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免费av电影一区二区三区,日韩爱爱视频,51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91视频爱爱,日韩欧美在线播放视频,中文字幕少妇AV,亚洲电影中文字幕,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网址,久久综合视频网站,国产在线不卡免费播放

        ?

        出生地

        2013-12-29 00:00:00黃金明
        文學港 2013年4期

        二○一二年十月三十一日上午九時,《詩歌與人》雜志社策劃的“中國詩人出生地之旅”一行十一位詩人,分乘兩輛車從廣州出發(fā),約于午后三點半抵達鳳凰村。途經(jīng)茂名時,劉付永堅設(shè)宴接風,之后趕往化州。從化州通往廣西的省道北行二十多公里,在李山村委會路邊看到化州市第九中學(其前身是我的母校石灣初中,但初中舊址并非此地,而在石灣墟西北向的山嶺上),路過佛子村口,眼前的景物逐漸熟悉而生動,往昔的山野、村莊及草木亦從腦海中清晰地浮現(xiàn),跟視野內(nèi)的事物對照,但格格不入,無法對接。我少年時,公路兩側(cè)為相思樹及桉樹雜交的樹林覆蓋,如今蕩然無存。兩邊的山頭不時見到新房子,或被劈開而顯露南瓜瓤似的黃土。村莊及山野面目全非,一方面是大多數(shù)泥磚砌成的老屋紛紛坍塌,又被一幢幢紅磚鋼筋水泥建造的小洋房取而代之,新舊并存,好壞參半,田野荒蕪,草木瘋長,在大塊大塊丟荒的田地之間,亦偶見零星稻田仍有種植,秋風徐來,晚稻漸熟,稻穗像金色的沙錘在懸垂。

        從石灣街道前頭拐入村莊的混凝土公路,從西埇進入村莊,先往南走,途經(jīng)副食店、戲臺舊址及水井頭(此處有一片空地,猶如鄉(xiāng)村中央廣場,過去作為村莊的心臟地帶,乃鄉(xiāng)村文化活動中心、交通樞紐及消息發(fā)布的平臺,有幾個出村的通道在此匯合,亦是年例節(jié)時做戲、擺醮、集會的場所),從“水井頭”拐向西,經(jīng)過鄉(xiāng)村小學(我曾在此讀過四年小學,近年因并校而廢置),之后再往南到了屋背坡及樟木頭,順著村邊公路一直到盡頭,就到了我家。家門前有一口百年老井。入村之后,鮮見有人走動,倒是狗吠聲不絕于耳,看來狗比人多了。正是人的多寡決定了村莊的面貌。作為自然村,本村乃石灣水一帶有數(shù)的大村莊,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人口已逾兩千,散居于五六個山頭或山坡,在生產(chǎn)隊時期分成六個小隊。我們家本屬第六隊。近年來人口只多不少,但都進城務(wù)工或到城鎮(zhèn)買房子去了,只有一些老人在留守。

        六隊坐落于一塊魚形(又曰龜?shù)兀┑男逼律?,我家處于魚頭的位置,老井正巧位于魚眼,西面及南面的田垌叫門口垌,皆為良田,大多拋荒,南面不足二十米外就是無名小河。村頭的兩幢紅磚小樓,一幢是大伯父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建的,一幢是二堂哥于去年新建的,大堂哥在省道邊的村口亦建有一幢小洋樓。在兩幢樓房之間,有兩間二層的紅磚房,加起來不足八十平方,是父親以前自挖磚窯燒磚建的,房子太小,手工粗糙,談不上是像樣的房子。我考上大學前住過兩三年,之前住在祖屋,乃祖母遺留的泥磚老屋,二堂哥將其拆掉并在原址上建房,幸虧之前我拍過幾張照片,作為散文《三十年,改變了一個鄉(xiāng)村家庭的命運》、《我跟父親的戰(zhàn)爭》的配圖,刊于《作品》、《花城》,總算為我存放記憶留了一個容器。

        見車輛停下,久候多時的父母、小弟、大堂哥及二堂哥一家笑聲相迎,沉寂已久的山村立馬有了生氣。我家在一九九七年已搬到縣城謀生,那幢小屋空置多年,我在村里可以說是沒家了,想過建新居,但下不了決心。兩個堂哥都是木匠,平時在外務(wù)工,很少住在村里,逢年過節(jié)還是要回來拜神或擺酒的,跟別人一樣。父母更是從化州家里特意趕回。這次的來訪者,除了陳海明不寫詩,無一不是頗具建樹、享有聲譽的詩人,有幾位更是如雷貫耳。我跟他們平時也有來往,像安石榴我視之若兄。他們在鳳凰村的晝與夜,無疑是這個逾三百年的古老村莊最具詩意的短暫時光。我是本村出的第一個詩人。我三妹當問春紅及四弟曉聰作為詩人亦小有影響。一九七四年九月一個彩霞滿天的黃昏,造物主通過父母創(chuàng)造了我,十八年之后,我考上縣城高中,出現(xiàn)了離開村莊的可能,這一切要到三年后才見分曉。我在二十歲時,終于念完高中并考上了省城的大學,離開了從童年起持續(xù)耕種到成年的鄉(xiāng)間,到今天也滿十八年了。

