鼾聲似鋸齒,割醒了馬莉。
臥房里一團黑影蛆蟲般蠕動,馬莉瞪大眼睛,側身,掌心墊耳廓下,背對秦川。鼾聲愈來愈響,馬莉撅屁股頂了下秦川,響聲戛然而止。馬莉仍睡不著,仿若醒獅凝視黑暗中的某處,想女兒秦可唯及一些別的事。馬莉懷疑自己患了失眠癥。
秦可唯十四歲就去了伯明翰。
馬莉這只老袋鼠,自小袋鼠離開后,成天抱臺平板電視看韓劇。捧一袋碧根果、一盒風干的桃肉,坐沙發(fā)榻,鼴鼠似的一窩就是大半天。日子一長,她的身形成了矮挫的骨灰盒。
手掐腰間壘成山丘的贅肉、脂肪,馬莉決定減肥。
運動、針灸、食療、練瑜伽,隔段時間馬莉拿指尖掐腰,好歹顯了微效。但老公秦川也沒多瞟她幾眼。馬莉最幸福的時刻,是每個周末固定時段與女兒通電話。女兒跟她無話不談,小到月經周期延遲、大到歐洲債務危機。
秦可唯在深圳時,馬莉就是一只哺乳的雌獸,常為女兒的事操心,嘴里還叨叨個不停,眼不見心不煩??膳畠喝艘蛔?,馬莉的心瞬間空了大半。
臨近女兒秦可唯來電時間,座機提早十分鐘響了。馬莉撿起聽筒擱耳旁。那邊說,是秦川家嗎?不是女兒秦可唯毛茸茸的聲音,是陌生女孩的聲音。馬莉頓生不祥的預感,怕是女兒出了事,同學來電知會。她說,你是?
那邊不直接回答,卻說,是秦川太太吧,馬莉。
馬莉說,是我。
那邊輕言細語、輕描淡寫地講了些話,聽去無意,但又深藏用心。馬莉握電話的手抖得不同尋常。她記住了對方約她下午見面的時間、地點。剛撂電話,鈴聲又響了,她對著話筒不耐煩地嚷,還有事么你?
那邊說,媽,是我!
又說,怎么了媽?
恍惚兩秒,馬莉改口說,沒事,有個保險公司的業(yè)務員推銷產品。這次她跟女兒通電話,都是女兒在講,她心不在焉地聽。女兒猛地來了一句,媽,你有事瞞我?馬莉說,沒事,日子過得好好的,哪有事。
強忍住,馬莉沒讓女兒察覺出她情緒的變化。稍后馬莉坐梳妝臺前照鏡子,仔細打量鏡中人,發(fā)現額頭、眼角細紋叢生,眼袋腫大。想到清早出門稱去陪客戶的秦川,馬莉有些絕望。究竟老公秦川在忙什么?她想撥個電話質問,顫抖著手摁下一串數字,猶豫后她放棄了,沒摁呼叫鍵。她的面孔看去似一張失去生命的面具。
馬莉憶起從前許多事,那時女兒丁點大,似只嗷嗷待哺的幼兔。
哭聲再次把馬莉鬧醒了。
黑暗中馬莉伸直瘦臂,夠到擱床頭柜的方形夜光表。時間不到凌晨一點。她把表放回原處,用胳膊肘輕杵身旁呼吸滯重的秦川。秦川哼兩聲,睜眼,醒過來。
嬰兒還在脆亮地哭泣。
秦川翻身,手捂打哈欠的嘴,爬起床?;来霸陲L力的作用下瑟瑟發(fā)抖,室內空氣微涼,秦川套上藤黃色羽絨服,又打了個哈欠。摁亮廳里的臺燈,他擰開保溫杯杯蓋,從消毒器內膽取出玻璃奶瓶,沖牛奶?;瘟嘶尾A?,又用軟膠攪拌棒拌勻溶成一團的粉坨。
嬰兒房傳來吮吸乳膠奶嘴的聲音。
整條右腿麻痛,馬莉挪動右腳板,活動腳趾?;叵胫白龅膲簦损こ淼臐忪F,她想不起任何細節(jié)。但她憶起了白天銀行寄來的信用卡賬單和房貸還款賬單,一串串密密麻麻的數字。又有一筆款等著他們去還。馬莉凝神目視窗外濃黑的夜,嘆了口氣,繼續(xù)回想那個不祥的夢。
房門敞開的嬰兒房,秦川將嬰兒放回鋪了機器貓圖案床單的床上,在她身上輕拍數下。返身縮進暖和的被窩,秦川冰涼的手指輕捏馬莉柔軟的耳垂。馬莉的后背在被褥里挪了挪,舒服地仰躺著,閉目,卻睡不著。
馬莉隱約想起了那個夢。
迷霧漫天的夢里,看不清面目的女人跟秦川站酒店門前,他們像是剛從酒店出來,又像是打算進去。馬莉冷眼瞅了他們數秒,然后喊秦川。秦川只顧跟女人講話,不理她。馬莉喊秦川的聲音變成哭腔,他還是聽不見。馬莉攏過去扯秦川臂膀,秦川扭頭就走,消失在濃霧中。馬莉疾步追,右腿碰到飛奔的本田轎車車頭,痛醒了。
馬莉將右腿彎曲,再伸直,腳趾碰了碰秦川的腿毛。她說,剛才我做了個夢。
秦川“哦”了一聲,翻身,面朝被寒夜染黑的墻壁。
馬莉說,什么夢,你猜猜?
