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微涼,稀疏黃葉,秋意幾許,又到了一個焙茶的季節(jié)。朋友幾個,圍爐話禪,一把鐵壺燒水煮茶,杯盞香茗,清益幽遠,淡然平靜。這是一個酷愛茶的人,叫李明峻,人稱李師兄,和朋友一起經(jīng)營一家科技公司。有人說他是一個熱衷慈善的人,有人說他比和尚還和尚,有人說他是一個用心喝茶的人。而他很低調(diào),從不標簽自己,只是用心去做他認為該做的事。
言語間,他便把雙腿盤上,氣定神閑,輕輕合目,身心端正,嘴角輕輕上揚,全然投入。只這一念,清凈澄明,自在無為。只這一念,善意暖暖,法喜充滿,此時此景,各種形物,又無不被此念所容納。
萬象都緣一念波
當他開始泡茶時,心也隨著就自然澄凈下來。看著他的動作,將滾水從鐵壺里傾倒出來,燙了玉蘭杯,撮上烏龍茶,蓋好小瓷蓋,來回輕輕搖茶,預熱了一番。茶在溫熱的杯里,釋放出一種淡然的清香。聞者,或茉莉,或梔子,或蘭花。茶靜靜地等著,期待著喝茶者想要它展示的一種芬芳。水傾注入杯,茶湯的第一泡便清新地撲鼻而來。
李師兄最初接觸茶也是一次很偶然的機會,在跟著成都文殊院的師父學習和體驗佛法時,領(lǐng)悟到佛法是一種全新的思想,這與過去的意識觀念發(fā)生了強烈地碰撞。佛法提供了新的思考角度去看待生活,原來生活是如此靜美,周圍的事物如此可愛。如果不全心地投入其中,就會錯過許多。就好像泡茶,由一個個環(huán)節(jié)組成。剛開始泡茶的時候,學的人可能會注重形式,會考慮是否符合標準,這樣擺,抑或那樣放,心里有各種各樣的想法,掂量來掂量去,以至于整個過程顯得慌亂無措。
慢慢地,在熟悉整個流程之后,花里胡哨的想法也就漸漸褪去,一切按部就班,順理成章,不再去刻意增減。再上到一個層次后,心念的一絲一毫,都會影響到整個泡茶的感受。心有所旁騖,就疏忽了時間,水的溫度過燙或者不足,只好將將就就,勉勉強強。有時甚至稍稍跑了一個心念,或者三心二意忙著聊天,拿起泡過普洱的壺泡了觀音,還得意洋洋地品味觀音中的普洱香。有時也很粗心大意,失手摔了寶貝茶具,一地茶湯,只好自嘲道:“攥緊拳頭就是聚,松開手掌亦在聚?!?/p>
當心不再向外馳騁,泡茶也順其自然了,反而覺得泡茶是對自己專注力的訓練,一個用心去體會的過程。把茶倒進去,再用適合的器皿、用適合的水溫、在恰好的時間里,把茶湯倒出來,呈現(xiàn)給品茶人。整個過程,不緊不慢,輕輕松松,歡喜自在,安祥溫和。茶友聞著茶香紛至沓來。于是,樂呵呵地請他們上座,“好,好,好,來,來,來,請吃茶!”
青山碧水無多墨
每個人的心情不一樣,泡出的茶湯就不一樣。每一位品茶的人心境不一樣,品茶的滋味也不一樣。泡茶品茶,其實泡的是自己的感受。李師兄拿一片茶葉,說道:“茶的本身是自然而然的,它沒有在做任何的表達。茶葉從樹上采摘下來的時候,便終結(jié)了作為植物的符號;當被炒制、被賦予更多含義的時候,它便又以另一種藝術(shù)形態(tài)展現(xiàn)出勃勃生機來!”
我們這些看茶品茶的人,以為茶葉在表達某種趣味。殊不知,我們已然將個人的情感、想法、智慧全部傾注其中。我們不停地欣賞它,不停地在問它為什么那么芬芳淡雅。我們感覺到這一切好像是專門為我們所定制的一樣。
每一片茶葉,都有它最獨特的靈感。水的溫度,茶壺的形制,一朵花的芬芳,一個蓮蓬的狀態(tài),光線的明亮與暗影等等,似乎都意圖去捕捉它的靈。但無論怎么都不能捕捉到。這是為什么,你知道不知道?
