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錢幣收藏界，提起馬定祥可謂如雷貫耳，因為他是當代最負盛名的錢幣收藏家。說他最著名，有三個理由：一是收藏最豐富，無人能與之比肩；二是多次向政府博物館捐獻珍品，貢獻最大；三是部分錢幣藏品多次被嘉德專場拍賣，成交價位震撼世界。

馬定祥1916年生于杭州，中學時代開始收藏古錢幣，1938年遷居上海，拜古幣收藏大家張季量為師。1940年上海成立泉幣（錢幣自東漢以后多稱泉幣，意如泉水一樣流向四方）學社，這是民間自發(fā)誕生的第一個收藏組織，很快吸引了一批來自全國各地的錢幣收藏家和研究者入圍，他們定期聚會，一起鑒賞錢幣，研討學問，并且集資出版《泉幣》雜志，聯(lián)絡(luò)各地的泉友。這期間，馬定祥榮幸地成為首批會員。加入組織后，他如魚得水，十分活躍，經(jīng)常在《泉幣》雜志上發(fā)表文章，成為錢幣收藏界矚目的人物。然而他真正走向成功，卻得益于來北京的幾次尋寶。更少有人知道，他收藏的上萬件珍品古幣，絕大部分得自北京。

一、北上京都尋國寶

收藏講究眼力和緣分，眼力即辨別能力，能不能識貨；緣分是機緣，能不能遇到。馬定祥的眼力和機緣都超乎常人，他最得意的是1943年之后的幾次北上京都尋寶。

舊時講以泉會友。馬定祥搞古幣收藏十多年，還從未離開過上海。1943年初冬，27歲的馬定祥決定走出去開開眼界。到哪兒呢？自然是先去北京，北京是歷史名都，蘊藏著無限的期望。

馬定祥在北京有一個信件聯(lián)絡(luò)多年的泉友駱澤民，來京后先到琉璃廠找到他，提出想見識一下他珍藏的“天顯通寶”。駱澤民告知此物已出手（此錢得自京西房山，絕世孤品，1942年被日本收藏界的小川浩偵知，以4000大洋的低價買走）。駱澤民看馬定祥失望的樣子，馬上補說“李慶裕倒是有一枚好錢，盡管有爭議，但值得再探討道?！庇谑牵瑑扇苏业较喔舨贿h的李慶裕。

李慶裕40來歲，北京人，琉璃廠云松閣老板，主營青銅器、字畫，兼營古錢幣。1941年，陜西出土了一枚王莽造“新幣十一銖”的古錢，流到北京后為古玩商顧濟川所得。這是一枚前所未聞的古錢，所以買下來也不貴，據(jù)說僅花十塊大洋。顧濟川為賣個好價錢，到處張揚。新幣出現(xiàn)，自然引起各地泉友的注意。但北京泉壇對此錢眾說紛紜，褒貶不一。搞得顧濟川心里沒底，便將這枚錢幣拓一張圖片，寄給上海著名古錢鑒賞家張炯伯，張先生看過拓片之后，在1942年3月號《泉幣》雜志上發(fā)表《新幣十一銖質(zhì)疑》一文，持否定態(tài)度。接著上海的另一位錢幣學家鄭家相也在看過拓片后，同意張炯伯的見解。二人都是古錢界耆宿，雙雙擔任《泉幣》雜志評議員，在收藏界有舉足輕重地位。他們二人表示懷疑，這枚錢就等于判了“死刑”。原本被炒得沸沸揚揚的“新幣十一銖”，從此無人問津。李慶裕也曾見過此錢，想買但覺得要價過高。這次見上海的大專家定了調(diào)，認為機會來了，于是找顧濟川商議，結(jié)果花15塊大洋買了過來。買來后反復觀摩，憑經(jīng)驗認定絕對是曠世孤品，從此秘不示人。馬定祥自從在《泉幣》刊物上見過這枚古錢的拓片，對這枚錢深感興趣，而且認為僅看拓片難以確定，只有看到實物才能徹底搞清。這次由駱澤民引領(lǐng)，來到北京琉璃廠的云松閣拜見李慶裕，懇求要見實物。李慶裕與駱澤民是摯友，不能駁朋友面子，而且馬定祥的名號他也早有耳聞，于是從保險箱里取出那枚古錢。當那只錦盒被打開時，馬定祥頓覺眼前一亮——從形制、書法到氣韻，絕對是一開眼界的真錢??！于是懇求轉(zhuǎn)讓。

