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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的憤怒

        2013-12-29 00:00:00孫方友
        文學港 2013年4期

        日本人侵占陳州的那年秋天非常潮濕。在那個潮濕的秋天里二少爺趙團長了一身疥。二少爺趙團長疥的主要原因是跟隨一個戲班子游蕩了一年有余。那個戲班子名為越調班。有一位名叫“小寶貝”的女主角長得令人想入非非。于是二少爺趙團就在那個溽暑里跟隨那個越調班從陳州往南跑了諸多地方,回來的時候身上就長了一身疥。

        二少爺趙團并未把疥瘡當回事兒,而且很炫耀地對下人狗狗說戲子都長過疥。二少爺說那個“小寶貝”十二歲進班子,十五歲唱紅,唱紅了身上也光溜了。在那些秋雨纏纏的日子里,下人狗狗就很喜歡少爺趙團講有關小寶貝的故事。二少爺給他講小寶貝時多在烤疥的程序里??窘甓嘤蒙D九?,燃烤時散發(fā)出一種奇異的怪味兒。中醫(yī)郎中聲稱那股奇異的怪味兒能治愈疥瘡。二少爺趙團烤疥的時候脫得精光。脫得精光的二少爺就像一條紅白相間的花蛇。除去心口處和陽具上一片潔凈,其他地方皆長滿了紅色的斑點兒。隨著火焰的加大,二少爺身上的斑點兒開始朝外流黃水。很烈毒的火焰映著二少爺?shù)某嗌恚沟枚贍斄岘囂尥?,一片輝煌。接下來,二少爺?shù)拿婺可弦渤霈F(xiàn)奇異的光彩。他淋漓地叫著雙手開始抓疥,兩種聲音羼合在一起傳遍了偌大的后進院,在那個多事的秋天里顯得格外刺耳。

        這是狗狗的臥房,很破舊的兩間下房。潮濕的墻壁被火烤出了水,老磚上就浸滿了晶瑩的水珠兒。二少爺對狗狗說疥癢是心癢,心里癢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二少爺說著就很急地命狗狗烤被褥。狗狗就十分緊張地抱過被褥在火上抖動。被子在強烈的火上開始起暄開始暖烘,一股帶點兒焦糊氣息的特殊香味兒強烈地鉆入狗狗的鼻孔,混著些殘余的腥臊反而添了些親切和溫馨的太陽味兒,使得狗狗一陣迷戀。狗狗迷亂一陣之后就將熱騰騰的被褥焐到了少爺身上,然后舍命地趴在了上面。二少爺被燙得如豬挨了刀,大罵著狗狗你龜孫不懷好意想焐死我嗎?狗狗寬慰少爺說:“二少爺,忍一下,忍一下!這疥瘡不焐還要犯的!”狗狗說著不知怎的幻覺里就出現(xiàn)了二少爺被焐死的慘狀:上身掙扎般地扭來扭去,雙腿拼命地舞蹈,不一會兒就挺挺地伸展開來,剛才還叫嚷不休的二少爺就變成了一具尸體。

        隨著狗狗幻覺的消失,二少爺果然不叫了,接著就很香地打起了鼾聲。狗狗從喧鬧落入沉靜就感到很失落。他靜靜地坐在床頭雙目顯得空洞又游離。隨著火焰的熄滅小房里暗了下來。那時候外面已經大黑,小姐趙溪的樓上已亮了燈光。下人狗狗看到小姐繡樓上亮起了燈光就躡手躡腳地走出了下房。他走到房門不遠處突然聽到房里有響動。那響聲非常異常。他停了邁步遲疑著,但最終沒有扭身拐回去。

        狗狗走出下房的時候天已大黑,趙家后院里的假山竹林已一片模糊。丫環(huán)瓊瓊很水靈的笑聲從大少爺?shù)臉巧蟼鞒?,占去了不少空間。狗狗知道那是大少爺正為瓊瓊畫光肚兒。大少爺說光肚兒不說光肚兒說裸體。大少爺很會畫裸體,三筆兩筆就能勾勒出一個女人的身影。狗狗想象著瓊瓊的光肚兒就禁不住朝大少爺?shù)呐P房里瞭了一眼,然后順著長滿冬青的甬道朝前走,最后繞過一棵棕櫚就到了水房。水房的灶工老季不在,一大鍋沸騰的水正冒著騰騰的熱氣。老季還未上燈,灶門里的火光涌出來,使得水房里一片恍惚。狗狗找到一根火火眉子,伸到灶門里燃了,然后取出來點上了油燈。大概就在這時候,丫環(huán)瓊瓊滿面喜悅地走了進來,狗狗看到瓊瓊時想入非非地笑了笑,問:“畫好了?”瓊瓊面色緋紅一陣,白了狗狗一眼,問狗狗:“老季頭呢?”