        之前,我每年都會返回村莊一兩次,也僅在村子近處如長灘、屋背坡、門口垌、門前溪、過江埠、荷包袋等處溜達,未能深入更偏遠、更廣闊的曠野。大多數(shù)山野,我有二十年沒有涉足了。這些年來,我經(jīng)常夢見村巷、山水、草木乃至星空,但記憶也在逐漸變得模糊乃至飄散如煙,難以捉摸,我早就想回來看一看了。當《詩歌與人》主編黃禮孩跟我說將這次的“詩人出生地之旅”放在我家,我尚心情復雜,遲疑不決。當安石榴也說想來看看時,我再也沒有理由拒絕。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花兩個小時安排好了在茂名、化州及村莊的行程和接待事宜。車輛則由禮孩負責。我是一個急性子,也從沒組織過三人以上的活動。這次我敢拍胸口,是因為家鄉(xiāng)的向衛(wèi)國老師及李院新、劉付永堅、黎懷駿諸兄出力幫忙。二十多年來,我跟他們以詩結(jié)緣,君子之交淡如水,隨著歲月的增長,情誼如老酒愈見醇厚。在荒涼人世,對于恐懼社交而知己稀少的我來說,不能不說是奇跡。他們?yōu)槲野才藕昧艘磺?。這次活動的組織者,與其說是禮孩和我,毋寧說是家鄉(xiāng)的兄長們。

        二堂哥新屋前有一棵菠蘿蜜樹,生機勃勃,在初秋剛收獲了十幾個碩大如桶的果實,又從枝條及樹干上抽出了數(shù)十個黃澄澄的小果子。我在十來歲時手植過數(shù)十株果樹,存活的只有寥寥數(shù)株,此乃碩果僅存。旁邊原本有一棵同根孿生(兩條樹干并起)的芒果樹,也是我用果核一起種下的,每年掛果數(shù)百斤,味道很甜,果實熟時,弟妹們也不去采摘,想吃時就抱住果樹搖撼,掉落的芒果就撿來吃,必是熟透了。芒果要“木熟”的才好,這在市面上買不到??上П欢酶缭诮ǚ繒r砍了,只剩下兩截黑乎乎的孿生樹樁。

        在二三十年前,村邊跟門口垌相接處,竹木成林,村口亦布滿了桉樹、相思樹及苦楝樹等,多為父輩所植,林中鳥雀啁啾,出沒頻繁,如今亦湮沒無聞。尤其是家門前有兩棵大樹,胸徑有一米多,兩人合抱而不得,樹干挺直,葉片闊大如蕉葉,鄉(xiāng)下人叫角櫨木,也不知其學名是什么。一株在大伯父于八十年代中期建房時砍伐了,材質(zhì)松脆,他用來做了模板。另一株于十幾年前,被十幾戶村人合謀而搶掠,大伯父拼死阻攔而不得,大樹被搶走賣給了一個開木工廠的人,據(jù)說參與者每人分得八角錢。在京城工作的二伯父剛好給我打電話,他說在過去,水井四周有數(shù)十株老龍眼樹,樹齡均在百年以上,每年初秋,碩果累累。昔日村莊內(nèi)外林木密布,多有古樹名木,如香樟樹、白玉香、荔枝樹、龍眼樹、橄欖樹、荷木等等,胸徑達一兩米的巨木難以盡數(shù)。在小河兩岸,從坡禾林、過江埠、碑頭灣、荷包袋一直到米缸窩,河邊兩岸均長滿了古老巨大的水蓊樹,大者兩三人沒法合抱,春天繁花似錦,到秋天果實成熟,甜味在空氣中彌漫不散。這些樹木兩三百年來安然無恙,卻跟村外其他難以盡數(shù)的大樹一樣,在一九五八年大煉鋼鐵時被塞入爐膛化為灰燼。據(jù)說村莊過去到處都是荷木,我之前從未目睹,直至去年五月撰寫《田野的黃昏》之初,才在龍眼洞森林公園遠足時見到大片荷木林,今年在白云山及黃埔郊外亦有零星目睹。

        母親和二堂嫂之前去拜神,已從村中的文武廟、土地廟等三大廟返回,只剩下大眾屋廳(屬六隊該房頭供奉祖靈之所,房頭即近親宗族,本隊數(shù)十戶逾三百人皆為正瑞公之子孫。各隊皆有類似祭祀場所,三大廟則為全村數(shù)千人共有之信仰道場)未拜,母親讓我也去拜了。

        太陽高懸,陽光熾烈,我們遂喝茶小憩。深秋時分,在廣州,陽光已綿軟如抽掉了脊骨的蛇,在野外仍有虎威。到了四點半,我見陽光逐漸溫柔,遂讓父親及小弟帶我們出發(fā),經(jīng)屋背坡、樟木頭、長灘、土地廟往牛洼山及江竹垌走去,目的地是去農(nóng)場(屬于紅峰農(nóng)場的聯(lián)隊,因種橡膠而設(shè),故村人稱之為膠廠)。屋背坡曾為堆稻草垛之所,現(xiàn)在一個草垛也見不到了。我指著一排傾塌的平房說,這些房子曾是生產(chǎn)隊時期的豬圈,早已荒廢。長灘跟土地廟的密林相連,本為河流的最開闊河灣,乃昔日大魚的藏身之所,如今水已變質(zhì),淤泥堆積,長著茂密而墨綠的水葫蘆。長灘之上的水壩及橋梁建于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建了個水輪機房供碾米之用,但不數(shù)年已荒廢,水輪機房在九十年代初倒塌了,其遺址長滿了雜草、簕棘及灌木。我童年時仍能在屋背坡見到一些大樹,現(xiàn)在要覓一株而不可得。土地廟的樹林算得上村子唯一像樣的林子了,山坡上除了雜樹、小灌木、野草之類,多種上了速長桉,那種生長奇速但損害生態(tài)的外來樹種軀干筆直,樹葉稀疏,在山野上挺立如竹竿,詭異而丑陋,為我所不喜。

        一路上,草木繁茂,空氣很好,大家興致高漲。父親年輕時熱衷于雜學及手藝,所涉及的門路有二三十種,中醫(yī)、堪輿、算命下過工夫,他隨手指著荒野上的野草及灌木,一一簡說其藥性及功效。在鄉(xiāng)間幾乎無草不入藥,盛慧及風流頗有興趣。但父親的鄉(xiāng)村土話在化州全境尚無法流通,何況外地人?聽者也只能聽懂三四成。石榴帶了相機,專注于拍照,到時《詩歌與人》出活動專輯就不愁沒圖片了。禮孩則忙著用手機上微博,發(fā)布活動的圖片及消息。

