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典”不僅是藏族婦女生活上的裝飾,也是藏族女孩進入成熟的標志。藏式圍裙“邦典”的織造技藝2006年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
從山南地區(qū)貢嘎縣沿拉(薩)—澤(當)公路出發(fā),在距離縣城17公里的地方有一個小鎮(zhèn)名叫姐德秀。
坐落在雅魯藏布江南岸的姐德秀,是西藏歷史上煊赫一時的古代八大名鎮(zhèn)之一,一直以來享有“邦典之鄉(xiāng)”的美譽。在這個面積不算大的小鎮(zhèn)里,仿佛空氣中都飄蕩著家家戶戶編織邦典的聲音。千年的歲月沉淀了小鎮(zhèn)悠久的歷史,也承載著姐德秀人世代相傳的編織技藝
“邦典”,藏語意思是毛織圍裙,原是一種五彩的、細橫線條的氆氌(藏袍原料),后來成為藏族婦女喜愛系在腰間的裝飾品,也就漸漸成了藏式圍裙的代名詞。它的原料與藏族傳統(tǒng)毛紡珍品氆氌、謝瑪?shù)认嗤?,但比氆氌單薄、精致、小巧、鮮艷。藏族人用邦典來制作婦女的坎肩、圍裙和挎包,或者鑲嵌在藏袍邊上,現(xiàn)代人還用它裝飾客廳和臥室的墻壁。
“邦典”不僅是藏族婦女生活上的裝飾,也是一個女人成熟的標志。一位藏族少女長到15歲以后,家人就要擇日為她舉行成人禮。其中主要的形式就是頭戴巴珠卡,在腰部第一次系上五彩的邦典;然后還要接受老人敬獻的哈達和祝福的話語;此時老人心中往往是百感交集,這一天預示著又一個孩子長大成人了。……
2006年,藏式圍裙“邦典”的織造技藝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
已故姐德秀著名“邦典”藝人格桑便是西藏第一批國家級非遺項目代表性傳承人。早些年,格桑因有腿疾不能像鎮(zhèn)上其他男子一樣出去做工,一家五口人擠在親戚家的兩間房里,生活頗為拮據(jù)。頭腦活泛的格桑和妻子在家一同編織“邦典”,雖然一條賣價45元人民幣的“邦典”使這個家獲利甚微,但格桑的“邦典”染織、配色技藝在當?shù)爻鲱惏屋停€自創(chuàng)了新的編織技藝,并用“邦典”織法做出背袋、圍巾、披肩等多種產(chǎn)品,很受買家和旅游者的喜愛。
2002年,在當?shù)卣姆龀窒?,格桑在?zhèn)里開辦了“格桑民族手工業(yè)廠”,格桑每月從拉薩購來白色羊毛線和染料,染好顏色后發(fā)給工人編織,然后又將“邦典”和其他織品送到拉薩的買家手里。如今,手工廠里已有30多位工人,一條“邦典”市價賣到300元人民幣,手工編織的掛毯、披肩更是價格不菲,貨品訂單也不斷從國內(nèi)外各處飛到這座不起眼的小院。
在格桑等“邦典”藝人的努力下,姐德秀的“邦典”在傳承了傳統(tǒng)的編織工藝的同時,創(chuàng)新了很多獨特的工藝。今天,純手工制作的“邦典”,以其別具一格的精致,讓姐德秀這個藏南小鎮(zhèn)蜚聲中外。
當格桑于2012年病逝后,他的遺孀,其在“邦典”事業(yè)上的搭檔和助手嘎日和女兒丹增卓嘎責無旁貸地承擔起了這份重任。
充滿商業(yè)靈氣的姐德秀古鎮(zhèn)
事實上,藏族并不是一個特別善于經(jīng)商的民族,但格桑和嘎日的家鄉(xiāng)人“姐德秀巴”似乎是一個例外。