李慶裕見馬定祥對這枚錢興趣十足，便獅子大開口，要十根金條。馬定祥揣摩一陣后覺得也值，遂答應(yīng)下來，但他沒這么多錢，就先下了一根條子的訂金，回上海后便向前輩羅伯昭做了匯報，勸其買下。羅伯昭實力雄厚，且一向欣賞馬定祥的眼光，遂毅然將這枚絕世孤品入藏。羅先生后來自詡，說這是他畢生收藏的1.5萬余枚古錢中最好的一枚。解放后，羅先生把它捐給了中國歷史博物館。

對馬定祥來說，認識李慶裕只是開了一扇結(jié)識朋友的大門，最終使他真正受益的是通過李慶裕認識了錢幣藏家王希賢。王希賢在北京可謂是傳奇般人物。清末民初，我國錢幣收藏進入黃金時期。王希賢就是憑借過人膽識和得天獨厚的機緣在這一時期成為錢幣收藏大家的。說王希賢有膽識，是他在別人傾心古玩時，卻玩起了不被人們重視的現(xiàn)玩。那個時代的收藏家，津津樂道的是古錢五十大珍，對晚清時期才新近興起的機制幣，并不看重。王希賢則很有超前意識，不僅玩古錢，還刻意將近代的金銀幣、銅元納入收藏范圍，如“光緒通寶山東壹文”機制黃銅幣，存世僅有五枚，而其中的三枚最早就是由王希賢收藏的。

王希賢的錢幣收藏，有別人無可比擬的家傳淵源。其父王茂田原在吉林造幣廠當?shù)衲Ｊ?，職業(yè)玩錢人，后來曾任晚清吉林機器制造局領(lǐng)監(jiān)，與各地鑄錢局及晚清戶部鑄錢衙門有很深交往，職業(yè)之便積累了很多雕母、樣錢。退出官場后，在東安市場雜技場開設(shè)“義啟齋”古錢鋪。生在這樣的家庭，王希賢耳濡目染，很早就和錢幣收藏結(jié)緣。而王希賢走向收藏成功的另一機緣，是緊鄰一座富礦——時人稱為“瑞府”。瑞府始祖瑞常（1790-1872），石爾德特氏，字芝生，號西樵，蒙古鑲紅旗人，歷工部、刑部、戶部尚書，兼翰林院掌院學士，管理戶部三庫。清史稿載：“瑞常歷事三朝，端謹無過，累司文柄，時稱耆碩。十一年，卒，贈太保，祀賢良祠，謚文端。子文暉，官至盛京禮部侍郎?！比鸶當烤鄣腻X財滿坑滿谷，但大清王朝一完，瑞府隨之沒落，后人不斷將家里值錢的東西拿出去賣。王希賢就專門選購他們家的錢幣，尤其關(guān)注那些金銀幣。光緒年間的“丙午年造”（1906年）、“丁未年造（1907年）”的庫平一兩金幣，原是袁世凱為慈禧太后鑄造的賞錢，但因錢幣上只鑄漢字而沒滿文，惹得老佛爺不高興，沒有使用就被打進冷宮。雖說只鑄造了1000枚，也沒人識得是寶，流傳出來的，絕大多數(shù)回爐化錠了。只有50多枚被瑞府保存。當時那些“丙午年造”、“丁未年造”的金銀幣，賣給別人，都只當一兩黃金，王希賢卻舍得出高價，頭一次從“瑞府”買10枚大清金幣，花了13兩黃金，其中還有一枚是光邊的“丁未年造”，是孤品。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零散購買后，王希賢對“瑞府”的管家講：“往后您不要這么零零碎碎地賣，最好把府上的金銀幣全拿出來，說個價，我一次買下?！苯Y(jié)果那管家拿來剩余的16枚金幣，內(nèi)中10枚是“丙午”年的，6枚是“丁未”年的。王希賢花了25兩黃金全部買下。3枚“光緒通寶山東壹文”，也是這次從瑞府淘來的。

王希賢收藏古錢，是大手筆，他收購那些外地新出土的古錢，不是一枚一枚地買，而是一籮筐一籮筐地收購。比如，戰(zhàn)國時齊國的三字刀幣（簡稱“三字刀”）就有幾百斤，清咸豐重寶寶泉、寶源局當十母錢有一大堆，足有幾百枚之多。

