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道士塔》的漫漫黃沙開篇,和著異鄉(xiāng)漂泊者的腳步聲結(jié)束,從兩千多年前李冰的都江堰直讀到兩千年后非常時代的吳江船,這是一場名副其實的苦旅,它涵蓋了太多,它承受了太多,它讓一顆不堪負重的心靈,只能用沉默的眼淚來回答歷史上那些太多的委屈,痛苦與太多的無可奈何。
原來散文,真的也可以寫出歷史的重量。
余秋雨先生的文采當然是好的,華彩明麗的辭藻,工整通暢的行文;但最吸引我的還是透過詞句背后穿透歷史迷霧的畫面,越平凡質(zhì)樸越令人動容。王道士遠望外國學者拉著滿載敦煌文物大車的背影,天一閣門口及膝深的積水與樓閣上滿地的棗核,牌坊下尼姑庵中那些靦腆年輕女老師們,布鞋踏在昔日牌坊上的雕紋上,送孩子們遠去而揮動的小手絹,那兩個為開了一冬的臘梅花瓣撐著紫綢傘的小護士……畫面在一個人物身上定格,停頓一下,又跳到另一個場景上,再停頓。一放一停,一停一放,那么浩大深奧的中國文化歷史,一下就有了形象,有了精氣神,不再抽象,不再枯燥,哪怕是屈辱的部分,也讓忍辱負重有了發(fā)泄的具體出口。
就我個人來說,最動人的一定是那篇《風雨天一閣》:“登天一閣樓梯時我的腳步非常緩慢,我不斷地問自己:你來了么?你是哪一代的中國書生?”就這一句問話,竟然讓深夜讀書的我感慨到泣不成聲。對于一個在22歲就離開了故土的漂泊者來說,我從來沒有對歷史對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產(chǎn)生過多么深厚的興趣,“書生”這個詞實在離我的個人旅程太遠。我捫心自問,究竟是什么觸動了一個甚至對歷史具有抗拒心理的異鄉(xiāng)人的神經(jīng),讓那種心痛與感觸都尖銳到幾乎破胸而出,只能用微薄的眼淚來與千里之外的另一個心靈共鳴?
讀《文化苦旅》第一遍時,對這本書的感覺是復雜的,除了感慨,對有些篇章某種語氣的厭煩也是強烈的。這種厭煩主要出現(xiàn)在作者時不時站到歷史代言人的角度上發(fā)表感懷之刻,更在《狼山腳下》一篇中到達了頂峰。那些大而空的言論、呼吁、名詞、慷慨陳詞,那些對中國文化進行總結(jié)式陳詞的語氣與對古今文人命運的對比推斷讓人心里總不自覺的產(chǎn)生某種不服,不耐煩:這究竟是何許人也,敢這樣張狂的把整個中華五千年文化的來龍去脈都籠絡(luò)進自己的思想體系之下一一解說!可在厭煩的同時,又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銳,他的精確。比如那篇《上海人》,既道盡了上海人的尖刻與斤斤計較,又通過謙讓與不謙讓的比較深入到單元與多元世界觀的差異中去,怎么不是以小見大?剛剛為《五城記》中“構(gòu)建”、“召喚后代”這樣的詞匯而反感,再翻幾頁,蘇杭與星羅棋布的江南小鎮(zhèn)們又溫柔的用吳儂軟語煙波暮靄把剛才的對立情緒抹去,可在舒暢的同時,“人格方位與地理方位”又跳出來讓我不得不撇撇嘴,把書放下,嘆口氣,再讀。
這樣復雜的情緒一直伴隨我讀完最后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