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Gabriel Garcia Marquez)是哥倫比亞當代最負盛名的小說家,也是魔幻現(xiàn)實主義最具代表性的作家。智力著名詩人、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聶魯達曾對他作出過如此評價:“加西亞·馬爾克斯是塞萬提斯之后最偉大的語言大師?!彼麘{借《百年孤獨》(1967)中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摘取了1982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但完成于1985年的《霍亂時期的愛情》中的魔幻成分明顯減退,而是以現(xiàn)實主義手法描寫了一個愛情故事,反映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哥倫比亞沿海地區(qū)的生活。全書以佛洛倫蒂諾·阿里薩和費爾明娜·達薩之間綿延半個多世紀的愛情為主旋律,串起了一個又一個情趣各異、異彩繽紛的愛的樂章,形成了一部愛的交響曲。
第一樂章 秘密之愛
全書出現(xiàn)的第一個愛情與死亡有關。流亡者赫雷米亞·德圣阿莫爾自殺了,但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他懼怕衰老,他自知無法阻止不可逆轉(zhuǎn)的歲月洪流,于是他決定要在六十歲時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雖然他的死與愛情無關,但他的遺書向他的朋友、也是書中的另外一個主人公胡維納爾·烏爾比諾醫(yī)生披露了一段不為人知卻長達半生的愛情。
來自安的列斯群島的赫雷米亞·德圣阿莫爾曾在戰(zhàn)爭中致殘,后來流亡到這個城市,成了一名兒童攝影師。因為象棋赫雷米亞·德圣阿莫爾與烏爾比諾醫(yī)生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誼,然而,后者卻從不知前者有這樣一段秘密的愛情。在書中沒有提及姓名的“她”半生都懷著仰慕和謙卑的溫柔陪伴著赫雷米亞·德圣阿莫爾,“但在這座連國家機密都處于眾人掌控之中的昏睡省城,竟然無人知曉”。兩個獨身且自由的成年人,選擇這樣一種秘密的愛戀方式,不免讓人費解。對此,“她”的解釋是“他就喜歡這樣”。而“她”也樂于與這個始終也不曾完全屬于她的男人分享這份秘密戀情。正是由于這樣一種無私的、不求回報的愛戀讓“她”覺得這也許是愛情的存在方式之一,甚而可以說是一種愛情“典范”。也正是這樣一份深切的愛戀,讓“她”坦然地幫助赫雷米亞·德圣阿莫爾準備死亡,并在他死后遵照他“請用一支玫瑰紀念我”的遺愿,在耳后別著一支鮮紅的玫瑰,默默地、無怨無悔地繼續(xù)“她”對他的愛戀。這一切都只因為“她”太愛他了,只因為“她”曾經(jīng)體驗到了幸福。
“她”沒有姓名,正像“她”在他的生活中不為人所知一樣,支撐著“她”的只有愛情。這是一份秘密的愛情,也是一份無私的愛情,愛情中的“她”沒有自我。“她”是地位低下的拉丁美洲貧窮女性的一個縮影,也與書中的女主人公費爾明娜·達薩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照。
第二樂章 青澀之愛
年輕時代的費爾明娜美麗聰穎、充滿活力,生活在一個只有父親和獨身姑媽的富裕家庭中,盡管父親的錢來路不甚光彩。父親嚴厲的家庭管教以及圣童貞奉獻日學校嚴格的制度讓她失去了一個妙齡女孩應有的樂趣,因此,當窮小子電報員佛洛倫蒂諾·阿里薩因為她的驚鴻一瞥而對她展開膽怯但執(zhí)著的愛情攻勢時,讓她心中蕩起漣漪。與其說是愛情,不如說是同情與好奇。佛洛倫蒂諾·阿里薩在她每天上學路上的等候、每晚為她演奏的小提琴、星期日望彌撒時的“偶遇”、頻繁的情書交換,這些都激起了一個孤獨女孩無盡的好奇心與占有欲。
