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痛苦的麥子,在苦雨中浸泡。
只有光,將它喂飽。
只有父親,與它同呼吸。譬如,麥子悲傷,父親以悲傷蓋住自己的臉。堅實的父親,孤獨,不可言說。風開始勁吹大地獻出的豐饒。
風吹。圓穹上長出白云。歡愉地流淌。
哦,麥子在谷水故道上歌唱,被落日染得一身金黃。神啊,黃金也命令父親歌唱。白鴿的飛翔,仿佛隔著千米的靜寂,是一顆清潔之心,穿越無邊無際的蔚藍,藍得有點瘋狂。且讓青筋滾滾的父親熱血沸騰,唱出自足的芒。顫抖了一次。再搖曳一次。
暮光之麥田顯得多么清澈、無邪,泛出層層清香。
谷水杳杳。在《水經(jīng)·陰溝水注》里吐露著沉寂。
我在可安歇的水岸打開古籍。讀水草,讀菖蒲,讀布衣,讀閃爍的萬物和光。這些柔弱的水,不朽的水,捧出鮮花、五谷和羊的眼神,捧出大片的野鴨,抱水而眠。我深愛著的水,五百年前已丟失了的水,只蘇醒于這薄薄的紙箋上。
蜿蜒、曲折,它金子一樣繞過“已吾城”,奔向東南。
如時光之一掠,永不回眸。
我熱愛落日,熱愛落日下的寧陵城,熱愛寧陵城的五谷、雜糧、平靜而美麗的村莊,熱愛村莊的貧窮、黑夜以及黑夜里的孤獨之蜜。
熱愛以沙子凈手的父老鄉(xiāng)親,撥亮銀色器皿。禱告神,趕走有毒的螞蝗,讓半尺厚的黃土長出溫暖的果實,長出綠玉杖。
熱愛打坐的老人,飼養(yǎng)著體內(nèi)的靜寂與悲苦。
他摸不著自己的傷。
我相信自己的前世也熱愛落日,熱愛逼近火焰的落日、渾圓的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