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典出《莊子·齊物論》
自古以來,不管是梁?;p飛的傳說故事,還是贊嘆與向往之情,蝴蝶都一直被人們寄予了某些特殊的情感。在天空中追逐嬉戲,在花叢間翩翩起舞,蝴蝶的色彩斑瀾、千姿百態(tài),著實令人喜愛和向往。蝴蝶自古以來都與人們的生活緊密相連,眾多文人雅士們也從不吝于對蝴蝶的諸多情懷,詩詞歌賦、神話傳說,蝴蝶無處不在。
人們已知的一萬多種蝴蝶,除了南北極的極寒地區(qū),幾乎分布于全世界。為了生存它們演化出了各種各樣的策略,不僅色彩和外形的差異巨大,就連它們的卵和幼蟲的形態(tài)和習性都各自不同。有些蟲卵被產(chǎn)在植物的葉底、花苞甚至果實中;有些幼蟲像一團鳥糞,或長有鮮艷而巨大的眼狀斑,用來恐嚇前來獵食的鳥類和螳螂等;它們的蛹更是奇特,有的像一片樹葉,有的像一顆果實,實在是天工造物的奇跡。在我國分布的已知蝴蝶種類也有一千多種,從海拔幾千米的西北高原到南國的熱帶雨林,甚至城市公園和居民小區(qū)也時常會有蝴蝶造訪和安家。
初見絹蝶,要回到上世紀90年代末,那時剛剛開始接觸互聯(lián)網(wǎng),從小喜歡繪畫和攝影的我,開始在網(wǎng)上瀏覽和收集各種精彩的風景以及動植物圖片,無意中在國外網(wǎng)站上看到了一張半透明的白色蝴蝶圖片,蝴蝶身上的紅斑和藍斑美得幾乎讓人眩暈。這種簡潔到極致的色彩和造型,讓我無盡贊嘆起自然的造物神奇。在此之前,看到過很多色彩斑斕、造型奇特的蝴蝶,雖然也非常美麗,但卻沒有像這次一般的震撼,可能對于一直心在自然,身在城市的我來說,繁極而簡才是大美。
始料未及的是,這一發(fā)而不可收的情愫,隨著絹蝶把目光投向高原。小時候的海洋之夢在無意中轉(zhuǎn)變成了雪線之夢。
蝶類是世界上有記錄分布海拔最高的昆蟲之一,它們活動的最高極限可達到海拔5000多米的冰川,這個高度是其他大部分昆蟲都無法企及的。
高原禁區(qū)的精靈
從現(xiàn)代生物分類學的角度,絹蝶一直遠在人們的視線之外。它們大部分生活在海拔1500~5000米左右的高山地區(qū),在那些交通不便、人跡罕至的區(qū)域,它們一直保留著那層神秘面紗,許多高山種類的絹蝶甚至常年生活在雪線上下。
我國的絹蝶種類已知的有30多種,占全世界50多種絹蝶的三分之二,主要分布于西藏、云南、四川、新疆、青海、甘肅等地的高海拔地區(qū),其中有許多種類是中國特有種。絹蝶不僅是中國蝶類中十分珍貴的種類,而且美麗異常。絹蝶翅形渾圓;翅膜無色透明;狀如絲絹,因此得名。翅面常有黑色、紅色和藍色斑點或者斑紋,體態(tài)淡雅華貴,生命力頑強。
在不同地區(qū),每年的4~9月,是不同種類絹蝶的活動周期。它們主要活動在高山亞冰雪稀疏植被帶、亞高山灌叢草甸帶、山地森林草原帶及山地草原帶。
高山流石灘大多分布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山,上接高山雪線,下與高山草甸相連,這里是高山特有的生態(tài)系統(tǒng),由于冰川劇烈作用及寒凍強烈風化,將地表巖石剝落成大量大小不等的礫石,形成為灘,寬約幾十到上百米不等。在這個區(qū)域氣溫低、空氣稀薄、日照輻射強烈、溫度變差劇烈,經(jīng)常出現(xiàn)霜凍、雪雹和強風。這里生物量低,種群小,多數(shù)物種臨近于最小可存活的種群數(shù)量,生態(tài)系統(tǒng)極為脆弱,各類生物的生長都極為緩慢。但正因如此,許多種動植物才演化出頑強的生命力,綻放出異彩紛呈的面貌。