        我指著路上的坡地及水田,將我昔日修補地球的地方一一指出來,說那就是我曾經(jīng)戰(zhàn)斗過的地方。自從我一家離開村子到縣城謀生始,田地已丟荒至今,鄰家田地十之八九,亦無人耕種。牛洼山、園山、馬自山、竹箕山等諸山交界的田垌名曰江竹垌,以江竹溪命名,乃村莊豐美之糧倉,水源充足,肥沃松軟,如今長滿了野草,泉流不息,狀若沼澤。垌中有一頭母牛帶著牛犢在吃草,滿身泥漿。據(jù)父親說,村里的耕牛只有三五頭了,一是少人耕種,二是耕種亦有鐵牛代之。那兩頭牛抬起頭來,瞄了我們幾眼,又低頭安靜地啃草。禮孩說,在他的出生地徐聞小蘇村,無論是山頭還是坡地都種上了作物,這么多好田沒人種,真是可惜了。海明問我為何無人耕種?我說,也許是在家種田不如在外打工吧。父親說,要種就得一起種,只種一小塊,不夠蟲子吃,往往顆粒無收。

        跟村莊相仿佛,農(nóng)場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達到極盛時期,那時農(nóng)場屋舍成排,巷子井然,有幼兒園、水塔及大曬坪,四周果樹飄香,儼然是微型城鎮(zhèn)。農(nóng)場工的工作是種植橡膠樹并收割,說是工人,其實耕山掘地,跟農(nóng)民無異,因是吃國家餉的,也就高人一等,跟村莊的關(guān)系很微妙,保持著既協(xié)作又對抗的張力。他們畢竟是外地人。農(nóng)場隔五岔五就會在大曬坪上放露天電影,開始是黑白片,后來又有了彩色的。每逢傳出放電影的消息,大伙兒早早收工做飯吃,然后扛著板凳去占位置。四鄰八鄉(xiāng)的人聞風而動,人頭攢動,人多時有數(shù)百乃至上千。我最初幾年看的電影,都是在農(nóng)場看的。進入八十年代中期,鳳凰村鄰近拉上了電,每天晚上將電視機搬到曬坪上去放,一個小小的黑白電視,同樣是人山人海。露天電影則越來越稀罕了。后來,隨著村中富戶也買了電視機,村里才沒人去農(nóng)場看電視了。《農(nóng)場》一文,撰于二○○三年,乃《少年史》的章節(jié)。我的寫作以詩及小說為主,正兒八經(jīng)的散文,只寫過兩部長篇:《少年史》和《田野的黃昏》,加起來有五六十萬字。如果說《少年史》講述的是我少年時的經(jīng)歷,村莊及田野不過是背景;《田野的黃昏》則以村莊為主角,從自然學、人類學、社會學、歷史學、心理學及哲學諸角度切入,通過揭示故鄉(xiāng)淪陷的根源,映照長達二千年的中國農(nóng)耕文明逐漸崩潰乃至解體的悲愴歷程,并探尋新一代農(nóng)民的生活方式。這是我欠了村子的。

        在牛洼山側(cè)的垌尾,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近三十畝的大魚塘,塘邊建有豬舍。據(jù)父親說,垌尾往西推進,皆為大魚塘,水面開闊,怕有兩三百畝之多。種速長林、開魚塘和辦養(yǎng)豬場,乃是粵西一帶能人攫取財富的時興做法。因涉及集體山地及多人稻田,普通百姓即使有資本也做不了,除了極少數(shù)能人,不是有點官場背景的,就是鄉(xiāng)村的新興豪強。路邊有一大叢“簕固”(疑是野菠蘿),葉片如劍如鋸,葉邊及葉脊均密布尖刺,虬龍盤曲,層層疊疊,有蒼茫古意,但我肯定二十年前,此處沒有一株簕固苗。距農(nóng)場僅一兩百步之遙,忽聞狗吠聲大作,有十數(shù)條惡狗踞守路口,如剪徑惡人。我們只好打消了去農(nóng)場的念頭,掉頭折回。農(nóng)場亦如村莊,留守者不過數(shù)人。

        我們折上園山,在橡膠林中穿行,盡管橡膠樹比我記憶中的高大粗壯了數(shù)倍,樹冠如傘,并非昔日的小樹林可比,但放眼望去,山野田垌面目皆非,那種缺乏人的活動而造成的“生”(陌生、不熟、荒涼)之感覺,驅(qū)之不去。相較之下,因橡膠林仍有幾分舊貌,園山西面最接近我記憶中二十年前的模樣了。我們從園山西南向的路口下來,跨過寬不逾米的江竹溪,橫過江竹垌口,在竹箕山及鬼落山交界處的小徑上徒步,走到竹箕山,彼處也有幾條膠帶(橡膠林帶),變化不大。除了那些橡膠林守護著我的相關(guān)記憶,似乎沒有別的東西了。