后腦勺在枕頭上蹭了兩下,秦川說,肯定跟你跟我有關。
馬莉不提她的夢,而是說,我懷孕的時候,你在外面是不是有了別的女人,老實告訴我?
秦川后背冒出冷冽的汗液,心跳比先前快了許多。他說,亂講,沒睡醒吧你。
馬莉說,現在我清醒得很。
秦川說,那你胡扯。
馬莉把雙手墊在頭下,回想那個夢,深吸了一口氣。她說,反正不管發(fā)生什么事,不準你離開我,不準離開我們母女。
秦川默不作聲。他們聽到嬰兒房細微的響動。
馬莉抽出一只手伸進被子,摸到秦川冰涼的左手。兩只手握成團。馬莉說,冷么你,我可不想哪天醒來,旁邊空蕩蕩的。
秦川說,我也不想你吃飯時有個陌生男人給你夾菜,不想你的床上躺著另一個男人。睡吧,明天還得上班。秦川又翻了個身,仰面躺著,眼睛望著天花板空洞的黑。
馬莉抓起秦川干燥的手掌,將他的食指分別引向自己鼻翼兩側,她說,摸到什么了?食指指尖濕滑溫熱。秦川說,跟你在一起真好,馬莉!
馬莉說,我也是!最近我老想起從前,那次分手,還記得嗎你?
秦川記得,但他沒答腔。
馬莉想起大學畢業(yè)那年夏天漫長的雨季,冗長的、濕漉漉的日子。喉嚨干澀,她咽了一口涎沫。并攏手指,指尖擱額頭,輕輕敲擊。她說,本來我下定決心分手,結果你講了那句話。還記得那句話么你?
秦川在心里默念那句話,現在他肯定講不出那派天真的酸話了。
馬莉說,你當時講分手時要為我們的愛情舉行一場儀式,選擇黃昏時分牽我的手,在夕照的操場走100米,然后分開,從此各過各的生活。因為你那句話,我改了主意,想跟你牽手走一輩子。
馬莉繼續(xù)說,你想想,若是當初我們分開了,現在會過怎樣的生活?
秦川說,可能比現在幸福,也可能比現在更狼狽。
馬莉拿手掐了下秦川粗壯的手腕,她想說話,又沒說。她想起少女時代的事,那件事她沒打算告訴秦川。她說,你還記得小時候的愿望么?
