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末去婆婆家，剛進門，一個陌生女人便極熱情地撲過來攥住我的手：“你是嫂子吧？”我還在發(fā)愣，身后的林翰已驚喜地叫出來：“小西，你來啦。”

婆婆牽著一個小男孩兒的手從陽臺走出來，滿臉都是笑：“小西昨天來的，我正想給你們打電話呢?！?/p>

杜小西？我隱約記起林翰曾提到婆婆收養(yǎng)過一個干女兒，就是她吧。

我正獨自思量，那個叫小遠的男孩從婆婆手里掙脫出來，撲到杜小西懷里：“媽媽，我要吃比薩?！?/p>

正在廚房忙碌著做水煮魚的林翰聽到這話探出頭來：“小遠，讓舅媽帶你去買，她有優(yōu)惠券?！毙∵h歡快地跳過來，扯了我的手喊聲舅媽，然后就往外走。

在樓下遇見王姨，她笑嘻嘻地湊過來：“這就是小西的兒子吧？”不等我答話，她又嘆息，“小西這孩子也真是命苦，早先若跟了林翰，哪會有今天被拋棄的結(jié)果?！?/p>

說到這兒，她自知失言，忙不迭地走開了。我這才知道，原來小西已經(jīng)離異，更震驚的是，杜小西和林翰之前居然還有故事！

林翰說的版本是：小西是婆婆的學(xué)生，初中時和繼母鬧翻被趕出家門，親生父親懦弱沒辦法，婆婆見義勇為收養(yǎng)了她。那時，林翰已然上了大一，家里清凈，多一個干女兒正合適。后來小西升入一所職高，畢業(yè)后跟著一個男同學(xué)去了遙遠的青島，并在那里結(jié)婚生子。

這些年，小西和婆婆的聯(lián)系，除了母親節(jié)快遞的禮物，就是除夕夜準時的問候電話。

經(jīng)不住我再三追問，林翰交代了之前一直隱瞞的事實：婆婆當初收養(yǎng)杜小西，其實是有一點兒私心的，那就是想將杜小西留下當兒媳，誰想杜小西和那個青島男孩兒一見傾心。為此，婆婆著實郁悶了一段時間。

二

杜小西回來后四處找工作，后來在一家超市做了收銀員。雖然她在外面租了房子，但3歲的小遠沒有上幼兒園，一直跟著我婆婆住。

雖然知道退休后的婆婆閑來無事很寂寞，但一想到她和杜小西以及干外孫走得那樣近，我心里就像壓了一塊石頭，沉甸甸的。

那段時間，我很少去看婆婆，也不允許林翰往那兒跑。有個疑似情敵在婆婆身邊，我總覺得自己的生活像被埋了一顆地雷。

轉(zhuǎn)眼春節(jié)到了，單位發(fā)了好多帶魚，我提了些拿到婆婆家去。進了門，我看見杜小西在廚房洗菜，婆婆和小遠在客廳玩。

很快，杜小西就做好了飯，我正琢磨著是否喊林翰過來，玄關(guān)處忽然傳來他樂呵呵的聲音：“小遠，看舅舅給你帶什么來了？”

看見我也在，他整個人剎那間呆住，手里的玩具掉到了地上。他竟瞞著我偷偷跑到婆婆這里來吃飯，那么，他以前不在家吃飯的時候，是不是都跑到這里來了？唯獨缺少我的餐桌上，婆婆、杜小西、林翰，還有小遠，倒是親親熱熱像一家人。

瞬間，被愚弄的憤怒密密實實地罩下來。

三

我的怒氣還沒消，婆婆那里又出了狀況——普通感冒轉(zhuǎn)成肺炎，老太太住院了。往常這樣的情況，基本是林翰一個人鞍前馬后地跑。但現(xiàn)在有了杜小西，我坐不住了。