        快六點了,暮色徐降,西南面的中火嶂如巨人昂起的頭顱,呈深黛色。中火嶂乃粵西名山,氣勢雄偉,奇峰羅列,主峰海拔近三百五十米??缭焦贅?、石灣、新安等數(shù)個鄉(xiāng)鎮(zhèn),離鳳凰村只需步行半小時,越過數(shù)座丘陵及田垌即到。父親常說,如果迷路了,就朝著中火嶂的方向走,中火嶂有我們的家鄉(xiāng)。山上林木幽深,泉水叮咚,四面八方都有山澗流泉,是數(shù)十條小溪及小河的源頭。鳳凰村邊的小河,有一條支流亦發(fā)源于中火嶂。它在四周低矮的面包山中鶴立雞群,不唯獨在村莊,就是在市區(qū)亦能看到。這是我心目中的圣山。我曾多次上山采摘野山竹及山稔子,也為我以前所做的無數(shù)個神奇夢幻提供了容器及舞臺。夢亦非說,在他的家鄉(xiāng)貴州大山深處,最矮的山也有海拔三四百米。他好奇地問我,山路的泥土中為何有卵石隱藏其中。我也說不出所以然。我不能斷定此處曾為河床或湖底。這樣的小石子,我童年時常用來玩“捉子”及石子棋的游戲,這次,我不禁撿了幾顆晶瑩通透的帶走。暮色愈來愈濃,草叢中傳來清越蟲鳴,振顫著空氣,不知來自哪些蟲子。

        我看見一只黃鶴從草叢間飛起,才霍然驚覺,過去珍禽大鳥雖已稀罕,但小鳥的種類及數(shù)量仍很多,譬如麻雀、燕子、叼魚郎(翠鳥之一種)、白鶴和“紅屎忽”(一種屁股鮮紅、羽毛灰黑的小鳥)難以盡數(shù),在屋舍、山野間隨處可見,如今鳥類已難覓蹤跡。我們在鳳凰村的一晝夜,那只黃鶴是我見到的唯一一只鳥。在泥路盡頭處,西南方為窯地山,西北向是馬自山,皆林木繁茂,野草瘋長,已難覓去路。此二山有大半曾為農(nóng)場種植橡膠之地,樹早就砍了。眼見天色漸暗,我們遂沿著鬼落山邊往回走,南側(cè)是豬娘山,兩山之間的洼地本為良田,名曰“小橫埇”,卻無人耕種,在埇口倒有魚塘及養(yǎng)豬場。

        在鬼落山東側(cè)及北面跟小河的荷包袋、米缸窩段之間,有一塊沃野,是為荷包垌,往南有溪名“石頭溪”,乃村內(nèi)河段七大溪之一(皆為雨季時,我跟父親扛著魚籠去捕魚之佳所),該溪將田垌分成兩塊,溪北仍屬荷包垌,溪南至對砍篤山等數(shù)座丘陵山腳處為石頭垌,乃村中最南之良田。再往西南向走,如雙象山等山嶺就屬謝村了,該村亦姓黃,跟鳳凰村屬同一個祖宗。米缸窩乃村中魚蝦最豐的河灣之一,此處新建了一座水泥橋,過橋即為蛇龍垌,跟門星嶺、蛇龍山、馬園山等連接,田垌皆為良田,耕種者同樣稀少,河畔植有一畦山姜,植株高大,葉片萎黃。我少年時曾以其植株自制“毛筆”寫大字。本想帶大家穿過蛇龍垌,沿著門星嶺山邊的小路(山腳下即為河面)返回,但野草封路,垌中水多,無路前行,只好折返,走過荷包垌,從門前溪的小橋回家。

        到六時半,天黑透了。從茂名趕來的向衛(wèi)國、劉付永堅和黎懷駿也到了。時值農(nóng)歷九月十七,圓月從門星嶺西北面的林梢上升起,月光雖皎潔,仍有不少大星閃耀。野外蟲鳴唧唧。大堂哥和二堂哥夫婦在廚房里忙著準備晚餐,木柴在爐膛里燒得噼啪作響,火舌吞吐,陣陣香味彌漫出來。

        飯后,大伙兒想去村巷閑逛。我拿了手電筒,父親和小弟陪同,大家沿著硬化公路散步。往北走到鄉(xiāng)村小學,再折向東到了村中的交通樞紐“中央廣場”,此處有舊小賣部、水井頭、戲臺舊址等,小賣部雖已停業(yè),但那幢泥磚房倒有存留,我用手電筒射了射,有人走了出來,居然還有人住。我跟大家說,這里是過去村中的文化活動中心,有井臺兩個,夏天時常有人坐在井欄上乘涼,小賣部內(nèi)外更是聚集了大批閑人,侃大山,吹牛皮,村中的新聞舊事多經(jīng)此地匯集,再往八方擴散。有一小溪名“裂坑”,發(fā)端于西埇,流經(jīng)戲臺遺址前,再沿著門星嶺腳及門口垌田邊流下;到我家舊曬坪處,筑有小橋,即為橋甕兒(俚語指小橋洞),此處有一小水潭,再往下注入小河中的荷包袋。每逢雨季,春水起或秋雨降,魚蝦溯流而上,從石灣河乃至羅江、鑒江等大河趕來,幾乎每場雨后,我都去橋甕兒下的水潭抓魚,每有斬獲。

        水井頭前面,從山邊辟有一片空地,乃過去作戲臺之用,逢年過節(jié),演木偶戲、擺醮等全村人參與的活動,均在此舉行。四鄰八鄉(xiāng)的小販聞風而來,人潮洶涌,熱鬧非凡。當然,現(xiàn)在已難見人煙,舊戲臺亦坍塌多年,長滿了野草雜樹,已找不到戲臺的絲毫蹤影了。看來村中有多年沒在此演木偶戲了。在過去,村中通向石灣墟主要有兩條通道,一條是西埇,如今黃泥路變成了水泥路,可出入車輛,儼然是鄉(xiāng)村公路。一條是從水井頭往東南面的斜坡出發(fā)(我去石灣讀書時,從家門口出發(fā),涉過裂坑溪,登上門星嶺的小徑,在三隊曬坪時匯入黃土路,乃是昔日主要大路,亦可行駛拖拉機等)。在水井頭西北面亦有一條大路通向白廟、山口、棚村等地。我家門口經(jīng)門口垌,涉過門前溪,再到荷包垌、石頭溪、石頭垌,即可到達層巒疊嶂中藏著的幾個僻靜山村,實乃諸村之來路(如謝村等要去石灣墟趕集或經(jīng)省道去官橋墟,即必須途經(jīng)村中諸路)。長灘處的小橋即通向農(nóng)場及相鄰諸村,農(nóng)場及四周鄉(xiāng)村的人,亦經(jīng)長灘而出石灣。是謂村中五大出口。