十多年前,我們在這里認識了一個叫巴勒布次仁的尼泊爾人,雖然已經(jīng)是個徹頭徹尾的西藏農(nóng)民了,但次仁的長相、膚色和氣質(zhì)一看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尼瓦爾族人,巴勒布次仁告訴我說他和他的前輩們就是為了商業(yè)利益不遠萬里從喜馬拉雅南麓跋山涉水來到高原古鎮(zhèn)姐德秀。西藏民主改革前,姐德秀地方還有六七位尼泊爾人居住經(jīng)商。在上世紀60年代甄別國籍時,愿意離開中國的發(fā)放路費,歡送出境:留在西藏愿意保留國籍的允許申請護照,自由出入境;愿意加入中國國籍的分配耕地,享受中國公民的待遇。巴勒布次仁和兩個小伙伴就是這樣自愿留在中國的。
就在那次采訪中,巴勒布次仁跟我們提起他們的先輩同胞和西藏傳奇商神羅布桑波的關(guān)系。
羅布桑波,西藏民間一般稱作聰本羅布桑波,“聰本”是“商主 ”、“商官”之意,他不僅是西藏歷史上的著名商人,而且也是像次仁這些半尼半藏的坐地商的引路人和他們在藏地經(jīng)營商業(yè)的“精神導師”。
在我們到過的山南很多地方特別是在商業(yè)重鎮(zhèn)姐德秀,流傳著關(guān)于聰本羅布桑波在當?shù)毓驼埳剃牷镉嫷膫髡f和歌謠:
請看這老板的伙計,
年齡小不小十三歲,
大不大十三歲,
十三歲青年去康定,
當羅布桑波的伙計。
六十匹騾子的助手,
三十匹公騾前面趕,
三十匹母騾后面走,
前走馬嚼口拉一拉,
后走馬鞭子抽一抽。
……
根據(jù)學者廖東凡研究,過去,在西藏人眼里,聰本羅布桑波是一位半人半神式的巨商。相傳他率領(lǐng)龐大的商隊,往返于藏漢區(qū)、中印尼,把茶葉運到藏地,把馬匹送到漢區(qū)。像織布機上的金梭銀梭,編織著民族友誼的紐帶。傳說他是宗喀巴大師的商隊總管,大師弘揚佛教、修建甘丹寺時,他提供了相當一部分資財,這也許是他名垂千古的原因之一。他死后,被尊為商人之神,許多城鎮(zhèn)的商業(yè)中心和農(nóng)牧區(qū)季節(jié)性的集市貿(mào)易場地,傳說都是他親自開辟并立有他的神廟或塑像。每次大型的貿(mào)易活動或廟會之前,照例要祭祀聰本羅布桑波,商人們誠惶誠恐地頂禮膜拜,祈求他保佑財源茂盛。據(jù)傳,15世紀早些時候的帕竹王朝大臣米旺達孜,倡修了這座四門白塔,專門供奉聰本羅布桑波的頭蓋骨及其骨殖。在那個時候,拉薩并非西藏首府,商販寥落,市場冷清。米旺達孜此舉的目的,顯然是希望提高拉薩在整個西藏地方商業(yè)活動中的地位,吸引更多的人來這里經(jīng)商。因此,白塔是商人之精神的體現(xiàn),也是拉薩市場形成和發(fā)展的象征。
西藏邦典產(chǎn)在姐德秀,銷在拉薩城。
姐德秀的邦典藝人嘎日這樣告訴我們:她十三四歲的時候織完十五條左右邦典就要去拉薩銷售,有時候在八廓街上擺地攤,有時候批發(fā)給康巴坐商。第二天乘車回家又去織下一批邦典。但現(xiàn)在,由于媒體的宣傳,姐德秀的邦典織完就“走了”,不需要設(shè)立專賣店,也不用她們大老遠跑到拉薩促銷,老主顧們一個電話就把四五十條邦典訂走了,一條都留不住。所以姐德秀雖說是“邦典”之鄉(xiāng),但你很難在當?shù)刭I到稱心如意的邦典也看不到邦典店,就是這個道理。
編織邦典的技藝傳到嘎日夫婦這里已經(jīng)是第四代,以前多是男子織“邦典”,嘎日的女兒丹增卓嘎記得小時候看到過爺爺和舅舅們農(nóng)閑織“邦典”。后來男人們出去打工掙錢的機會越來越多,慢慢的,婦女們挑起了編織“邦典”的大梁。
嘎日8歲到12歲上民辦小學,12歲開始學習染色、織“邦典”。
1970年代,一條“邦典”賣12元,現(xiàn)在可以賣到150元批發(fā)價,嘎日說:“以前的手工毛線沒有那么細,‘邦典’的經(jīng)緯線都很糙粗,一天怎么也能織出兩條。現(xiàn)在我們用細若游絲的機紡毛線,一天僅能織出一條邦典,但也從來不用為銷路的問題發(fā)愁。”
聽嘎日講述姐德秀邦典的故事:人對這份手藝的認真和勤勞付出,使得姐德秀的邦典就像天空中的彩霞,鮮艷奪目