我買了兩個西瓜去醫(yī)院，隔著窗戶，看到杜小西正埋頭給婆婆做按摩，那場景著實很溫馨。正要推門，忽然聽見婆婆一聲嘆息：“唉，要是楊潔能有你一半貼心，我就算有福了。”

杜小西的聲音有點兒哽咽：“媽，我后悔死了，當初要是聽從你的安排，何至于受這樣的罪?！?/p>

我氣得渾身哆嗦，兩個西瓜從手中滑落。顧不得屋里兩個目瞪口呆的女人，我轉(zhuǎn)身離去。那天晚上，林翰一直沒回來，打電話去興師問罪，卻隱約聽到婆婆哭哭啼啼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她這是惡人先告狀了。

我無助地坐在沙發(fā)上，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抬頭環(huán)顧建立已經(jīng)5年的家，一個念頭驀然跳出來：如果杜小西真的取代了我，那么這個家，還有家中那個男人，我舍得嗎？

往事如歌重起，我想起了和林翰的過往。當初，和其貌不揚的他相識，我并沒有多熱烈的感覺，只不過覺得他還算老實本分?；楹鬅o論對他還是他的家人，我一直都是淡淡的。杜小西的出現(xiàn)，讓我突然發(fā)現(xiàn)，圍城中的我們兩人，早就像被侵蝕風化的兩塊頑石，磨掉了周身棱角，圓融在了一起。離開彼此或許也能生存，但那種缺失和疼痛，將是一輩子的遺憾。

林翰終于回來了。婆婆已然同他完完整整地敘述了事情經(jīng)過，讓我意外的是，他并沒有一味向著婆婆說話：“關(guān)于杜小西的事，其實你也得理解媽媽。杜小西對媽媽畢竟懷著報恩的心理，現(xiàn)在又靠媽媽照顧小遠……”

我的怒氣在他和風細雨的解釋中漸漸散盡，但杜小西說她后悔了，她會不會對我的幸福構(gòu)成威脅？

林翰笑著攬過我：“別人后悔與否，與我們何干，我這輩子最愛的人只有你一個?！?/p>

四

幾天后，婆婆出院了，我去向婆婆道歉。

婆婆和我說了心里話，她確實有意無意地常拿我和杜小西做比較，但只不過是女兒和兒媳的比較，至于其他，她壓根兒沒多想。

我一邊幫婆婆擇菜，一邊看著在陽臺上玩耍的小遠，婆婆對小遠的疼愛，會不會讓杜小西有幻覺？

婆婆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如果我自己有個孫子，何苦還要纏著小遠解悶啊。”

我的臉紅了。結(jié)婚以來，婆婆一再催著我們要孩子，我卻只當耳旁風，但現(xiàn)在，我有些后悔了。有人說幸福之家是穩(wěn)定的三角形，遭遇杜小西這個疑似情敵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和林翰的生活，確實缺失了孩子這一環(huán)。

好在，一切還來得及。

我和林翰積極備孕，不久，從婆婆那里也傳來了好消息，她親自給干女兒做媒，杜小西馬上要再嫁了。原來，杜小西的婚事，早在她從青島回來之前，婆婆就已經(jīng)開始四處張羅了。

“是我對不起干媽?！睅投判∥髦棉k嫁妝的路上，她紅著眼圈對我說，“楊潔，你比我有福氣。”

其實，我的福氣還有賴她的成全。如果當初不是她拒絕婆婆的安排，我怎么會遇到林翰？如果不是離婚后的她從天而降，愚鈍的我又怎能懂得及時珍惜眼前人？

過去，我只知道婆婆和林翰對杜小西照顧有加目的不純，經(jīng)歷種種才明白，是自己的褊狹自私誤會了這對母子的善良和仁慈。

如今，這份善良和仁慈不僅打動了杜小西，更打動了我。撫著微微凸起的肚子，我想，再有幾個月就要出生的寶寶，應(yīng)該也會為這樣有愛的親人而驕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