        我為大家簡要介紹了此處過去在村中的重要地位及社戲、年例等習俗,略作停頓,然后順著斜坡的大路拐上了地勢較高的三隊“禾地堂”(即曬坪,此處為三隊集體所有),曬坪保存得還算完整,禾地屋倒塌多時,在泥磚頭上辟了一畦地,種了甘蔗,月光下枝葉紛披。我說,此處亦常為年例節(jié)時放電影或舞醒獅之所。向衛(wèi)國說,這兒有一個很好的用途,可以搞篝火晚會。恰巧坪上堆著幾疊木頭,乃是家具的半成品。有人笑說,此處就有完整的材料。月光白亮,我抬頭望月,明月亦如篝火,只是過于松散,也不夠熾熱。

        村巷沉寂,路邊新蓋的洋樓裝修豪華,堪比城外別墅,看不到燈火,倒是狗吠聲此起彼伏。在返程時,有人叫我摁滅了手電筒。眾人在月光下散步,晚風中吹來的草木氣息,夾雜著稻谷成熟的清香。我心沉靜,依稀回到了年少時在村中漫步的感覺。

        我們返回家中,業(yè)余魔術(shù)師劉付永堅要為大家獻技。他一口氣表演了十幾個出神入化的撲克魔術(shù),中間穿插了幾個民間小魔術(shù),大獲成功,掌聲及笑聲不斷。余叢、世賓等還想著要破解,但不得其門而入,只好打消此念,沉浸于永堅營造的魔法幻境之中。世賓還模仿著去耍一個變小紙團入碗的魔術(shù),引來一陣笑聲。

        茂名來的三人由懷駿驅(qū)車,返回茂名。世賓、盛慧、東蕩子、老刀、陳海明及風流諸兄不甘寂寞,亦驅(qū)車到二十公里外的化州城區(qū)玩。我跟石榴、禮孩、余叢、亦非諸人,喝茶、聊天至夜深。

        我睡到半夜,將這兩天來躁動而繁雜的思緒梳理了一遍,覺得心清如水,全身放松,又偏無睡意,索性披衣而起。村中原本沒幾個人在家,在凌晨三四點間,更是萬籟俱寂。我舉頭望天,但見月亮如發(fā)光的圓甕,在傾瀉著豆汁似的光線,中火嶂那邊白云黯淡而鮮明,就懸浮于黑藍的天幕之上。我在廣州生活近二十年了,鄉(xiāng)村月夜中涌出的白云猶如夢幻在聚攏又飄散。月光浩浩蕩蕩,星辰雖不多,卻顆顆耀眼如水晶,有一組亮星如勺柄,也不知是否就是北斗七星中的部分。門星嶺的天穹上有一顆星大如燈盞,氣勢不凡,其光華的亮度似不輸于月亮,而質(zhì)感尤有勝之,當是啟明星無疑。我默默地望了一會,想起了一個關(guān)于繁星與幻境的舊夢,那個情景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或夢境中:某天夜里,滿天都是大大小小的星星組成了各式各樣的圖案,或如花園,或如屋舍,或如巨石陣,或如達利的畫面,或如科幻電影中出現(xiàn)的古堡,無一不閃光如鉆石,又透明若美玉雕琢,我從一個星球飛到另一個星球,星球亦在變幻成花園、城池或大海之類。我一向認為,你可以重溫舊夢,但要完整地復述夢境是不可能的。當然,即使是同一個夢,每一次的重現(xiàn)都有變奏,但飛翔、天空及星球之類,作為其核心內(nèi)容仍有保留,當然有微小的差異,但仍屬于一個夢境的不同面貌。

        村中很靜,空氣很好,但我睡得不沉。到七點,晨曦如雞鳴,將我喚醒了。我起床一看,門星嶺東坡的草木之上,朝霞滿天,呈銀白色、魚鱗狀的碎云密密匝匝,鑲著紅云的金邊,陽光嬌嫩如少女的眼波,太陽還得過一會才從嶺頂上冒出來,陽光倒愈來愈耀眼。我們吃完早餐,到門前溪轉(zhuǎn)悠一回。我跟石榴及余叢說,別看小河不起眼,也不干凈,但在二三十年前景致很好。每逢山洪暴發(fā),沿途溪流洶涌而下,河床驟然變寬,波濤翻滾,水聲震響,猶如小矮人變成巨人。一九七六年的那場大洪水,是我目睹過的小河最輝煌的時候,河床從家門口一直延伸到石頭垌的對砍篤山,村口池塘的塘魚趁機逃之夭夭,黃濁的河水差點漫上了我家的門檻,一眼望去,我的視線全被黃色的、咆哮的波濤所充滿,水面遼闊如汪洋。

        余叢問我,村中可出過什么人物。我想了想,似乎沒什么說得出名字的大人物。村民世代良善,沒出過什么盜匪或官府的反抗者。相傳明末出了一個胸懷大志的奇人黃慶國,在馬園山的密林間嘯聚了好幾十人,招兵買馬,私鑄銅錢,蓄園養(yǎng)馬,在山嘴河灣處筑壩建水碓,利用水力鑄鐵熔銅,現(xiàn)在仍存留水壩遺址,清晰可辨。馬園山及水碓之為地名,亦據(jù)此而來。此處跟茂蘭埇村交界,亦有村人田地。但這次無路可入,我們放棄了探訪。黃慶國尚未舉事,已事泄被官府捕殺于竹箕山的地洞之中。此事世代口耳相傳,雖有遺跡可尋,但之前無半句文字為憑,頂多算得上是野史。有多少鄉(xiāng)間曾轟轟烈烈的豪杰壯舉,就此于黃土之中湮滅無聞?