今年50歲的嘎日是山南地區(qū)貢嘎縣姐德秀鎮(zhèn)九村人,家里有4個孩子?!拔覐?2歲開始織邦典,包括染色、織布,都是父母傳授給我的。從12歲一直到2002年,染色、織布、銷售都是自己在弄。其實西藏好幾個地方都在織邦典,扎囊、日喀則、江孜都有織,但是,很早以來,姐德秀邦典,澤當?shù)碾珰冢沃x瑪氆氌等雖然沒有什么商標,但都有獨特的標志。就姐德秀邦典來說,精致而色澤明目,因為姐德秀地方的水質(zhì)獨特,使得染色的邦典鮮艷奪目。聽村里的長者講,歷輩達賴喇嘛的袈裟,織在多地,染在姐德秀宗,洗在拉斯(湖)。姐德秀的水使得染色后的袈裟光彩奪目?!?/p>
嘎日所說的這個拉斯湖位于姐德秀九村和四村間的一條小溪邊,湖畔長滿秀木,枝頭上掛著經(jīng)幡,水質(zhì)清冽、波光粼粼,一年到頭都有人在這里沖滌羊毛?!盀槭裁丛谶@里染色就成功,有很多歷史傳說,首先一點是因為水質(zhì)的原因——輕盈而且潔凈。過去,姐德秀的邦典都要靠自己染色,而邦典染出來的顏色之所以很精美,都是因為位于宗山腳下的泉水和幾公里外的拉斯湖。在當?shù)厝说男哪恐校@兩個地方的水質(zhì)是最好的。從泉水里取水,染出來的織物顏色會十分的均勻和鮮艷。用拉斯湖的水清洗染好以后的邦典,顏色會更持久。拉斯湖在藏語里的意思是‘神佛沐浴過的湖水’,當?shù)厝苏J為,拉斯湖的水是很清澈、潔凈的。老人告訴我們說,水質(zhì)越好,染色的效果就越好,衡量染色水質(zhì)好壞的標準是看水里面所含雜質(zhì)的多少,雜質(zhì)越少水質(zhì)便越好越輕。在很久以前,只有歷代高僧的織物能在象征圣潔的拉斯湖里清洗,其他織物,包括貴族和領(lǐng)主的,就只能在拉斯湖流下去的溪水中清洗。過去,因為姐德秀的水質(zhì)好,在山溝里和其他地方織好的‘邦典’全部都要拿到這里來染色清洗才算完成工序?!?/p>
嘎日笑著說,“當然,還有人們對這份手藝的認真和勤勞付出,使得姐德秀的邦典就像天空中的彩霞,鮮艷奪目。自古以來,織布時一定要把梭子敲打兩邊的木頭,使得發(fā)出這樣的聲音——得得~得得~得得。初學織布時,同樣大小的孩子,在相同的條件下,我們這個村子的孩子學得比其他村子的更快,(就是)因為這個手藝的傳承很悠久,村里的孩子從小看在眼里,耳濡目染。在我的作坊里,從昌果等其他地方來的,學得很慢,我們姐德秀的孩子,比如,繼承我手藝的我的女兒,一天就學會了。因為有悠久的歷史,使得這邊的邦典色澤和質(zhì)量更好。再者,織布的布線很講究,其他地方的插線口是圓的,而我們這里的是方的,布線更細,可以生產(chǎn)出德欽措吉、扎西卓瑪?shù)葎e處沒有的邦典品種。”
“德欽措吉”和“扎西卓瑪”——古代的藏族織女似乎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專利意識
那天早上,嘎日的女兒丹增卓嘎就是戴著那么一幅色澤素雅明麗的“扎西卓瑪”邦典接受我們采訪的?!暗職J措吉”、“扎西卓瑪”等這些歷史久遠的邦典品種為何如此受到當?shù)貗D女的青睞?丹增卓嘎說,“這跟原材料的特性很有關(guān)系。我們所用羊毛產(chǎn)自藏系綿羊,藏系綿羊粗分兩種,——一是‘域魯’,指農(nóng)區(qū)本地土羊,出產(chǎn)的羊毛手感柔滑油潤,二是‘羌魯’,指藏北羊系,其特點是毛質(zhì)硬,毛色亮,多用作編織卡墊、藏式羊毛被子等,而我們織邦典就是要把‘域魯’和‘羌魯’的羊毛摻和在一起用,這樣織出的邦典就能把兩種羊毛的優(yōu)點很好地結(jié)合在一起,手感既平滑,顏色又透亮,人們?nèi)绾文懿幌矚g呢?”
