了病毒性感染,出現(xiàn)極度狂躁的癲癇癥狀。病發(fā)時,她嘴里嚯嚯有聲,牙齒把嘴唇咬得鮮血直流。一天中午,陳敬民正給她擦臉,突然被妹妹死死咬住右手腕。他本能地想把手收回來,腕部皮膚竟被妹妹生生咬掉了一塊。他一個趔趄摔倒在地,破舊的假肢脫離了他的身體,張開的口子仿佛在大聲嘲笑他。
他狠狠地將假肢扔得遠遠的,內(nèi)心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絕望:“已經(jīng)11年了,為了妹妹,自己放下了婚姻大事,寧愿孑然一生,可她哪天會徹底醒來啊,會不會一直這個樣子?”他大聲嚎哭著,使勁捶打著自己。
聞訊而來的母親,步履踉蹌地找來紗布給兒子包好傷口,又把兒子的傷臂輕貼在自己溝壑縱橫的臉上。母親的淚很涼,聲音是那樣虛弱而低沉:“10年了,宏宏從一個一動不動的活死人,到現(xiàn)在能動能叫了,全靠你這個哥。兄妹呀,本是天上的雪花,落在地上結(jié)成了冰,化成了水,就再也分不開了……”
母親的痛與憂,兒子豈會不知?陳敬民使勁地點點頭:“最難過的日子,咱們都挺過來了。以后再苦,也不怕!”
陳敬民一如既往地照料著妹妹。2009年年初,他置了一把輪椅,每到晴日,他就蹣跚著腳步,推著妹妹去逛商業(yè)街、廣場和公園,輕聲細語地告訴她商業(yè)街是舊街改造的、廣場原先是一片荒地……盡管妹妹神情木然,他卻滔滔不絕,樂此不疲。
天感其情。2010年的一天,陳敬民推著妹妹在人行道散步時,一輛灑水車播放著《生日快樂》的曲子經(jīng)過,妹妹的眼神突然變得專注,嘴角上揚,露出了微笑!陳敬民欣喜若狂,蹲下去抓住妹妹的肩膀搖晃著:“宏宏,那是《生日快樂》歌,你聽懂了嗎?”
陳敬民特意咨詢了醫(yī)生。醫(yī)生驚訝之余,告訴他,可能是他持續(xù)利用外界刺激,激活了妹妹的神經(jīng)細胞,尤其是已經(jīng)癱瘓的腦部網(wǎng)狀神經(jīng)的初步復蘇,意味著她離徹底康復已經(jīng)不遠了。
2011年4月,母親突然變得異常消瘦,吃不下飯,到醫(yī)院一查,她患了卵巢癌,且是晚期!10月24日凌晨,母親走完了她63年的人生。母親臨終前,陳敬民單腿跪伏在床邊,灑淚保證:“有生之年,我絕不拋棄妹妹。她不站起來,我不結(jié)婚……”
母親走了,妹妹似有感知,總是悵然地四處張望——她在尋找母親的身影。一晃又是兩年過去,一天晚上,陳敬民把妹妹推到陽臺上。繁星滿天,他牽起妹妹的手,指向夜空:“媽媽到天堂去了???,那顆最亮的星星,就是媽媽守望我們的眼睛。她要你乖乖的,配合治療,快點醒過來?!泵妹贸领o了片刻,突然發(fā)出了嬰兒般的啼叫:“媽媽,媽媽是星星!”陳敬民一愣,抱著妹妹大叫:“宏宏,你醒了,你醒了嗎?”
妹妹靜靜地看著,臉上掛著笑。陳敬民的淚,恣意流淌。次日,他帶著妹妹,到醫(yī)院做了全面檢查。醫(yī)生診斷說,陳敬宏語言和意識開始復蘇,只要加緊訓練,一年內(nèi)可以完全康復!
那一刻,陳敬民笑中含淚——從妹妹倒下至今已經(jīng)15年,他無怨、無悔,也不曾逃離。親情如涓涓細流,滋養(yǎng)著妹妹,讓她枯萎的生命之花在15年后重放異彩。
編輯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