        我高祖如拭公曾是稟生,做過化州的催糧官,負責糧食的催收與貯藏,曾置下不少物業(yè),算得上村中大戶,所建的上下二進九間大宅仍惠及我祖父。我曾祖是個私塾先生,粗通文墨。我祖父黃高聲則大字不識一個,為人憨實,常受人忽悠,他解放前夕因饑餓早逝,享年四十八歲。他在三十六歲時娶了個好老婆,我祖母性格剛烈,精明能干,家道得以重振。祖母育有三子一女,她于一九七六年逝世,享年七十二歲。我于二○○二年寫了長詩《農(nóng)婦陳高英的一生》。我大伯父頭腦活絡(luò),精明能干,是村中的能人,做過六隊的生產(chǎn)隊長。我二伯父于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考上省城的大學,曾轟動石灣水一帶,現(xiàn)在北京工作,任某部師級軍官,可能是村子官階最高之人。二伯父兒子也是村中出生的,畢業(yè)于北京師范大學,后移居加拿大。我兄妹五人,有四人大學畢業(yè)。近三十年來,村中還出過一些鄉(xiāng)鎮(zhèn)干部、中小學教師和包工頭,據(jù)說亦有數(shù)人在縣市機關(guān)任低級職務(wù)。

        世賓和盛慧驅(qū)車從市區(qū)返回,尚有四人在城里休息。我們七人又在父親的帶領(lǐng)下閑逛。沿著舊塘堤往西南走,經(jīng)過過江埠,沿著荔枝園的田埂往江竹垌走去。過江埠是村中主要的洗濯之所,譬如小孩戲水,婦人洗衣,洗牛吃的青草。那時河水清潔,洗菜、宰禽亦常于此處。小橋下的洗衣臺比過去寬闊、結(jié)實,但水臟了。此處是六隊人過河往江竹垌、馬自山、大橫埇乃至中火嶂的主要通道,如今河灣死寂,河水污穢,魚蝦絕跡。江竹垌口夾在園山、鬼落山兩山之間,狀若葫蘆,垌口有一小溪仍水聲潺潺,頗為清亮,垌口有一畦稻田,有人種稻,成熟了的稻子像一大塊黃金在輕風中晃蕩。溪之南側(cè)的鬼落山腳,本修有水渠,如今早已荒廢,溪澗之上有一條兩三米長的水泥引水槽,水可從渠中引到園山腳下荔枝園的地里。該槽寬不及尺,當年大人小孩子常將其當成橋梁,即使挑著柴禾或糞水亦照樣通過,猶如耍雜技,也沒聽說過有誰從上面摔倒致傷。

        水槽邊的山坡上,過去有一株小樟樹,不過粗若兒臂,如今竟如巨蟒般從灌木叢中脫穎而出,氣質(zhì)非凡,樹干大如木桶,這是我這次看到的唯一一棵樟樹。站在此處往垌里眺望,目光直到城堡狀的馬自山為止。江竹溪往東南流入小河的碑頭灣,我在碑頭有一塊田地,亦拋荒多年。余叢說,這只不過是尋常山村,山水亦屬平常,在《少年史》中卻寫得猶如仙境,引人入勝。石榴打趣說,我知道這次的文章該怎么寫了,就是將《少年史》中所涉的地方及風物列出來,將我所目睹的東西寫出來一一對照,讀者將會發(fā)現(xiàn)其中的鴻溝,標題就叫:論《少年史》的“欺騙性”。

        我笑說,我所寫的事物原本就是真實的,并無半點杜撰或虛構(gòu),也警惕記憶和想象對事實的損害。出于對語言、思想、情感種種局限的警惕,我當然不會自信到認為寫下的就等于存在或事實,但也不至于存心杜撰乃至美化村莊的山水及草木。看過《少年史》及《田野的黃昏》的人都知道,我向來對田園牧歌式的寫作嗤之以鼻,就是試圖寫出鄉(xiāng)村及自然的復雜性及豐富性。但是,沒有任何人可以否認大自然的美,即使是一條小溪或一片云,也有變幻不定的神奇——

        眾人哈哈大笑。有人說,一段兩米長的引水槽,你也寫了幾千字,一株草也賺了一筆稿費。亦非說,每個山包都翻來覆去寫了好幾篇,村莊被你過度消費了。我說,我總能發(fā)現(xiàn)有新東西可寫。大家說村子平常也平常,但說神奇也神奇,至少我無法窮盡其奧秘。譬如說這條小河吧,每朵浪花都不一樣,在水中游動的魚兒、沉默的河蚌、河邊吹拂的草葉,幾只水鳥如遙控的飛機模型在水面上低低地飛,這些事物都具有獨立而尖銳的美,又構(gòu)成了一幅完整而神秘的畫面,既難以描述,又讓人無法忘卻。現(xiàn)在生靈幾近絕跡了,但它們的魂靈仍可能在山野中呼吸。村莊及山野間的建筑(尤其是谷倉、老屋、祠堂和廟宇)、池塘、草木、禽獸和昆蟲,既平常也神奇,連一只螞蟻也帶著神的表情。只要鄉(xiāng)村上空仍翻卷著輝煌的火燒云,晚上仍有浩瀚的星空,草中仍有清越的蟲鳴,就不能不說它仍有奇異的事物和大自然的遺跡。況且,不僅村莊(諸如建筑、山野、風俗乃至天空、流云、風聲等)每一刻都在以驚人的速度彰顯其變化,而我的記憶及感受亦日日新,與之的綜合反應(yīng)更如河水在流動中保持著神秘:它在滔滔不絕而不重復一個詞語。我至今仍有書寫村莊的興趣和激情。