秦川記得,但他沒告訴馬莉他內心真實的想法,而是說,誰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我現在的想法就是掙錢,沒別的,我要讓你和女兒生活得好一點,讓我們這個家過得從容一點。
馬莉心里一直有個愿望,空閑了去邊遠山區(qū)支教,半年或者一年。在深圳,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她未能成行,拖到現在,孩子都出生了。她說,小時候,我想……
沒來得及講出口,嬰兒房傳來硬邦邦的哭聲。馬莉說,秦川,去看看你。又說,算了,還是我去吧。爬起床,她感覺到冷,揚手掖緊睡袍領口。馬莉將手背緊貼嬰兒額頭,又挪到自己前額。前者額頭發(fā)燙。
馬莉舒了一口氣,回頭朝黢黑的臥房說,可能是發(fā)燒了。她將嬰兒抱懷里,裹緊兜袍。輕拍嬰兒后背,她來回在嬰兒房踱步,嘴里發(fā)出輕微的哼唱聲,睡吧睡吧親愛的寶貝……嬰兒持續(xù)哭,比先前哭得更厲害。秦川也爬起床,摸嬰兒額頭,他說,是不是昨天洗澡,著涼了她,說了晚上冷白天洗好,偏不聽你。馬莉顧不上搭理秦川,將安撫奶嘴塞進嬰兒嘴里。奶嘴被舌尖抵出。
嬰兒哭得涎沫侵入氣管,嗆到,一陣咳嗽。
馬莉望了秦川一眼,繼續(xù)哼唱曲子哄嬰兒安睡。大約過了半小時,嬰兒仍在哭,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馬莉摸嬰兒腹部,脹鼓鼓的,似有硬塊,她說,現在幾點,去醫(yī)院吧我們!
急診室外有個智障的孩子由滿臉倦意的母親陪著,他們坐歇椅上,孩子嘴角流出涎液,吸一口氣,涎液又縮了回去。那位母親大約是習慣了,懶得去管,只是目光松散地盯看兒子沾滿番茄汁邋遢的前胸,癡著眼神想事。
室內馬莉聽到走廊傳來病人痛苦的呻吟,醫(yī)生給細聲哼哼的嬰兒測量體溫、聽診,隨后在嬰兒額頭敷了一枚退燒貼。他們轉到輸液區(qū),嬰兒的哭聲緩慢止住。
馬莉環(huán)抱嬰兒,細瞅她微閉眼睛的睫毛。她想到了春天的蒲公英、夏夜的向日葵。抬頭馬莉瞥見秦川打了個哈欠。吸了兩下鼻子,她說,有股味道,聞到了么你?
秦川說,醫(yī)院就這樣,醫(yī)用酒精、消毒水的味道。
馬莉說,不是這個。
秦川盯著馬莉不安的面孔,目光移到嬰兒臉頰,他說,外面有哭聲,你聽。
馬莉說,那個女人肯定絕望透了。又說,秦川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丟下我和孩子。在家時我們聊到哪了?馬莉的目光凝視輸液瓶,液體沿著導管緩慢地滑動,她說,想起來了,兒時的愿望,那時我想學彈鋼琴、學舞蹈,可家里沒條件,結果一樣也沒學。我們的孩子可不能走我的老路,我們要為她創(chuàng)造條件,讓她多學幾樣特長。
秦川說,這得看孩子興趣,她想學就學,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馬莉說,不能由你這么放任她,孩子的興趣要引導、培養(yǎng),反正我不能讓她走我的老路、步我的后塵。
秦川說,教育孩子,最重要的是身心健康,當然其他的也重要,但肯定不是最重要的。
馬莉目視身邊的秦川,看陌生人似的看他。她的鼻子又吸了兩下,說,這EnWm2N/z3S1GsLSmVSraww==味道真難聞。
秦川說,女人還在哭。
馬莉說,別轉移話題你,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不就是錢嗎,在培養(yǎng)孩子的問題上,我告訴你,不能省錢。就算我們砸鍋賣鐵不吃不喝,也得讓孩子去學鋼琴、學舞蹈,你看看那些學音樂、跳舞的孩子,氣質都不一樣。
秦川說,好話都由你說了,她也是我女兒,我也愛她,我也希望她好。
馬莉說,我真沒看出來你愛她,你這是做父親的樣子嗎?!她想講后面的話,但忍住了。
秦川說,是,我是混得不像樣子。
馬莉說,我可沒說。
秦川說,可你心里就這么想。
急診室傳來嘈雜的聲響。秦川站起身,攏過去看動靜。臉色蒼白的女孩坐在冰涼的瓷磚地板上,哭得面目猙獰,嘴怒張著,露出一截牙齦。女孩手腕上纏著醒目的白毛巾。秦川大概猜到怎么回事。
走回輸液室,秦川說,女孩鬧自殺,割了腕。
馬莉瞪大眼睛看秦川,用眼神追問原因。
秦川說,這種事,還用多講。
馬莉說,你當父親的,可要管好孩子,出了事,女孩總是吃虧的一方。
秦川說,亂講什么呢你!