在邦典展廳里面對琳瑯滿目的產(chǎn)品,我們一邊看一邊聽丹增卓嘎一一介紹:姐德秀邦典從原材料的顏色上分有雀屏(橘黃色)、然木(藍色)、渠羅(綠色)、達巴(虎皮,即咖啡色)等區(qū)別。而邦典本身的花色有大致有梅朵甲赤(花帶虹)、康布梅朵(核桃花)、格桑梅朵等三十多個品種?!暗话銇碚f,邦典可以分為兩大類,一類叫査欽(大花),紅色為主調(diào),用來新年等節(jié)假日所戴,平時人們所戴的邦典叫哦瓊(小青),為鑲嵌青藍顏色之意。就査欽類來說,其中又分瑪色堅祝、德欽措吉、甲久垂、唐杰多杰、扎西卓瑪不同的顏色搭配。其他還有薩梅卓、夏扎、夏扎白薩(指從拉薩貴族夏扎府邸流傳出來的邦典新樣式)也多屬于查欽類。”
根據(jù)嘎日后來介紹:“德欽措吉”和“扎西卓瑪”等歷史比較短暫,德欽措吉就是織女的名字,后來成了她的風格的邦典的名字。扎西卓瑪也一樣,應該是她們第一個編織出這種花色,其他人就過去跟她們交流,向她們討教,慢慢流傳開來,但花色和樣式的名字永遠是屬于她們的?!?/p>
織布是一個周而復始的工作,先輩留下的這樣一個手藝,不管刮風下雨都不用停止工作,只管在屋子里盡可哼著小曲織布,比一般的勞力活舒服一些
在我們看來,織布紡線并非集體勞動。
但記者在當?shù)氐娜炖锟吹讲簧倥⒖梢栽诩依锟棽家矊幵傅礁氯盏膹S子跟姐妹們一起勞作,“就是圖個鬧熱”,這跟嘎日那天說的一段話很有些關(guān)系。
嘎日說:“織布是一個永遠都周而復始的工作,織布由四個轉(zhuǎn)輪,四個布線,四個織線等組成,腳踏也不能亂來,要左右腳相向移動,輪流按踏??棸畹涞牟噬椌€又很有講究。在古代,因為人都不是很聰明,所以有這樣的說法,新手學織布時,一只腳穿氆氌靴,另一只腳穿皮靴,師傅在旁叫喊抬氆氌靴,抬皮靴,這樣輪流交替,使得梭子的穿梭也步入正軌,從古至今就是這樣教習織布的。說古代人不聰明,但我每次織布時總在想,開發(fā)創(chuàng)造織布的人是何等的聰明,他是如何想到這么復雜的織布方法呢。不管刮風下雨都不用停止工作,只管在屋子里哼著小曲織布,比一般的勞力活舒服一些。如今,隨著整個社會的發(fā)展,年輕人都很聰明,不需要再按照‘抬氆氌靴,抬皮靴’的口訣教習,只需告訴她們兩只腳在外時,梭子往左插,兩只腳在內(nèi)時,梭子往右插就可以了。這樣很快就學會了。
“2007年,縣婦聯(lián)和自治區(qū)婦聯(lián)組織為期一周的婦女培訓,對手工技藝進行交流,主要是因為我們這里從事織布的基本都是女性,且都家境貧困,從2002年開始,我召集不能出去打工的婦女從事織布,在正常費用的基礎(chǔ)上,給予一袋米的福利,婦女不能出遠門打工,有空的婦女來這里織布,只要自己織一幅邦典就有一筆報酬,可以上午在家干活,下午來織,也可以上午織布,下午在家干活,很靈活,完全是副業(yè),村里的婦女都很歡喜。
“這讓我想起了自己初學織布的情景,當時還是生產(chǎn)隊,爸媽要早起出去勞動,把鑰匙交給我留在家里,當時生活特別困苦,糌粑都沒有想吃就吃的。阿爸在農(nóng)作空隙從事織布,一大早起床去生產(chǎn)隊勞動前織一會,他們出去后,我就爬到織布機上織布,由于還小,織布線路呈弧形,他們勞動回來后要糾正半天,浪費了很多毛線。當時還小,父母織布時我在一旁看著,心里在想若他們一出門我就試著織,其實,當時確實很喜歡織布,也鬧出過很多笑話。在我們姐德秀一帶,有些孩子即使在上學,假期還是從事織布,有時邊織布邊做作業(yè)。在我的四個孩子里,留在家里繼承我手藝的就是丹增卓嘎,她13歲上五年級那年就退學了,因為她的阿爸是殘疾人,家里的生活很艱苦,需要她留在家里學習織布,她在不浪費一公尺邦典的基礎(chǔ)上很快學會了織布,比我學得更快更好。她自己也是很喜歡織布的。