        我不僅僅是去描述鄉(xiāng)村及存在或消逝的東西,這一切也是我用來打量世界的長筒鏡頭。我以此為據(jù)點,展開了我對自然、萬物、風土、人類乃至宇宙的思考,《少年史》的寫作如是,《田野的黃昏》乃至相關(guān)的鄉(xiāng)土小說系列,亦莫不如是。因此,我寫的無一不是村莊,但又因豐盈而溢出。我無意于夸張、粉飾或歪曲,我力圖還原真實,但我只能一次次無限地接近而永遠無法抵達。在我看來,一座沒有人的村莊變化得更快、更大。有人的時候,倒相對凝固或維持在某種“人性”(盡管借助于化肥及農(nóng)藥的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也許是背離自然而不是走近自然)的狀態(tài)中,當然這種變化前途未卜,幾近崩潰,未免讓人感傷。

        對荒野、田垌的參觀暫告一段落,我們從過江埠折返屋背坡,因過去貫通六隊南北的村巷已被人建屋封堵,我們只好又自西向東橫過村舍,沿著舊大路北行,再折往西側(cè)長灘岸邊,繞變壓房邊走過,登上長灘東北岸的黃櫨山。在此居高望遠,可將六隊的村舍、土地廟的樹林、桑園舊址、長灘、水輪機房遺址等一覽無余。小河在長灘的上游貼著牛洼山的北坡流過,河邊的洼地曾是豐美水田,如今亦有零星種植。父親說,別看這座黃櫨山很小,在過去曾被原始森林覆蓋,不乏古樹名木,如數(shù)人合抱而不得的白玉香、銀杏樹、樟樹、荷木等等。也有多個野果林,如龍眼、荔枝、橄欖等,其中最讓人難忘的是一種栗子樹,果仁雪白糯香,炒熟了吃或磨粉打糍粑,乃無上美味。林中亦多有斑鳩、白鶴等珍禽出沒。每天清晨,都有人在林中采蘑菇,其中有一種紅菌,滋味鮮美無比。這一切,如今當然是黃鶴一去不復返了。林子跟諸山林中的古樹一同毀于大煉鋼鐵時期。翌日,在京城工作的二伯父亦來電說起黃櫨山昔日之好處。我當然無緣目睹,但此山亦為小時候的樂園,或在山上游戲,或在冬日挖樹樁取暖,其樂無窮。由于山上在八十年代曾修有黃泥公路通向六隊,近年雖少人行走,卻依稀保持舊貌。

        我們橫跨通往白廟方向的黃土路,在相接的山坡上看到了一個生產(chǎn)隊時期的大曬坪,旁邊的禾地屋居然保持完整。我說,我曾在此處跟一個小伙伴共同看完了評書《興唐傳》中之一冊。之后,順著鄉(xiāng)村公路到了西埇,此處算得上村中交通咽喉之一,在九十年代也曾有一個小賣部,平時也有不少村民聚集休閑。我少年時,路口有十幾棵大榕樹,如今尚存留一棵。鄉(xiāng)村公路亦在此處分岔,一通往黃櫨山,再到六隊屋背坡;一通往水井頭、鄉(xiāng)村小學而到六隊門前溪,村頭處即為我家,過河即到鬼落山那單獨的一戶,是為公路盡頭處。我們到了水井頭,在戲臺遺址處,覓得一條小徑,登上了門星嶺,在嶺腳曾有幾塊坡地,地邊有一棵品種上乘的橄欖樹,屬私人所有。每當果子飽滿之際,總有孩子想辦法采摘。主人用簕竹圍住樹身,孩子們爬不上去,便用石頭投擲,亦能使果子墜落如雨。主人聞訊趕來,放狗追逐,或從山頂上用石頭擲擊,孩子們?nèi)绫或?qū)趕的麻雀轟然四散,往坎頭田野上縱躍,奪路而逃。如今小徑被野草掩埋,舉步維艱,那棵橄欖樹亦蕩然無存。

        最后一站,我?guī)Т蠹覅⒂^我們家的舊曬坪,是祖先遺留下來的,父親以土話介紹說,曬坪約有一百三十年歷史,嶺邊有一條千年古道,可由化州通往廣西,過去倒是村人經(jīng)馬園、水碓等處的必經(jīng)之道,如今人跡罕至,也看不出古道痕跡了。原籍江蘇近年入粵的盛慧,居然能聽懂幾成,我以前也聽過他唱粵語兒歌,有板有眼,不禁佩服他對語言的敏感。昔年我在鄉(xiāng)間跟父母耕田,亦利用此曬坪以脫粒、揚場、曬谷子等,當然也可以曬花生、木薯片、番薯絲乃至曬柴草。我一邊看曬谷(主要任務(wù)是驅(qū)趕啄食谷子的家禽,并在下雨前及時收攏谷子以防淋濕,多有老人或小孩等弱勞動力擔任),一邊帶弟妹玩。東頭的龍眼樹及西端的桉樹林,都曾是我們玩游戲的樂園,早已湮滅無蹤。連曬坪上也長滿了高及腰間的雜草和小灌木,如果不說,已無人能看出這是曬坪了。

        曬坪東側(cè)有一個大坑,曾是大伯父挖泥做磚坯的地方。半坡上原有一口磚窯,大伯父壯年時曾多次以此燒磚。往東的山腳及小河之側(cè),有幾叢竹林,此處曾是父親昔日挖窯燒磚之所,在小路兩側(cè),各有一座很小的磚窯,如今荒草萋萋,也看不出有磚窯的痕跡了。