馬莉說,青春期的女孩任性起來渾身是刺,可不好管教。萬一遇到個渾小子,會惹出大麻煩。
秦川說,你想得有點遠。
馬莉說,時間一晃就到了。她想起過去那段往事,人流手術室、冰冷的器械、冷漠的手術醫(yī)生的面孔,還有那個躲在暗處跟秋葉一般軟弱的男孩。那件事對她肉體、心靈的傷害,她一輩子也忘不了。
馬莉又說,有的年輕人走極端,求愛不成,往女孩臉上潑硫酸,這樣的事還少么!
馬莉繼續(xù)說,知道嗎你,現在的強奸案也不少,有些變態(tài)狂劫了色還殺人滅口,將尸體大卸八塊。吳燕子怎么死的,最后連全尸都找不到……說著說著她的眼淚水流了出來。
秦川知道吳燕子,她是馬莉的中學同學。他說,怎么突然說起她,別哭,別哭了,都聽你的還不行么!
輸完液,嬰兒安詳地熟睡,腹部鼓脹的硬塊也消失了。他們離開醫(yī)院,天色幽暗,灰黃的路燈照著他們。等的士時,馬莉站在微暗的路邊,幽幽地說,我聞出來了,剛才在醫(yī)院里聞到的那股怪味,是死亡的味道。
大約凌晨四點,他們從闃寂清冷的小區(qū)走回家,將熟睡的女兒擱嬰兒床當中。兩人終于緩了口氣。馬莉上床時,感覺到手心、腳心冰涼,身旁秦川邊打哈欠邊脫羽絨服。馬莉耳旁回響著某種令人刺痛的聲音,是醫(yī)院里那個女人絕望的哭聲。
靜臥床上,他們各懷心思,睡不著。秦川想吸一支香煙,或者更多,但家里沒香煙了。他說,銀行寄來的賬單你看到了么?
馬莉沒說話,睜大了眼睛。她想起貸款買房前的生活,那時他們手頭尚算寬裕,還舍得花錢購買品牌服裝、化妝品。購房后,馬莉覺得自己完全變了個人,不愛收拾打扮,也不太愿意干多花錢的事,比如去購物中心。她一心撲在房子、孩子身上。圖省錢,她甚至強令秦川把香煙給戒了。馬莉甕聲甕氣說,我耳邊還響著那個女人的哭聲,真絕望。
秦川說,那聲音真讓人不安!
馬莉說,銀行的賬單也讓人不安!
秦川說,會好起來的。真想抽支煙,就現在!他聞到了過去游離指間尼古丁的氣息。
馬莉想起年邁的父親,為了替他們湊購房的首付款,父親生病后忍痛不去就醫(yī)。父親的痛侵入骨髓,實在忍不了住進醫(yī)院。為節(jié)省每天的50塊錢住院費,暴熱的夏天,父親住進沒有空調溽熱仿若蒸籠的病房……她忘不了躺病床上干瘦的父親慈眉善目看她的模樣,目光溫暖、寬厚,似闊厚的大山。
窗外的天色由黑變灰,漸漸染成灰白。屋外響起灑水車軋過潮濕的馬路的聲音。
天就要亮了。
擱床頭柜的鬧鈴響個不停,馬莉睜大眼睛,凝視天花板。又一天要開始了,女兒在嬰兒房安靜地睡著,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的吵,馬莉不愿起床,想就這么別扭地、虛無地躺床上,跟秦川一起長久地躺下去。
安徽女人做完膽結石手術,臥病床呻吟。
馬莉躺另一張病床。她淋巴發(fā)炎,打針吃藥無效,也住進醫(yī)院,割了塊頸部發(fā)炎的淋巴組織做活檢。外科醫(yī)生臉色凝重,談到病情時模棱兩可,稱可能是一般炎癥,也可能是良性腫瘤或者惡性腫瘤。馬莉以為自己時日無多,憂心忡忡,眼泡哭腫了。
白天秦川忙完公司的事,夜間煲湯送到醫(yī)院。那些湯是秦川變著花樣做的,龍骨蓮藕湯、豬腳花生湯、草原烏雞湯,每天都不重樣。秦川捏瓷勺舀了湯,一口一口喂馬莉。