        “不知道!”狗狗說,“我進來時這里就沒人!”

        瓊瓊不理狗狗,拎過了放在房角兒處的水桶。狗狗一見瓊瓊拎水桶就急忙掀開了鍋蓋,然后接過瓊瓊的水桶開始朝里舀熱水。

        “今兒個一鍋不夠,大少爺也洗哩!”瓊瓊對狗狗說,“馬上叫老季回來,讓他再燒一鍋!”

        “還是你告訴他吧!”狗狗起滿了水,對瓊瓊說,“我替你送水!”

        在那些潮濕的秋日里,小姐趙溪幾乎每天都要洗澡。尤其是禮拜五,小姐更要凈身,因為她要去教堂里參加燈下禮拜。許多時候,小姐就在教堂里度過。小姐說教堂里能給人一種安全感,日本人是不會隨便侵襲教堂的。狗狗為讓小姐能得到神的庇護就經常替瓊瓊朝樓上送水。狗狗每送完最后一桶水總愛在閣樓的走廊間逗留,很淫邪地靜聽小姐趙溪的洗澡聲。

        狗狗拎著沉重的水桶把木樓梯踏得“咯吱咯吱”響。天太黑,狗狗趔趄著身子走得謹小又慎微。小姐房里的燈光散射在上層樓梯上。小姐點的是美孚油燈。美孚油燈很亮,狗狗一上走廊就像從黑暗走進了光明,竹簾被燈光剝盡,房內的一切一覽無余。小姐正在雅床上整理著什么。小姐只穿了睡衣,顯得松垮。松垮的身影晃著燈光,一片搖曳。狗狗不敢貿然進屋,高聲說:“小姐,熱水來了!”

        趙溪頭也不扭地回答:“過來吧!”

        狗狗就走了進去。狗狗取出澡盆把熱水倒進去。熱氣極快地漫籠了整個房間,一片迷蒙。

        小姐這才扭了臉,對狗狗說:“你怎么光拎熱水?應該在下面兌好再拎上來!”趙溪說著拿起一件什么衣服揮動著,攪得蒸汽直打旋兒。

        狗狗急忙下樓拎涼水,剛剛舀滿一桶,就聽到門外傳來老季和大少爺?shù)膶υ捖暎?/p>

        “大少爺今兒個洗澡不?”

        “洗呀!”大少爺略顯驚詫地問,“瓊瓊沒告訴你嗎?”

        “……說了!正在燒水!”

        “要多燒一些,小團也要洗!”大少爺說完又問老季說,“見到小團了嗎?”

        “二少爺在狗狗房里!”老季咳了一聲,像掩飾什么,停了片刻又說,“他讓狗狗給他烤疥哩!”

        接下來,狗狗和瓊瓊就聽到大少爺?shù)钠ばさ芈暎苡泄?jié)奏地消失在遠處的甬道里。

        民國二十五年春趙家大少爺趙欣從西班牙馬德里美院求學歸來,在那個培養(yǎng)過畢加索的名牌學府里趙欣深受印象派的影響,別出心裁地準備在巴塞羅那舉辦一次轟動西方畫壇的個人畫展——《扭曲與變形》。為此他要繪制出一批臨刑囚犯的畫像。他認為人的本質無法認識,只有通過死亡前的一瞬才能讓正常的人性完全從畫布上退出,美與善也隨之消失。他說他不求色彩的技術性感知和畫面的輝煌,只求人生的無奈和悲哀。通過那些被恐怖扭曲了的面孔殘留著對人生的最后留戀,展現(xiàn)出生與死的無限空白。趙欣為自己此次回國擬定為“黑色藝術”的“黑色行動”。