        門星嶺西南坡上,一間泥磚小屋赫然可見,彼處有我堂哥家建于三十年前的曬坪,那屋即為禾地屋。我們披荊斬棘,艱難前行,但路途實在難走,大家熱情不高,尚距十來米時,大家轉(zhuǎn)身而返,功敗垂成。亦非建議大家登上門星嶺最高處,正合我意,登高望遠,可一覽村莊六隊全貌及四野景觀,但無人響應(yīng)。我們從原路返回,世賓眼明手快,從舊曬坪的茂密草叢間覓得出口,通過裂坑溪的橋甕兒返回家中。

        庭院中的舊磨盤引起了石榴的關(guān)注,他建議我搬回廣州去,做茶具或放東西都很有意思,我有點心動。又擔心石磨太重了,對車總是不好,終究沒有動手。石磨和舂坑功能相仿,都是鄉(xiāng)間打粉的常見用具,磨豆腐、磨粉皮、炊點心及做“簸箕炊”(化州鄉(xiāng)間一種用米漿分層炊熟的名小吃),逢年過節(jié)都用得上。后來有了電磨坊,才逐漸淡出。

        我們在午飯后離開村莊。路過石灣街道時,我執(zhí)意要去看看石灣小學,拍了幾張照片。盡管初中已更名為市九中并搬到了李山路口,我本想再花十分鐘到小學后頭山坡上的初中舊址去看看,但不忍拂逆諸人之意,遂驅(qū)車返茂名,入住熹龍酒店。禮孩見我悵然,說小學是新蓋的,這又不是你讀過書的地方,有什么好看?我說,這是我母校,前幾年還是舊校舍呢,是在原址上重建的,我父親及二伯父都是從這里畢業(yè)的。我在小學讀過五年級,在石灣初中斷續(xù)讀了五年才畢業(yè),而這幾年的時光都跟石灣墟緊密相連,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深刻的痕跡。我的長篇小說《我的一九八四》就以石灣初中及石灣墟為背景。石灣墟原為鄉(xiāng)級行政單位,生產(chǎn)隊時期為一大隊而隸屬于官橋公社,因得地理之便而商業(yè)發(fā)達,逢一四七為墟日,四鄰八鄉(xiāng)的人均來趁墟(趕集),其繁榮堪比市鎮(zhèn),曾易名為管區(qū)、鄉(xiāng)、村委會,后來升格為鎮(zhèn),近年更升級為化州市河西區(qū)的一個街道,樓房密集,店鋪林立,儼然如繁華城區(qū)。鳳凰村的無名小河從馬園山腳流出,經(jīng)茂蘭埇村、山茶根村等,再從下游注入石灣河。在我讀書時,石灣河邊樹木繁茂,于密集的相思樹之中,也能見到水蓊樹等野果樹,河水清澈,田地蔥綠,有數(shù)條小溪穿過田垌,匯流入河,如今田地均用于建房,樹木消失,房屋密集,塵土飛揚。昔日草木茂盛的河岸,被混凝土河岸取而代之,跟珠三角城鎮(zhèn)的河涌相仿佛,這樣的河流猶如戴上了鐐銬的囚徒,再無行動自由,亦無生態(tài)可言。

        到茂名不用一個小時。我們在酒店小憩,至傍晚,我們在李院新的安排下,參觀了茂港區(qū)濱海公園(即過去的“天下第一灘”),在海邊綠道及沙灘上漫步。二○一一年我做“珠三角十大景觀”評委時看過珠三角的綠道網(wǎng),其中肇慶的星湖綠道及增城鶴之洲綠道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我還是第一次在銀白海灘邊的綠道上行走。綠道兩旁林木繁茂,樹種頗具觀賞價值,綠道又分兩條,行人及自行車各行其道。沙灘有數(shù)十里之長,海風吹來,心曠神怡。我們走了一段綠道,又從海灘上折回來,感覺沙子細密松軟,為別處所未見。耳畔濤聲陣陣,遠處大海蔚藍,海天一色,我極目遠眺,放雞島赫然在望。我們在海邊餐館用了晚餐。

        翌日返程,中午途經(jīng)陽江時,跟詩人陳計會、黃昌成等小聚,下午返回廣州。至此,“詩人出生地之旅鳳凰村站”劃上了句號。這次由廣州出發(fā)的人,有黃禮孩、安石榴、世賓、東蕩子、余叢、夢亦非、盛慧、老刀、陳海明、風流和我?!?/p>

        責編 曉 駿

        亚州性无码不卡免费视频| 亚洲一区有码在线观看| 一区二区高清视频免费在线观看| 狠狠色丁香婷婷综合潮喷| 风间由美性色一区二区三区| 久久精品—区二区三区无码伊人色| 18禁超污无遮挡无码免费游戏 | 日韩三级一区二区三区四区| 极品少妇被黑人白浆直流| 亚洲国产aⅴ成人精品无吗| 国产成人av大片大片在线播放| 最新国产一区二区精品久久| 中文字幕一区二区三区97| 中文字幕丰满人妻被公强| 美女露出自己的性感大胸一尤内衣| 日夜啪啪一区二区三区| 欧美在线a| 久久久久久久久中文字幕| 亚洲乱码中文字幕三四区| 久久久久人妻精品一区三寸| 美丽人妻被按摩中出中文字幕| 一本色道久久综合中文字幕| 久久精品中文字幕有码| 人妻少妇乱子伦精品| 国产一区曰韩二区欧美三区| 欧洲国产精品无码专区影院| 亚洲精品中文字幕91| 中文字幕人妻无码视频| 精品久久无码中文字幕| 亚洲国产日韩av一区二区 | 色狠狠色狠狠综合天天| 日日噜噜噜夜夜爽爽狠狠| 乱人伦人妻中文字幕不卡| 亚洲av产在线精品亚洲第三站| 欧美人伦禁忌dvd放荡欲情| 夜夜综合网| 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成人网| 豆国产96在线 | 亚洲| 无码人妻丰满熟妇啪啪7774| 高潮社区51视频在线观看| 亚洲一区二区三区高清在线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