據(jù)馬定祥當年對上海藏友講，王希賢的東西存放在專門的幾間屋子里，屋子里放滿柜子，每個柜子都有很多抽屜。有朋友來跟他聊錢幣，他就從屋里端一個抽屜出來?？赐旰?，再端抽屜出來。他的東西看幾個月也看不完。其中從瑞府里買來的“大明通行寶鈔”一貫票（當時世界上最大面值的鈔票），就有二三百張。但因他家的東西實在太多，就把這些世界第一的寶鈔堆在地上。有一次大雨導致屋漏，把挨著地皮的寶鈔浸濕了一厚沓。那都是桑皮紙印制的，濕了就無法分離，足有一寸多厚。

除了金銀幣，馬定祥在他家還見識了很多過去聞所未聞的珍稀錢幣，如清代歷朝各鑄錢局的大小雕母錢、母錢、樣錢，還有被視為清朝始錢的“順治通寶背寶原”及“咸豐重寶寶德局當五”等祖錢、“棋祥通寶寶鞏局小平錢”。這些稀世珍品，后來不少經(jīng)馬定祥之手，歸上海收藏家李偉先，解放后李先生捐獻給了上海博物館。其中一枚鮮為人知的、號稱“光緒元寶戶部當制錢十文”銅元之祖的雕母，后來也經(jīng)馬定祥之手，賣給了上海另一收藏大家陳仁壽。

最令馬定祥吃驚的是，王希賢手里還有一種世上僅有的兩棵清代“祺祥錢樹”和四枝“咸豐錢樹”。所謂“錢樹”，就是“長在”一根近兩尺長的銅柱上的、左右排列成兩串的錢幣，少則十幾枚，多則幾十枚。換句話說，就是相連在一起的幾十枚同時澆鑄的錢幣的“原始狀態(tài)”（民間百姓稱之為“搖錢樹”）。中國歷代制錢，都采用翻砂澆鑄工藝。如果人們明白了中國制錢鑄造的原理，就容易理解市場上所有流通的制錢，都是從那“錢樹”上“摘”下來的。錢鑄好以后，從錢樹上取下的每個銅錢還相當粗糙，需要加工，銼去錢邊上澆鑄時留下的流銅，才能成為正式進入流通的貨幣。因此，這樣的“錢樹”原本是半成品，錢幣鑄造局是不會讓“錢樹”出廠的，只有那些管鑄造錢幣的、且非常喜歡錢幣的官員，為了收藏，才有可能私自從“局”里夾帶出來。慈禧太后當年發(fā)動北京政變時的“祺祥錢”，鑄得很少，存世更少，歷來被藏家所珍視，而王希賢家里居然有整整兩枝這樣的“錢樹”。加上前三朝的品種，共計有6枝這樣的“錢樹”。

第一次拜訪王希賢，就使馬定祥大開眼界，見識了北京收藏家的實力。他是多么企盼能從王希賢手里得到這批珍寶啊！巧合的是，由于王希賢抽大煙，家里經(jīng)濟拮據(jù)，他便開始考慮將所藏寶貝拿出來維持生計。于是二人很快達成交易意向。從此，那些早年從瑞府里流到王家的東西，漸漸流到了馬家。當年北京藏家雖然不少，但玩得比較深沉，都壓價狠。馬定祥則既有眼力，又有勇氣，不斷變通辦法籌集資金，從王家進貨，連續(xù)三年往返上海北京。而王希賢也樂得轉(zhuǎn)讓給馬定祥。因為轉(zhuǎn)給當?shù)夭赜眩皇莾r錢低，再者還得便宜賣乖，有損自身形象，于是悄悄地源源不斷地賣給了馬定祥。三年后，王希賢手里的金銀幣，以及大量的清代珍稀古錢，尤其是咸豐年間大大小小的錢幣，十有八九都被馬定祥入囊。這是“錢緣”，也是“人緣”。

為從更多途徑籌集資金，馬定祥于1945年7月在重慶中路開辦“祥和泉幣社”，將從北京收集來的部分中低檔古幣珍品出讓。門面雖然只有兩米寬，店堂只有五六個平方米，房間又矮，但展陳在櫥窗里的“貨”都是讓同道眼直的藏品，諸如戰(zhàn)國刀布、大明寶鈔、戶部官票以及袁世凱、徐世昌、段祺瑞、曹錕等軍閥頭像的紀念銀幣等，都稱得上是稀世之寶（大多是從北京淘來的），祥和泉幣社由是成為一代收藏大家前來觀光交流的場所，如羅伯昭、丁福保、李蔭軒、施嘉干、吳籌中等經(jīng)常來此切磋。展示的藏品不外賣，只為招攬生意。巧妙地運作，使馬定祥很快名滿全國。