        在1936年的那些日子里,趙家大少爺趙欣懷著對藝術的執(zhí)著追求跑遍了陳州附近的七州八縣,積攢了一大批臨刑死囚的素描。他把幾十張被恐怖扭曲的囚犯速寫掛在畫室里,畫室里立刻就透出令人鼓舞的求生欲望和無可奈何的死亡氣息。他為此激動不已!一個藝術的新視角像太陽一樣照亮了他的“黑色行動”。他的藝術苦巷里終于有了一抹曙光!他正欲為此最后一搏的時候,不想盧溝橋事變。接下來,他的父親和母親相繼離世,一大片家業(yè)無人掌管,他便被困在了這座小鎮(zhèn)中,使他一下就體現(xiàn)了人生的無奈和悲哀。他收藏起那一批極其珍貴的素描,百無聊賴地打發(fā)著惶恐的日月。

        周身充滿“黑色藝術”細胞的大少爺趙欣在那個潮濕的秋日夜晚繞過假山走進了下人狗狗的住房。昏暗的燈光下他看到弟弟很挺地躺在下人狗狗的木床上。那床臟得發(fā)黑,散發(fā)出一股霉潮的臭氣。趙欣繞過那堆白色灰燼輕輕走過去,撥亮了燈頭,賊亮的皮鞋在燈光里晃出一個個亮圓,與領口處的黑色蝴蝶結相映爭輝。他輕聲喊了一聲小團,二少爺趙團就很恍惚地坐了起來。他面色蒼白,雙目里殘留著某種恐怖。他怔怔地望著哥哥,好一時才恍如隔世地說:“哥,我還活著?”趙欣很驚訝地望著弟弟,不解地問:“怎么說這種話?”趙團這才恢復了正常,對趙欣說:“剛才恍覺有人害我!那時候我正在酣睡,突然有人用被子蒙住了我的頭顱。我被憋醒后只覺眼前一片漆黑,胸口很悶,不一會兒就感到飄飄如飛……”

        趙欣望了弟弟一眼,說:“你一定是做了個噩夢!”

        趙團怔然如癡,好一時才用手在心口處比劃了一下,惶惑地說:“好可怕的噩夢!”

        “你以后不要再烤疥了!”趙欣說,“省得再做噩夢!”

        趙團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很認真地問趙欣說:“哥,聽小寶貝說,你曾為她畫過不少裸體像,并由此創(chuàng)作了《北曲》,是真的嗎?”

        “小寶貝害得你長了一身疥,你還講她干什么!”趙欣嚴厲起來,“快起來,以后不準你在這種地方烤疥!”

        “那我到什么地方烤?”趙團嘟囔說。

        趙欣說:“神甫已告訴我治疥的辦法,不用烤了!”

        這時候,院子里傳來趙溪呼喊瓊瓊的聲音,說是燈下禮拜快開始了,要瓊瓊領她去教堂。瓊瓊嗓音很亮地應了一聲,接下來就是“咚咚”的上樓聲。果然,遠處的教堂里就傳來了很沉悶的鐘聲。

        月亮一升起來,教堂高大的陰影就被撒落在教堂前的草坪上,像是一張低劣的剪紙,給人某種海市蜃樓的錯覺。禮拜五是耶穌的蒙難日,燈下禮拜的燭光早已點燃。燭光透過落地窗涌出來,與朦朧的月光交融在一起,跳蕩出一陣陣微弱的光波,使得草坪周圍的木柵欄十分虛幻。鎮(zhèn)子里很靜,遠處有野狗的狂吠聲。教堂周圍的高大楊樹隨著夜風颯颯作響,給人以恐怖的警惕。趙溪輕聲抱怨著瓊瓊誤了時光,然后就踏著絨絨的草坪走過去。

        教堂全是“哥特風格”,尖尖的屋頂上豎著一支碩大的十字架,像是神的某種昭示。趙溪還未走進教堂,教堂里就傳出了唱詩班的歌聲:

        守望之使,圣潔天軍,

        尼基路冰與西拉冰,

        皆高唱哈利路亞……

        神甫名叫薩洛特,法蘭西人,據(jù)說當初他傳教來到這里,鎮(zhèn)上大戶人家趙溪的母親第一個成為他的教民很使他感激不盡,所以神甫ajbX1ygSUA9tc17GcBPGQWMs4G5xQyPA3QXiYkB2qsU=與趙家私交一直很親密。薩洛特除去做神事之外,對繪畫頗有研究,是他第一個發(fā)現(xiàn)趙欣的繪畫天才,從小就對其實行嚴格規(guī)范的西方化訓練,為后來趙欣邁入馬德里美院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在民國初年的那些日子里,有關趙溪母親和神甫薩洛特的緋聞如春天的風箏般漫天飛翔。面對紛紛揚揚的流言蜚語,趙溪的父親趙京仍然十分相信自己的妻子是清白的。他請來神甫薩洛特,要他一如既往地輔導他的兒子學習西方繪畫。薩洛特認識了東方人寬闊的城府和偉大的胸懷,動用了一切關系讓趙欣出洋留學以報答趙家的恩德。趙京離世的時候,神甫命鎮(zhèn)上所有的基督教徒為其送葬,并滿含熱淚頌唱了《安魂曲》:

        月有圓缺明黯,常顯主恩!

        人有生離死別,情同古今

        萬物縱然變更,主愛永恒,

        靈魂永息樂園,身體安寢……

        小姐趙溪想著諸如此類的陳年往事走進禮拜堂的時候,禮拜堂里已座無虛席。瓊瓊在走廊里跑了兩個來回也沒找到空位,最后只好和小姐擠在最后一排挨走廊的地方。說不清什么原因,在1937年冬月日本人侵占陳州之后一直沒有騷擾過教堂,于是這個地區(qū)的基督教徒就如雨后春筍般發(fā)展開來,禮拜堂里常常是人滿為患,大街上的銀質十字架仿佛在一夜間被搶購一空。在那些非常的日子里,許多女人多是在教堂內過夜以求神的庇護。年過六旬的神甫一下成了香餑餑,這個小鎮(zhèn)的上空幾乎是一天到晚都響著他的祈禱聲。于是,那本天藍色封皮的草版《圣經》在那個多事的秋天里就成了人們至高無上的太陽!

        偌大的教堂內寂靜如死,只有神甫那蒼老的布道聲:

        耶和華如此說,我的仆人,必得吃,你們卻饑餓……

        神甫雖然又高又胖,但由于神袍的寬松倒顯得和諧又自然。胸前那枚銀質十字架很輝煌地隨著燭光閃爍,映出一道道白色的光。這位西洋人很認真地傳達著主的聲音,使得教堂內十分肅穆和莊嚴。

        創(chuàng)造天地萬物的上帝把人造得介于天使和畜生之間,語言和智慧使人不同于畜生,怒氣和淫欲又使人有別于天使,由于這些特性,人或接近崇高,或接近卑下……

        大概就在這時候,趙溪聽到教堂外的臺階上響起了有節(jié)奏的皮鞋聲。繼而,三條黑影就一下子涌進門口。趙溪下意識地扭臉望去,禁不住驚駭?shù)貜埓罅俗彀停?/p>

        門口處站立著日軍駐陳州軍事指揮部最高長官川原弘舉和他的兩個護兵。

        川原弘舉一身戎裝,賊亮的馬靴閃著幽光,身子雖然很挺拔地朝高處努力,但倭寇的遺傳基因仍使他的身材與魁梧高大差之千里。窄邊的眼鏡與燭光相映,擴大了雙目的兇狠與狡猾。趙溪于恍惚中看到他用右手打了一個優(yōu)雅十足的手勢,接著那手上的潔白手套就很緩慢地劃了一道白色的弧線。兩個護兵后退一步,站在了門的兩旁。刺刀上的寒光頓然使教堂充滿了殺氣。川原弘舉極傲慢地掃瞄著面前的一切,陰深得像是連呼吸都停止了。

        趙溪的心一下提到了嗓眼兒處,她似陷入了某種夢魘中的窒息,面色顯得極其蒼白,張開的嘴巴形成了一個幽深幽深的黑洞,許久許久沒發(fā)出任何聲響。

        突然,川原弘舉很緩慢地扭過了頭顱,聞到了什么特殊的氣味兒,很認真地用嗅覺尋找著,接著,他的目光就籠罩了身旁的趙溪小姐。小姐趙溪驚恐失措而且懊悔不迭——因為她想起了自己身上的巴黎香水味兒!