當粗暴的、一心想讓女兒嫁進名門貴族以提升社會地位的父親得知存在這樣一份青澀戀情時,理所當然地棒打鴛鴦。然而,與歷年歷代的愛情故事如出一轍的是,越是有阻礙的愛情,越是什么都阻止不了。雖然,費爾明娜被父親送到相隔甚遠的親戚家以斬斷他們的聯(lián)系,但他們通過電報卻聯(lián)系得更加緊密。也許,最初費爾明娜對于阿里薩的愛情更多地是出于好奇與孤獨,那么分離后的愛情則更多地加入了與父親賭氣以及幻想的成分,而非對于阿里薩真正的愛戀。因此,當兩年后兩人再次相遇的時候,雖然費爾明娜依然是阿里薩心中永遠的“花冠女神”,但費爾明娜眼中的阿里薩卻由幻想中的白馬王子變成了“冰冷的眼睛、青紫色的面龐和因愛情的恐懼而變得僵硬的雙唇”。歷經(jīng)相思煎熬后的重逢,沒有帶給她愛情的震撼,而是使她墜入了失望的深淵。
幻影破滅了,幻覺消失了,這份青澀的愛情也隨之消亡了。她無情的分手信帶給了阿里薩毀滅性的打擊,導致了后來他對她半個多世紀的守候,也導致了他半個多世紀的荒唐愛情游戲。
第三樂章 荒唐之愛
自從阿里薩在為愛情療傷而出行的船上被迫失去童貞后,他就開始了玩世不恭的獵艷生涯。從拿撒勒寡婦開始,到公園里的女仆、市場上的黑女人、海灘上風情萬種的淑女、新奧爾良船上的外國妞,再到瘋?cè)嗽旱寞偱?、市場上鴿販的女人、辦公室的秘書、詩歌花會上認識的女教師等,他經(jīng)歷了與約622個女人的情感糾葛。這么多的情感之中不乏有讓阿里薩產(chǎn)生過一絲愛情沖動的女人,但最終,這些女人都無法與費爾明娜相抗衡,無法取得她在阿里薩心中女神的地位。
其中最讓阿里薩動心的是十四歲的女孩阿美利加·維庫尼亞,而當時阿里薩已經(jīng)七十四歲。他是阿美利加的校外監(jiān)護人,但他在第一次見到她,即她下船的一剎那,他“就強烈地預感到,他們將在一起度過無數(shù)個星期日午后的小憩時光”。雖然阿里薩從未把她和費爾明娜相比過,但他在潛意識中,就是把阿美利加當成了年輕時的費爾明娜,“不止是年齡、校服、發(fā)辮和歡快奔放的走路方式,就連那高傲任性的性格都十分相像?!北M管讀者有理由相信,阿里薩對她的愛是真誠的,他愛的就是阿美利加,而不是把她當成費爾明娜的替代品,盡管讀者可以原諒他們這一段不倫之戀,如果最終他們一直相愛,直到阿里薩老死,但當阿里薩得知費爾明娜的丈夫,即八十一歲的烏爾比諾醫(yī)生以一種滑稽的方式去世的時候,他立刻斬斷了他與阿美利加的愛情,而將他壓抑半個多世紀的愛戀再次傾注到七十余歲的費爾明娜身上。因為阿里薩的絕情,阿美利加結(jié)束了她十六歲花一般的生命,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這個回憶折磨他。他把它從記憶中抹掉了,盡管在余下的歲月里,他時常會不合時宜地突然想起這件不幸的事故,就像舊日的傷疤帶來的那種瞬間的刺痛?!?/p>
對于阿里薩來說,與其他621個女人一樣,阿美利加只是他在漫長的、等待費爾明娜之愛的旅途上的一個過客,一朵比其他花朵稍微艷麗嬌嫩一點的小花。她的死充其量也只是件不幸的事故,隨著時間的推移會被逐漸遺忘。讀者在為兩位老者之間不朽的愛情唏噓的同時,不免要對老者與少者之間的不倫之戀投以批判的目光。
第四樂章 平和之愛
年輕時的烏爾比諾醫(yī)生是風流倜儻與年輕有為的代名詞,與阿里薩不論是在外形上還是在事業(yè)上,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在對待費爾明娜的感情上,烏爾比諾卻不敵阿里薩。烏爾比諾只是把費爾明娜當成一件外表華麗、價格昂貴的時尚家具,擺在客廳里足以讓整個家庭蓬蓽生輝就足矣。他漠視她不喜歡吃茄子卻每天要吃婆婆安排的茄子食譜的痛苦,他漠視她自由奔放的天性被婆婆、小姑子無情壓制的不滿,同樣他漠視她認為不幸福的抱怨,而是冠冕堂皇地教導她:“你要永遠記住,對于一對恩愛夫妻,最重要的不是幸福,而是穩(wěn)定?!钡褪沁@樣一段感情,在以烏爾比諾醫(yī)生因為捉一只鸚鵡而從梯子上滑下來摔死而即將告終的時候,費爾明娜“懇求上帝能夠給她哪怕片刻的時間,好讓丈夫在離去之前知道,無論兩人間有過什么樣的猜疑,她始終是那么愛他。她感到一種無法抗拒的強烈愿望,希望能與他從頭再來,重新開始生活,好讓兩人把所有沒說出口的話都告訴對方,把所有過去做錯了的事重新做好”。而烏爾比諾醫(yī)生在奄奄一息之際,所做的也是在與死神作最后一分鐘的抗爭,好讓費爾明娜能及時趕來,以對她說出最后一句話:“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愛你?!北M管當初費爾明娜與烏爾比諾醫(yī)生的婚姻并不是基于愛情——前者在結(jié)婚時并不知道真正的愛情是什么,后者只是想找一位美麗、得體、符合他身份的妻子——但經(jīng)過半個多世紀的感情積淀,他們之間已然產(chǎn)生了愛情,盡管這一份愛不是那樣的轟轟烈烈、跌宕起伏,但卻也如此的平凡充實,刻骨銘心。