二、多次捐獻折射高貴品格

馬定祥有一枚閑章：“嗜錢如命”。為了錢幣，他不知受了多少磨難。但他又不刻意為賺錢，新中國成立后，他向國家和地方文物部門捐獻了大量的珍貴錢幣和資料。各部門向他頒發(fā)過巨額獎金，但他轉(zhuǎn)過手來馬上又是捐獻。

馬定祥的捐獻活動早在解放初的1956年就開始了。那時國家正在籌建上海孫中山故居紀念館，他聞訊后，就將自己珍藏的一批辛亥革命時期的錢幣和紀念章共十余枚，通過報社捐獻給了宋慶齡女士，其中有同盟會早期在海外發(fā)行的金幣券和1929年孫中山先生奉安大典時的紀念章等等，都是珍貴文物。

1983年，馬定祥的《太平天國錢幣》一書出版后，毅然把自己多年珍藏的太平天國錢幣，以及天地會的錢幣共105枚，全部無償?shù)鼐璜I給了南京太平天國歷史博物館。其中有他非常喜歡的、收藏了幾十年的稀世之珍：太平天國攻占南京后最早發(fā)行的貨幣——天國通寶三枚、存世孤品天國圣寶鉛質(zhì)雕母錢，還有成套平靖勝寶、金錢義記、嗣統(tǒng)通寶、皇帝重寶當十大錢等各種天地會時期的錢幣。有的甚至不僅是錢幣，還是天地會會員身份或是某項活動的憑證，極為珍貴。

1990年5月，馬定祥健康情況大不如前，遂萌發(fā)為故鄉(xiāng)捐獻錢幣的打算，偕夫人和長子馬詠春去杭州，向浙江省博物館捐獻了1500余件珍藏，其中包括從錢范到紙幣的各種錢幣，金、銀、銅、鐵、錫各類，應(yīng)有盡有，還有一批珍貴的錢幣拓片和錢幣專著。浙江省博物館獲得這批捐獻后，特為之舉辦“馬定祥捐獻錢幣文物展覽會”。浙江省博物館向馬先生頒發(fā)巨額獎金作為報答，可是馬先生當場把這些獎金全部作為浙江省的錢幣研究基金，捐獻給國家！

1991年1月7日，浙江省博物館的楊陸建副館長帶人來上?？赐R先生。這時，馬定祥已經(jīng)病重臥床。人們在他的指點下，搬出一捆又一捆的錢幣資料，有文稿、手稿、拓集、照片，也有大宗錢幣拓片和成套的錢幣雜志，滿滿74箱，再次捐獻給浙江省博物館。兩個月后老人家與世長辭。

三、珍品拍賣揚名世界

馬定祥雖然捐贈很多，但因兒子馬傳德也自幼喜愛錢幣，所以家藏依然豐富。十余年來，隨著拍賣活動的日趨活躍，馬傳德也動了心，想通過這種形式見證一下自家的藏品價值，并讓更多的人分享珍品錢幣的榮耀，于是拿出部分錢幣參加拍賣。中國嘉德國際拍賣有限公司自2003年起，推出著名古錢幣收藏家馬定祥專場，至今已連續(xù)推出10場，每次成交率都很高。如2004年拍賣的錢幣，總成交額達1000多萬元，而馬定祥收藏的錢幣占一半以上。2005年嘉德拍賣主要是馬定祥珍藏的紙幣，其中民國十二年中法振業(yè)銀行壹元、伍元、拾元樣票各一枚，起拍價50萬元，實際成交價93.5萬元；天津華俄道勝銀行加蓋改哈爾濱壹百元，起拍價80萬元，實際成交價297萬元。2006年中國嘉德春拍，中華民國十五年張作霖像陸海軍大元帥紀念壹圓金幣以319萬元成交，此幣是民國天津造幣廠試制，馬定祥1954年得于天津。同期，馬家的一枚光緒丙午未使用金幣成交價達83.6萬元。此種金樣幣當時僅鑄二三枚而已，是供奉系大軍閥張作霖賞玩用的。在2007年嘉德春拍中，馬家的一枚“孫中山像背嘉禾壹圓銀幣金質(zhì)呈樣試鑄幣”更以616萬元人民幣的天價創(chuàng)下中國錢幣拍賣最高紀錄。2009嘉德春拍馬定祥專場的成交率依然達到了84.85%，總成交價超過3000萬元。

馬定祥是中國錢幣收藏界的驕傲！

作者單位：北京市平谷區(qū)檔案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