好多時候,并不是某個事情帶來了阻擾,而是我們用情緒或者煩憂墨染了當下的寧靜,而沒有切實地感知到本有的純凈。比如,端起這杯茶,我們有沒有確切的覺知這杯在手里?我們在想什么,我們在看什么?茶湯是什么顏色,青綠還是淡黃?茶湯入了口,我們有沒有真切地感受,它的溫度、它的味道?我們把什么樣的心思和情緒著色于它,是秋天楓葉的紅色,還是白云傲霜的潔凈?
尋常何須為什么
泡茶是一個載體,讓我們從對茶的未知,到達心茶合一的彼岸,體悟到當下禪茶一味的快樂。佛家常把佛法比喻成船,通往智慧的彼岸,當上了岸,這艘船就應該放下而不執(zhí)著。這杯茶入了口,進了五臟廟,再吸收消化后,就完成了它作為茶的使命,它又以另一種形式存在。泡茶這個過程一次又一次地被重復,就是為了讓品茶那點快樂一次又一次地上演。所以,茶客們通常都會有戒不掉的茶癮。
喝茶如此,生活如此。如若不是一顆歡喜自然的心去喝茶,那么茶也不能給我們帶來樂受。生活遠比喝茶要復雜很多。生活是柴米油鹽的平淡;是行色匆匆早出晚歸的奔波;但生活的一切每時每刻都是在不斷的發(fā)生變化,四季更迭,日出日落,身體、情緒、思想,無一不在變化,沒有永恒不變。
我們甚至要感謝無常,因為它意味著凡事都有改變的可能。倘若沒有無常,黑夜永遠等不到白天,低落的心情永遠盼不到陽光燦爛,得病的身體永遠不能恢復健康,離別的人永遠不能再相聚,這樣的世界想想都很糟糕,不是嗎?人的一生中有順境也有逆境,然而無論何種際遇,如果能轉(zhuǎn)為道用,透過它認識生命的本質(zhì),就都是一生的財富,得失起伏無不是覺悟的契機。有生就有滅,有聚就有散,這不過是事物的平常狀態(tài)。堅強或者脆弱,接受或者抗拒,生活都會繼續(xù)。每個人的生活都充滿變化起伏,有得有失,這是普遍的,也是自然的。
假使你坦然接受無常是生命的規(guī)律,知道怎么保持一顆寧靜、喜悅的心,言行就會散發(fā)出平安和幸福,我們會成為自己真實的朋友,許多人的益友。如果你能了解,并且在生活中親證這一實相,那么無論什么樣的變幻,你都可以對自己的心有一個很好的把控,任運自然,隨順自適。透過無常,也許你會對當下升起愛惜之情。
至純無味真茶味
茶不過兩種姿態(tài):浮、沉;泡茶人不過兩種姿勢:拿起、放下。浮沉時才能氤氳出茶葉清香;舉放間方能凸顯出泡茶人風姿;懂得浮沉與舉放的時機則成就禪茶。茶若是人生,沉時坦然,浮時淡然,拿得起放得下。待這泡茶滋味淡去之后,自有人會記得當初是如何的真香滿溢。
低調(diào)的人,一輩子像喝茶,水是沸的,心是靜的。一幾、一壺、一席、一竹簾、兩三人幾盞杯,任塵世浮華,似眼前不絕升騰的水霧,繚繞、消散。當午后的陽光慢慢卸下,涼風吹弄起半黃樹葉,風起、葉落、蟲鳴。在一杯茶面前,世界安靜了下來,喧囂、浮華如潮水般地褪去。茶、人在草木間,只剩下最純凈的自己。茶,融水之潤、木之萃、土之靈、金之性、火之光。禪集靜思、純厚、枯寂、洞徹,解茶之曠達隨心,釋茶之圓融自在。當一切回歸到靜謐,在這一刻,茶與禪師如此地默契,渾然天成,至真至拙。
懂不懂茶并不重要,當用心品茶時,茶葉綻放出的美麗清香隨心變遷而不同。千利休禪師說:“須知茶道之本,不過是燒水點茶?!焙仁裁床枰膊恢匾?,適合自己的茶才是好茶。喝茶就是“忙里偷閑,苦中作樂”。每個茶人心中都有一方清雅凈土,可容花木,可納雅音。日日在此間醒來,不問凡塵,靜心享受。
茶之道,茶知道。守一抔凈土,盈一眸恬淡。
茶罷,一斂裾,穿上鞋,悠哉悠哉而去。大地上,只留下優(yōu)雅背影。愿每個人,在紛呈世相中不會迷失荒徑,可以端坐磐石上,陶醉茶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