        川原弘舉很重地看了趙溪一眼,然后就很明顯地呼出一口氣。

        那時候,川原弘舉的突然來臨已似瘟疫一般從教堂的后排坐椅朝神壇波及,女人們像風吹般相繼扭過了脖頸,一陣騷動之中有人驚叫了一聲,凄厲的驚叫聲劃破教堂的神圣氣氛直直刺向了神甫的咽喉,布道聲戛然而止。神甫自然不允許這種對神的褻瀆行為。他迅速挪開眼前的那本藍皮《圣經》,目光很快就與走廊間那雙兇惡的眼睛撞在了一起——神甫怔然如癡!

        教民們見神甫發(fā)現(xiàn)了川原弘舉,似得到了某種神的昭示,騷動聲漸漸平息。人們像止了呼吸,緊盯著神的天使將如何處理這種令其尬尷令“迷途羔羊”恐怖的事情。那時候,川原弘舉已開始邁著沉重的步伐朝神壇走去,皮鞋的“咔咔”聲有節(jié)奏地踏擊著每一個人的心房。神甫終于從慌亂中穩(wěn)定下來,小心地放下那本藍皮《圣經》,整了一下神袍,然后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分夸張的“十”字。

        川原弘舉和神甫薩洛特在寬闊的走廊間相遇,兩個外國人在那個潮濕的秋日夜晚互望了一眼,許久沒說話。薩洛特望著個子矮小但殺氣十足的川原弘舉心中就掠過一種亡國奴的悲哀,許久了方想起自己是個法蘭西人終于恢復了老牌帝國的某種心態(tài),目光中的膽怯悄然間換上了傲慢,冷冷地問川原說:“川原先生,這里可是教堂!”

        川原沒有及時回答,嘴角兒處掛著一絲輕蔑,然后優(yōu)雅地伸出右手,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地拽下左手上的白色手套,反問薩洛特說:“聽說當年八國聯(lián)軍進中國,可是沒任何禁地喲!”

        薩洛特很窘地張了一下嘴巴,目光顯得游離,好一時才緩了口氣說:“川原先生,聽說貴國最近施行了以華治華的新舉措!”

        “是的!”川原大度地笑了笑,回答,“不過,我的母親篤信耶穌,我作為她的兒子來聽神甫先生布道,與大日本帝國以華治華的舉措也并無抵觸之處??!”

        薩洛特語塞地望了望川原弘舉,只在胸前急促地劃著“十”字,半天沒說話。

        “難道不歡迎嗎?”川原抬高了嗓門兒。

        “歡迎!”薩洛特略顯緊張地說,“既然如此,那就請你靜聽神的教諭!”說完,薩洛特讓仆人為川原搬來藤椅,放在了走廊里。川原望了望山墻上懸掛的耶穌畫像,很虔誠地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然后才端重地坐了下來。

        薩洛特重新走上神壇,再次打開那本藍皮《圣經》,開始了布道:

        你們要上他葡萄園的墻,施行毀滅,但不可毀壞凈盡,只可除掉他的枝子……

        神甫的聲音有些顫抖。偌大的教堂內寂靜如死,像變成了一座陰森可怖的古墓。

        那時候大少爺趙欣已洗完了澡,很濃烈的檀香香皂氣味兒彌漫了臥房內的每一個角落。趙欣穿了內衣,先沏了一杯茶水,然后才開始梳理頭發(fā)。穿衣鏡中出現(xiàn)一位瀟灑的青年,方臉直鼻,很秀的眼睛,膚色白皙得透出瓷色。大少爺剛洗的頭發(fā)十分蓬亂。大少爺望到自己蓬亂的頭發(fā)就自嘲地笑了笑,先打了發(fā)蠟,然后開始認真地梳理并固定發(fā)型。發(fā)型很西洋,朝前聳出一團,然后又有層次地朝后踅過去。大少爺打了領結,從衣架上取下西服,像要參加舞會般很挺拔地直了直身子,然后急促地呷了幾口熱茶,匆匆下了閣樓。

        月亮已升很高,碼頭上晚船進港的號子聲隱隱傳來,給人某種壓抑和沉重。秋菊在月色中綻開,使世界又充滿了勃勃的生機。下人狗狗已相繼點亮了四盞美孚油燈,畫室里如同白晝。老季正“吭哧吭哧”地朝畫室內挪水缸。缸是條缸,又深又大。那時候二少爺趙團已被狗狗捺進了澡盆里,“依稀依稀”的嚷叫聲響徹云霄,身上的紅色斑點兒也隨著他的嚷聲逐漸顯露出來。大少爺走進畫室,把一包硫磺遞給老季,安排道:“找一個干凈碗,把這硫磺砸一砸,點上!”說完,又對狗狗說,“狗狗,把你的被子也抱來,再用一回!”