歇一會,秦川就扶馬莉去病房的衛(wèi)生間擦澡。先取臉盤接熱水、冷水,兌成溫水,然后幫馬莉一件一件脫衣服。浸泡毛巾,擰干,秦川替馬莉擦臉和脖子;又浸一道水,擦前胸、后背;再浸一道水,揩大腿、小腿、腳背、腳踝、腳趾和趾縫。
馬莉發(fā)現蹲地上的秦川鏡片后面的眼窩潮濕。接著馬莉聽到了秦川抑制不住嗚嗚的哭聲。馬莉的眼淚水止不住流出來,她也不去擦,任憑眼淚肆意地流。
后來檢查結果出來,馬莉只是淋巴炎癥。
他們膽戰(zhàn)心驚地邁過了人生又一道坎。
……
見面地點,國貿購物中心星巴克。
臨出門前,馬莉洗頭、洗澡,仔細地梳妝打扮。擇來擇去,她挑了件寶藍色連衣裙。精心裝束過的她見到女孩時,想到了熱帶雨林的巨蟒。
馬莉認輸了。
女孩比女兒秦可唯稍大,二十出頭,她臉色蒼白,鼻梁散落五六粒雀斑、皮膚細瓷般光滑。馬莉想象著眼前劃過一道閃電,將她的身體如枯木般劈成兩截,散發(fā)刺鼻的焦糊味。
女孩開門見山說,我是唐娜,他不愛你了。
馬莉冷冷地盯著身體似春筍般新鮮的女孩。沉默了片刻,她說,難道他愛你?
女孩說,當然,我懷孕了,他的。
女孩繼續(xù)說,我為他墮了胎。
馬莉說,這些話,你應該去告訴他。
女孩說,我是想告訴你,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馬莉似只莽林里的野獸,呲牙緊咬嘴唇,目露兇光。她說,你跟我談道德,有資格嗎你!
女孩仍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摳著涂了淺紫色指甲油的指甲蓋。她說,我找過他,他提到了企鵝,到底他什么意思,他不告訴我。
馬莉似乎明白了。眼望升騰熱氣的咖啡杯,她說,你去問他。
曾經馬莉和秦川共同看過一本書《潛海者的愛情》,書里說企鵝是最忠貞的動物,生死同穴,若是公企鵝愛上母企鵝,就會潛下深海,找一塊美麗的石頭交給母企鵝,這塊美麗的石頭代表——求婚。
馬莉伸手端起咖啡杯,抿了兩口香草拿鐵,回味秦川求婚時講過的話,“我們的愛情跟企鵝的愛情一樣,從少年起夫妻相隨,冰天雪地,至死不渝;一只離世,另一只也哀鳴婉轉,煢煢獨立,不久于世;企鵝夫妻一起捕食,一起哺育,相濡以沫,終老不棄。”
女孩盯著咖啡杯沿邊的紅色唇印發(fā)愣,額頭蒙了層細密的汗液。她臉色更蒼白了。
馬莉的視線越過女孩,戳向涌動的車流,她說,我給不了你答案。稍后馬莉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星巴克。
暮色漸濃,馬莉呆坐客廳沙發(fā)榻,聽聞鑰匙轉動鎖孔的聲音,還有透過門縫傳來秦川講電話的聲音。秦川吼了句臟話,掛掉電話。
馬莉抓起茶幾上刀刃閃亮的水果刀。
秦川平靜地出現在客廳里,他說,拿把刀干嗎你!啟開冰箱,他將厚了一圈的脊背正對馬莉。腦殼里閃過一道光,馬莉想起臨死前的父親,緊緊抓住她的手,喉結蠕動,嘴里含糊其辭講著什么。馬莉想或許父親是放心不下留在塵世的她吧。馬莉握牢刀柄,盯著茶幾的煙灰缸說,剛才想吃蘋果。伸手她揀起一枚透紅的紅富士蘋果,緊握掌心,開始削皮。手抖,蘋果皮不規(guī)則地紛紛散落在木質地板上。
唐娜是誰?
馬莉很想問一句,但她忍住了。她削蘋果皮的手跟她的心跳一樣,在即將燃起燈火的夜晚,緩緩恢復平靜。■
責編 雷 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