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閣》詩原附于《滕王閣序》后,序末“四韻俱成”一句中的“四韻”即借代《滕王閣》詩。全詩以凝練、含蓄的文字概括了序的內容,氣度高遠,境界宏大。原詩如下:
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
畫棟朝飛南浦云,珠簾暮卷西山雨。
閑云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在閱讀此詩時,很多人往往把它和《滕王閣序》一起解讀為:王勃描繪了滕王閣昔盛今衰的情景,表達了對時光易逝,繁華難再的感慨。我細讀后發(fā)覺:《滕王閣》詩在歷代吟詠滕王閣的律絕中,可謂上乘之作。在作品中王勃既表現(xiàn)出了勃郁不平的感慨又表現(xiàn)出了積極進取的精神,而不是消極惆悵的思緒。
關于《滕王閣》的主旨,自清代吳調侯、吳楚材的《古文觀止》用“傷古思今”四字箋釋“閣中帝子今何在”一句以后,后來的解說基本上沿著這條路子來解釋全詩,論定“本篇是一首撫今追昔的吊古之作”。其實不是“傷今思古”,而是借古述志,抒發(fā)建功立業(yè)的宏偉抱負。究其實,它是以傷今思古來抒發(fā)建功立業(yè)的壯志的。
我們知道,滕王和王勃是同時代人。據《舊唐書·滕王元嬰傳》,滕王李元嬰死于文明元年(684),而王勃死于上元二年(675)。即使研究界對王勃的終年有異說,亦沒有太大的懸殊,總之,王勃死時滕王尚在世。同時,滕王閣建于顯慶三年(663)以后,《滕王閣序》如按《摭言》作于王勃十四歲的話,是龍朔三年(663),即據《古文觀止》所定作于咸淳二年(671),距閣的建成亦不過十年剛出頭一些。所以,就作序的當時而言,滕王不是古人,滕王閣也不能稱古跡。因此,吊古傷今說的基礎是不堅實的。
《滕王閣序》作于九月九日洪州都督閻伯嶼在滕王閣大宴賓客的熱鬧場合,作品是用來奉獻參與宴會的主人和賓客的。創(chuàng)作的環(huán)境和條件,也決定了作品的主題不可能是衰颯之音。試想,哪有可能在高官顯爵鋪張揚厲的宴會上大說喪氣話,而且居然能夠受到賞識的情理?
這里不妨再參證一下序中的原文。初唐,是我國封建經濟上升的社會,在這個社會里,讀書人難免有失意的,也就是“孟嘗高潔,空懷報國之心”;但仕途的坎坷并沒有使他們喪氣絕望,即所謂“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王勃認為,當時有“圣主”、是“明時”,“失路之人”應該是“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未晚?!倍娙俗约旱谋ж撌恰盁o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慕宗之長風”。以上引文,所表現(xiàn)的都是有所期望、有所追求的積極進取的精神,在其中找不出傷古思今、悲慨厭世的痕跡。
再說,王勃《滕王閣》詩的寫作目的在“序”里說得相當明白“臨別贈言,幸承恩于偉餞;登高作賦,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懷,恭疏短引?!背忻蛇@個宴會的恩賜,讓我臨別時作了這一篇序文,至于登高作賦,這只有指望在座諸公了。我只是冒昧地盡我微薄的心意,作了短短的引言。說得謙恭有禮。也符合臨別贈言的意圖。臨別時以正言相勉勵,怎可以用厭世來勸人?
那么,“閣中帝子今何在”該怎么理解呢?我們知道,帝子就是指滕王,這就需要了解滕王其人。據《舊唐書》本傳,滕王因“嬌縱逸游,動作失度”,而在洪州都督任內,“又數(shù)犯憲章,削邑戶及親事帳內之舉,于滁州安置?!蓖醪餍驎r,滕王正在貶謫中。聯(lián)系詩句和序文,不難看出詩人接受了我國傳統(tǒng)的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思想,認為如果不建功立業(yè),即使金枝玉葉如滕王,榮華富貴亦轉眼即逝。因此,這決不是“傷今思古”,否則,閻伯嶼正在閣上盛會,王勃卻說富貴無常,豈不成了對閻公的莫大諷刺!
《滕王閣序》和詩的內容,除了頌揚參與宴會的賓主外,主要抒發(fā)的是時不我待,應該及時建功立業(yè)的慷慨激越之情。這和初唐的時代精神,和王勃的生平、思想都契合無間,所以歷來都認為《滕王閣序》是王勃的代表作。這篇序雖然是駢文,卻獲得中唐古文運動創(chuàng)始人韓愈的激賞。韓愈《新修滕王閣記》說:“愈少時聞江南多登臨之美,而滕王閣獨為第一,有瑰偉絕特之稱。及得三王所為序、賦、記等,壯其文辭,益欲往一觀而讀之,以忘我憂?!苯瘛叭酢敝型踔偈娴挠?、王緒的賦已經失傳,而王勃的序仍膾炙人口。韓愈“壯其文辭”,以為讀之可以“忘憂”。明人樊良樞《暮春登滕王閣》詩,有“登高慷慨王郎賦,潭影悠悠送夕陽”之句,亦譽為“慷慨”之作。這些評價,是抓住了序和詩的主題的,可知古人也并沒有把它們看作“傷古思今”“撫今追昔”的作品。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問世間,何為永恒?是王勃在問自己,表白自己的胸懷?!皺懲狻本?,有“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義,他正是以滕王的蹉跎歲月來激勵自己在有限的生命歷程中做出驚天的偉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