第五樂章 永恒之愛
烏爾比諾醫(yī)生的死,對于費爾明娜是悲劇,但對于阿里薩來講卻是喜劇。同樣歷經(jīng)半個多世紀,阿里薩終于等到了他能夠再次對費爾明娜表白的機會。他是如此的迫切,以至于在烏爾比諾的葬禮剛剛結(jié)束之際,他就把這么多年以來支撐他活下來的相思之苦全部傾瀉出來:“這個機會我已經(jīng)等了半個多世紀,就是為了能再一次向您重申我對您永恒的忠誠和不渝的愛情。”
半個多世紀后的再度牽手,多了份滄桑與“老人身上發(fā)酵的氣味”,但這味道與世俗一樣,并沒有能夠阻止這份曠日持久的愛戀。雖然說這一度再出發(fā)的過程猶如初戀般忐忑,但他們之間的感覺,并不像新婚燕爾的夫婦,也不像相見恨晚的情人,他們更像是一對經(jīng)歷了生活磨煉的老夫老妻,“在寧靜中超越了激情的陷阱,超越了幻想的無情嘲弄和醒悟的海市蜃樓,超越了愛情?!?/p>
霍亂帶來死亡,同時也給這份愛情帶來庇護。當費爾明娜不想讓船上的其他乘客認出她時,阿里薩作為擁有這條船主宰權(quán)的老板,毫不猶豫地命令以霍亂的名義遣散了船上的其他乘客,在主桅桿上掛上一面標志著霍亂的黃旗,讓整條船只屬于除了船長船員外的他們兩個人。在阿里薩看來,只要是為了愛,為了費爾明娜,那就沒有什么不合理、不合法的。這一思想在他處理阿美利加的事情上也有充分體現(xiàn)。當這場虛假的霍亂瘟疫讓他們無法靠岸的時候,阿里薩又一次毫不猶豫地發(fā)出“我們一直走”、為期“一生一世”的命令。
這一份霍亂時期的愛情,讓船長看到了阿里薩不可戰(zhàn)勝的決心和勇敢無畏的愛,也讓讀者領悟到:“越接近死亡,愛就越濃郁”,“原來是生命,而非死亡,才是沒有止境的”,是愛情,讓生命永恒。
尾 聲
加西亞·馬爾克斯見證了拉美地區(qū)的落后與貧窮,目睹過霍亂時期的死亡威脅,經(jīng)歷過自由黨與保守黨多年的紛爭與給平民帶來的戰(zhàn)亂,他了解拉美人民深深的社會孤獨感以及渴望愛與被愛的強烈需求。在無力改變歐洲列強對拉美的控制以及醫(yī)治拉美國家自己的痼疾的情況下,馬爾克斯唯有通過譜寫這一首渴望愛、追求愛、享受愛的愛之交響曲來表達他對于現(xiàn)實的無奈以及對于人類大愛的呼吁與渴求。正如他在1982年接受諾貝爾文學獎時所發(fā)表的獲獎演說《拉丁美洲的孤獨》中所言:“我們有權(quán)利相信:著手創(chuàng)造一種與這種烏托邦相反的現(xiàn)實還為時不晚,到那時,任何人無權(quán)決定他人的生活或者死亡的方式;到那時,愛情將成為千真萬確的現(xiàn)實,幸福將成為可能。”
參考文獻:
[1]段若川.安第斯山上的神鷹——諾貝爾獎與魔幻現(xiàn)實主義[M].武漢:武漢出版社,2000.
[2]加西亞·馬爾克斯.霍亂時期的愛情[M].楊玲譯.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2.
[3]肖淑芬.諾貝爾文學獎百年大觀[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
[4]鄭克魯.20世紀外國文學史(下)[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
作者簡介:
郁 敏(1978— ),女,江蘇沭陽人,碩士,淮陰工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比較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