高山流石灘雖然氣候惡劣、土壤貧瘠,但卻是絹蝶們的樂土和家園,絹蝶的一生就在這里展開。絹蝶屬于鱗翅目絹蝶科的昆蟲,一生分為卵——幼蟲——蛹——成蟲四個階段。絹蝶的幼蟲和成蟲都依賴于生長在這里的植物,以高寒山區(qū)的罌粟和景天科植物為食——成蟲以花蜜為食,幼蟲則以植物的莖葉為食。每年的六七月份是絹蝶成蟲出現(xiàn)的高峰期,化蛹前幼蟲停止進食,四處爬行尋找隱蔽黑暗的石縫、石壁上吐絲結(jié)成一個半透明的薄繭將身體藏在其中,經(jīng)過幾天時間幼蟲再蛻皮成黃褐色的蝶蛹,等待著高原的夏天到來羽化成蝶。
絹蝶奇特的身體結(jié)構和生活習性也在億萬年的演化過程中與高海拔的環(huán)境相適應。但是由于生活環(huán)境的氣候惡劣多變,生長期短和食物不足,有些種類的幼蟲期要跨越兩三個漫長的嚴冬。
高原溫暖的季節(jié)只有夏天的三個月左右,各種生物都在利用這短短的生長期和活動期來繁衍后代,延續(xù)自己種群的基因。絹蝶也不例外,只要羽化步驟結(jié)束,它們就會快速地進行繁殖活動。雄蝶的活動能力較強,它們主動地找到剛剛羽化不久,甚至翅膀還來不及展開的雌蝶進行生命中最為神圣的一環(huán)。交尾之后,雄蝶尾部末端的腺體便分泌出一種干后變成角質(zhì)物黏液,在雌蝶尾部形成一個袋狀的罩子,這種象牙色的堅韌物質(zhì)阻絕了這只雌蝶再次交尾的機會,而絹蝶這種特殊的袋狀結(jié)構隨種類不同而各式各樣,也成了絹蝶種類的生物學分類依據(jù)之一。
我國從青藏高原、喜馬拉雅山區(qū)到新疆的天山、阿爾泰山及昆侖山和內(nèi)蒙古等地,都是絹蝶棲息的地方,無論從絹蝶種類數(shù)或族群數(shù)量上看,均可稱全球之冠,而 “大香格里拉”地區(qū)則是中國最著名的絹蝶產(chǎn)地,分布著絹蝶科中最為美麗和珍稀的一些種類。
香格里拉夜未眠
所謂“大香格里拉”,地處四川、云南、西藏自治區(qū)三省區(qū)結(jié)合部,涵蓋川西南、滇西北、藏東南9個地州市82個縣(區(qū)),大香格里拉所在的地區(qū)目前是川、滇、藏大三角區(qū),在這個區(qū)域內(nèi)有壯美的自然景觀和豐富的野生動植物,是一方“人間最殊勝的凈土”。
7月仲夏卻是高原的初春,從云南香格里拉縣出發(fā)到西藏的芒康,一路上要經(jīng)過白馬雪山和梅里雪山,在兩座雪山之間,是巍峨圣潔的連綿雪峰,而雪峰、雪線、意味著高山流石灘的秘境。蜿蜒的山路在崇山峻嶺之間遠看就像是絲帶,但這樣的“絲帶”卻危機重重,在雨季這里的降水量很大,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山體滑坡,讓原本就坎坷的路變得令人畏懼。路邊山坡上的一簇簇的花,遠處的針葉林和松蘿在提醒著我已經(jīng)進入了白馬雪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
車子停在雪峰對面的埡口,背好背包,拿起相機踏上這夢寐以求的土地。絹蝶!絹蝶在哪兒?流石灘在哪兒?遠遠望見的山峰這時卻只能看到山腰,就連之前看起來平緩的草甸,也突然變成了陡坡。這里已經(jīng)是4200多米,在這樣的海拔每次呼吸到的氧氣不到內(nèi)地的60%,平地行走也相當于內(nèi)地負重30公斤。我向遠處的皇冠峰前進,這座形似皇冠的山峰名不見經(jīng)傳,第一天的行程計劃,也正是奔著它而來。
一個多小時的竭力攀登,才爬了200多米,遠望流石灘還有將近一半的高度,第一天只能就此打道回府,回到海拔3000多米的鎮(zhèn)上入住。夜里,隱隱地頭痛,伴著這安靜的夜晚,激動的心情,在香格里拉山林的懷抱里,人未眠,夜未眠。
沒有了第一天的新鮮刺激,現(xiàn)在需要的是理性的心態(tài)做好合理的安排。第二天雖是早早出發(fā),但到達海拔最高的埡口已是早上九點。今天在路上遠遠地就已經(jīng)做了一些篩選,選擇了相對低緩一些的草甸作為起點,邁過一些溪流朝著靜靜的流石灘攀爬,每走十幾米就不得不停下來大口喘氣,像是下雨前池塘里缺氧的魚。直到腳下的青草變成大小不等的碎石,每一步也開始變得小心翼翼,雙腳著地時而要變成四腳著地,向往已久的流石灘,終于到了。遠看著了無生機的“石堆”,事實上卻是處處有驚喜,美到讓人驚詫的綠絨蒿、從冰藍色到粉紫色的紫堇,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植物和花朵,定睛看去如繁星點點。我忘卻了疲憊,卻沒有忘卻四周巡視絹蝶的身影。