        那時候老季已點燃了硫磺。硫磺冒著藍色的火苗兒,跳蕩出噎人的氣味兒,熏得老季直咳。趙欣用手帕兒捂住口鼻,讓老季頭把燃燒的硫磺放進缸底,然后命趙團快上來擦身子。趙團從澡盆里站起來,先擦了一只腳,把身子挪出澡盆,然后迅速地擦去身上的水珠兒,對哥哥說:“擦好了!”趙欣就讓老季拎過凳子,讓趙團跳進缸內,叮嚀說:“把兩腿叉開,小心燒了你的皮!”等趙團站穩(wěn)了,趙欣又用一根布繩子死死拴了趙團的雙手。趙團大叫:“拴我干什么?”趙欣說:“防備你用手抓疥!”這時候,狗狗已風風火火地抱來了被褥,趙欣接過那床被褥一下圍住了缺口,只讓趙團露了一個腦袋。

        趙團說:“好難受??!”

        趙欣說:“苦口良藥,熏幾回疥瘡就好了!”

        趙欣說著把四盞美孚油燈放在趙團的周圍,調了角度,然后就收拾好畫架,在畫板上釘了紙張,準備為趙團畫像。

        趙團身上開始奇癢。奇癢又不能撓,一切都表現(xiàn)在面部上,口中連連地喊:“癢死我啦,癢死我啦!”

        那時候的趙欣已進入某種境界,兩耳仿佛失聰,惟有那手中的畫筆在聽憑于眼睛和心靈的驅使,傾瀉著自己的語言和思想。趙團淋漓盡致地釋放著那些被壓抑的沖動。由于奇癢難忍那臉色開始輝煌。隨著這種輝煌,畫板上的趙團逐步由肉體痛苦升為精神痛苦,那由于發(fā)泄而變形了的面部上,體現(xiàn)出一種不同尋常的深刻性和無窮的多指性。在這些多指性中,藝術于苦難中誕生:使光明的黯然失色,把崇高的拖入泥淖!

        星期五耶酥蒙難的燈下聚會終于在死寂的恐怖中結束,那來自天國的神的聲音隨著三個日本人的到來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殘酷的現(xiàn)實使那些“迷途的羔羊”更加迷途而且增添了某種駭懼的戰(zhàn)栗。她們提心吊膽地走出教堂之后,仍不時回眸張望著兩個日本兵三八槍上那寒光閃閃的刺刀。那刺刀在教堂高大的十字架下像是在縱情地奸淫著宗教,使晚禱結束的鐘聲無形中就變成了神的無可奈何的嘆息。

        神甫雙手抱著那本藍皮《圣經》陪伴著日軍駐陳州長官川原弘舉最后走出禮拜堂。隨著教堂內燭光的熄滅草坪上只剩下單調的月色。川原弘舉笨重的馬靴一踏入草坪就失去了有節(jié)奏的響聲。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很饑餓地朝遠處張望,那時候趙溪和瓊瓊已經走出柵欄,只留下濃烈的巴黎香水氣味兒隨風飄來飄去,使得川原弘舉禁不住聳了一下鼻子。

        川原弘舉止了腳步,指了指遠處趙溪的倩影對神甫薩洛特說:“這個女人,應該是一位很好的人體模特兒!”

        薩洛特瞪圓了眼睛,順著川原的手指處他看到了趙溪那端莊典雅的身影。他十分服氣川原的眼力,很吃驚地問:“先生也喜歡繪畫?”

        川原笑了笑,說:“家父是位畫家,曾經留學到過巴黎,專攻西洋油畫,我母親就是他當年的模特兒!”

        望著一身戎裝的川原弘舉,薩洛特不可思議地止了腳步。

        “實不相瞞,我今日來教堂就是特向先生求教的!聽說先生藝術造詣頗深,而且培養(yǎng)出一位很出色的學生,在這座小鎮(zhèn)上,可算是一個奇跡!”