“從事織布就要在一間屋子里,沒有空曠的空間,所以,年輕人并不特別喜歡織布,有人就給我提議不夠人力時就應該用機器,雖然我并不是不會用機器,民族手工藝品是純手工的,姐德秀邦典至今沒有機器的摻和,拉薩有機器生產(chǎn)的邦典,但是在市場上人們不很喜歡,無論是其色澤還是織法,雖然兩者看起來很像,但就是不喜歡機器織的。機織和手工在色澤上就有不一樣,機織的除了在織法上弄些花樣,只能上七種顏色,我們手工織的,若按傳統(tǒng)工藝十二色就十二色,當然也有二十三種不同顏色的,這是色澤上的不同。就織布走線的方式,手工的內(nèi)外有別,但機械的內(nèi)外一樣。再就是染色,有一種顏料叫達巴,漢語叫咖啡色,有黑、白、居中的。我們平時口頭上叫達巴那不、達巴達正,達巴達嘎,這就有三四種顏色。還有一個叫卻洛的植物,能作出黃色、紅色等顏色,藍色色種也全是卻洛榨出來的,按照其稀釋程度來調(diào)出各種不同的顏色,還有一個叫然木的原料,它能調(diào)出天空的顏色,比如黑色、白色等,越濃越黑,越稀越白,這有時候完全是靠經(jīng)驗和細微的感應(才能)弄出來,機器是做不到的。
“所以,我心里在想,民族手工藝是人們喜歡的,不能失傳,應該繼續(xù)傳承下去,對我自己的孩子也講,雖然你能干其他的活,比如,開個商鋪,就在店里賣,如此下去,將來如果斷了產(chǎn)品的源頭呢?雖然邦典在很多地方都在生產(chǎn),但無論是色澤,還是質(zhì)量,姐德秀邦典獨具特色,沒有這么好的。現(xiàn)今,有些人不那么喜歡織布,織布是我們的祖祖輩輩留下來的技藝,對于作坊的工人,我也講,要保護和傳承民族手工藝,因為手藝無需用錢購買,手藝在自己的雙手上,不會被奪走。所以,這個技藝,無論是自己這一輩,還是孩子,一定要繼承和發(fā)揚。我也沒有把工藝轉(zhuǎn)化成機器化的計劃,機器生產(chǎn)出來的就是機器的,機器做出來的餅子遠沒有手工的好吃。同樣的,機器織出來的邦典,人們就是不喜歡,就喜歡純手工的。在我心里,手工藝占有很重要的地位?!?/p>
織這個顏色的時候,心里在想下一個顏色,這樣心里就很開心。嘎日她們把這種好心情延伸到慈善事業(yè)中了
嘎日從12歲織布,“就個人來說,以前,用了五六天的時間織完布,就要把那個賣出去。12歲左右的時候,生活非常艱苦,哪有現(xiàn)在這么多錢,當時把賣出去的邦典換成了錢,心里非常開心。勤勤懇懇織布以求換成更多的錢,邦典就像天上的彩霞,一道道不同的顏色所構(gòu)成,織這個顏色的時候,心里在想下一個顏色,很開心。作為民族手工藝者,我12歲那時,以農(nóng)業(yè)為主,織布為輔。務農(nóng)占去大多數(shù)時間,織布只是剩下的空余時間內(nèi)進行的。副業(yè)能掙錢,心里很高興,也就慢慢喜歡上了織布。從12歲開始就這樣堅持了下來,經(jīng)過結(jié)婚生子,與父母分居,也沒有放棄織布。丈夫我們倆同為一個村子,從相識相愛到結(jié)婚,結(jié)婚后與雙方父母分開住。剛開始時,我織布,他縫紉邦典,并去拉薩銷售,因為孩子很多,這樣的方式不能使家庭致富,雖然心里有很大的抱負,但生活變化不大?!?/p>
2002年,格桑和嘎日開辦了第一個邦典作坊,召集了五六個人,生意開始好起來了,后慢慢擴大,發(fā)展到了12個織布機,當時因為沒有擴建作坊的本錢?!?006年,姐德秀邦典入選為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心里感到非常高興,我們的信心變得更加堅定,繼續(xù)擴大了作坊。2003年,我丈夫他入黨了,作為一名國家級傳承人,對藏戲劇團的演出,無論是新年的演出,還是一般的節(jié)日演出,每次演出我們都提供三百到五百元不等的資助。對于學校,每當六一等節(jié)日時,我們也一直提供資助。對于一些貧困戶,當他們蓋房子時,我們也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對他的捐助行為,我自己也極力支持的。我們姐德秀邦典進入國家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國家也高度重視。國家的高度重視和支持,使得我們信心倍增,有進一步擴大作坊和增加生產(chǎn)的計劃。”