多數(shù)蝴蝶都喜歡在陽光燦爛的日子四處飛舞,絹蝶也不例外,在晴天的上午10點到下午4點陸續(xù)從躲避的石縫里鉆出來,在石壁和流石灘、草甸上飛翔。由于它們的體溫需要依賴于陽光來調(diào)節(jié),所以陰天和雨雪天氣將難覓它們的蹤影。在陽光明媚的日子里,它們喜歡像滑翔機一樣乘著上升的熱氣流巡視大地。快時像是被疾風吹走的白色羽毛,慢時像是春天飄落的柳絮??瓷先ニ鼈兊娘w行漫無目的,但其實有著一定的習性和規(guī)律。通常有三種情況,一是雄蝶在不停快速飛行尋覓剛羽化的雌蝶,尋找交配繁殖的機會;二是它們在尋訪蜜源植物的花朵,獲取花蜜來補充身體能量;三是雌蝶在尋找合適的寄主植物并在其附近的石塊上產(chǎn)卵。因為絹蝶的食物是花朵中的花蜜,所以首先要找到蜜源植物較集中的地方,才會有更多的機會見到它們。
絹蝶翅形渾圓;翅膜無色透明;狀如絲絹,因此得名。
功夫不負有心人
在流石灘和草甸的結(jié)合處,一個多小時舉步維艱的苦苦尋找終于有了發(fā)現(xiàn)。在20多米遠的一簇植物的花朵間,有白色的小點閃動著,雖然偶爾會有蛺蝶和粉蝶科的種類出現(xiàn),尤其是白色的粉蝶遠看容易和絹蝶混淆,但只要細心觀察,仍可從遠處辨識出“真假美猴王”!絹蝶的翅膀很薄,相對于身體來說翅膀比例也更大,也正因這樣的優(yōu)勢,它們可以在輕輕扇動幾下翅膀之后,就開始乘著上升的熱氣流如雄鷹般滑翔。珍珠絹蝶!我的心里幾乎在尖叫,是的,就是它。一只雌性的珍珠絹蝶,透過相機的長焦鏡頭,我看到了它后翅的斑紋極其美麗,澎湃不已的心情再也難以抑制,我顧不得腳下的亂石大步往它的方向行進。然而松散的石堆輕易地把腳陷了進去,身體難以保持平衡,為了安全起見只好讓身體倒向石堆……疼痛已經(jīng)被激動所產(chǎn)生的腎上腺素消解了幾分,但是低頭看腳下的一秒鐘時間再抬起頭,絹蝶不見了蹤影。
除了風聲,周圍安靜得像是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覺。我再也不敢低頭,目不轉(zhuǎn)睛地朝著剛才望過去的方向,俯下身摸著石頭前行。正當此時,那只絹蝶從距離我不到三米遠的地方騰空而起,一個側(cè)身就被山風吹到了十幾米開外。我還沒有來得及舉起相機,就只好目送著這位美麗的仙子隨風而去。雖然有些沮喪,但是這畢竟是我第一次如此接近絹蝶,我完全被驚呆了。我在心中默默祈求著接下來的時間會有好的運氣,會有好的天氣……
在半個月時間里,我獨自一人攀爬了七座山峰,走遍了十幾條流石灘。不同種類的絹蝶有著相似卻不相同的習性,如同一方水土一方人的說法,這些在遠處幾乎讓人視而不見的微小生靈,卻以驚人的生命力頑強地生活在這片圣地。當我一個人抱著相機坐在海拔近五千米的流石灘巨石上,當遠處牦牛群方向傳來鈴鐺的清脆鳴響,在灼熱的陽光和冷雨寒風的交替中,我在觀察和感悟著眾多生命。小到一棵草,大至一片森林;一只忙碌不停的螞蟻,一只振翅飛舞的蝴蝶,蕓蕓眾生都懂得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在沒有人類的干擾和破壞之前,它們都處在一個平衡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中。我們應該著眼于當下,著眼于在人類文明發(fā)展的關鍵時期,人們更應該做些什么,如何去和自然和諧并存。
這時眼前一閃,又有一只美麗的絹蝶,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