“申遺”給她們帶來了什么
嘎日認為村子里的大多數(shù)人對把民族手工藝傳承進入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沒有什么看法”,覺得都一樣,覺得自己織的反正都能銷售,這可能是認識水平的問題:“2006年邦典進入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的消息有些人才知道。我們告訴他們這是引以自豪的事情。但社會上的一些人對名錄的事情滿不在乎,大多數(shù)人為進入名錄而高興,都對我予以夸獎?!?/p>
2003年,從拉薩來了一名漢族同志,要與嘎日他合作,走規(guī)?;瘷C械化之路,利潤平分,被嘎日拒絕了。嘎日的想法是:“在我們的村子,幾乎家家戶戶都把織布作為生活的一部分,拿去原料后進行織布,織完的邦典予以銷售,再付原料的費用,剩下的就作為經(jīng)濟收入的來源。若我把整個都壟斷了,那他們的生活又怎樣呢?當時,我們兩口子商量后覺得就我們一家走上富裕之路沒有意義,走共同富裕之路,我們當時所做的舉動在姐德秀地方是家喻戶曉的,大家都贊嘆有加。但是有些人還在想走壟斷之路。作為自己來說,把民族的手工藝盡力保護和傳承發(fā)揚起來,我自己有堅定的信念,也是這么告誡其他人的。在這點上我從來沒有打過退堂鼓——因為我丈夫得了一種不治之癥,當時我早上出去銷售,晚上歸來,確實辛苦,他的意思是不要這么辛苦,放棄那個作坊企業(yè),把以前賺得的一點錢作為資本開一間商鋪,讓女孩來做,這樣就輕松很多,他就讓我放棄,不要這么辛苦,但我想作為一名農(nóng)民不克服困難哪行呢。哪怕是丈夫走了。
“國家文化部,文化廳,(地區(qū))文化局每年都給入選名錄者以支持和幫助,高興之余,我們不能坐吃山空,在扶持基礎(chǔ)上,自己要克服困難,堅持付出,我們有這樣的計劃和信心。比如,擴大作坊,做大牌子,只是苦于沒有文化,我也請求縣文化局長等領(lǐng)導在精神上施以援手,經(jīng)濟投入我自己不得不出,在出點子上請求援手(即智力扶持)。我現(xiàn)在的作坊,房子是國家蓋的,但地是姐德秀四村集體的,2007年在縣人民政府和姐德秀鎮(zhèn)政府的照顧下,把我的作坊搬到新址,與縣商務局簽了合同,規(guī)定第一年新廠房租金為2000元,第二年為4000元,第三年為8000元。2008年洛桑縣長到任貢嘎縣,參觀了我的作坊,因為我的丈夫是殘疾人,我自己又是婦女一個,文化水平不高,就一個農(nóng)民開了一個工廠,我的私心也不強,想著其他村民,在自己勤奮刻苦的前提下,國家予以扶持,經(jīng)常捐助養(yǎng)老院、學校和貧困戶,使得縣長在大會上宣布不收取我的房租,至今都是這樣的。我心里在想弄一個展覽,把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的顏料、毛線等作為展品,當上級領(lǐng)導前來參觀時,弄得干干凈凈,把每個展品的來歷文字附在上面。我還想擴大作坊,在剛剛過望果節(jié)之前,給工人發(fā)了工資,每只邦典70元,望果節(jié)之后,我就給每只邦典80元的勞務費,主要是為了提高邦典的質(zhì)量,提高工資后,工人應該會更加重視邦典的質(zhì)量,織出更美更好的邦典?!?/p>
嘎日說,這就是手工品的魅力。一件精心挑選的“盛裝邦典”(指用于年節(jié)佩戴的高檔邦典)可以跟隨一個女人一輩子,直到她離開這個世界,除了真心愛她的丈夫,沒有第二個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