        “可以說,他的藝術感覺是一流的!”無論什么場合,一說到得意門生趙欣,薩洛特就禁不住自豪地炫耀一番?!拔以谌A幾十年,最大的成就就是在東方目睹了一位出色畫家的誕生!當然,我也不遺余力地塑造了他!”

        “所以我也想讓先生塑造塑造我!”川原弘舉說著向神甫鞠了一躬,表露出一個求學青年的坦誠。

        “這要看你的悟性和內在的藝術素質!”薩洛特有些忘乎所以,不客氣地說,“天才不是光靠培養(yǎng)和訓練就能成功的,但天才離不開高層次的啟發(fā)和造就!”

        “那就不妨借用先生的畫室,尋找一個模特兒,讓先生看一下我的基本素質!”

        神甫望了川原一眼,為難地說:“你要知道,強迫一個女人當模特兒是畫不出東方女人之神韻的!尤其是在這塊古老的地方,想尋找一個自愿當模特兒的女人簡直比登天還難!因為這里不是日本國,也不是法蘭西!”

        “這就要看神甫的努力了!尤其是對剛才的那個女人!因為我已在心中選定了她!所以就想借助神的力量讓其成為我的真正的模特!”

        薩洛特震驚了一下,很恐怖地望著川原弘舉。

        “請神甫不要忘記,你能有這一片凈土,并不是法蘭西帝國的力量,也不是因為我的母親是法國人,更不是因為她篤信耶穌,而是因為我喜歡繪畫!”

        薩洛特的頭上浸滿了汗水。

        “模特兒雖然難找,但并不是沒有!要不,當初你是如何讓你的那位門徒畫模特兒的?”

        “他的模特兒是他花錢雇來的!”薩洛特驚慌地解釋。

        “那模特兒叫什么名字?”

        “小寶貝!”

        “小寶貝?”川原弘舉下意識地重復著這個奇怪的名字,不解地問,“是個妓女嗎?”

        “不!”神甫搖了搖頭,說,“她是一位女藝人!”

        大少爺一下被噩夢驚醒,渾身汗水,雙目間仍然聚集著夢中的驚恐與憤怒。他夢到自己被日本人砍掉腦袋之后,靈魂在奔跑中重新投人了生命之門,但當他第一眼望到再生母親時,日本人的騎兵又一次追到他的降生地,砍了他的母親,把他擲入熊熊大火……他滿目血光地坐將起來,恍如隔世。那時候太陽已經升起,陽光從窗口里射進來,使得閣樓內一片明媚。大少爺口干如火,思緒仍在夢中游走迂回,好一時才怔然過來。他抓起昨夜剩下的那杯隔夜茶,一氣喝干。

        大少爺近來經常做夢,但做出如此可怕的夢還是第一次。他下意識地朝四下望望,見一切如舊,才確定剛才的一切真是夢。這時候他的手又觸到了那張《河南民國日報》。那張報紙是趙團從國統(tǒng)區(qū)帶回來的,上面有不少駭人聽聞的報道:

        【河南社訊】倭寇獸行——倭寇侵占浚、滑二縣時,屠殺民眾二千余人,小孩多摔死,婦女奸淫后,又割乳剖腹……

        【本報特訪稿】……寇軍到處找尋婦女,如五人發(fā)現(xiàn)一女子,即五人予以輪奸,甚有奸某人婦女,強其父老或其夫在旁觀看。

        真實與夢幻沉重地壓迫著他的情緒,使他的面色充滿了陰郁。他找到了噩夢的來源,他知道那恨已注入了靈魂。他急促地起了床,抹了一把臉,走到走廊間,腦袋仍有些暈眩。他定了一下神,看到老季正從畫室里朝外挪條缸——直到那時刻,大少爺腦際被噩夢掠去的那段空白才算銜接起來。那顆心慢慢平靜,有某種獲得第二次生命的僥幸感。

        那時候,瓊瓊開始撕著喉嚨喊趙團起來用早點。趙溪臥房的竹簾已經卷起,陽光從門里射進去,使得那繡房給人某種溫暖的感覺。趙溪正在梳妝,梳得像是很恍惚,不時停下來思考著什么。趙欣望到妹妹精神恍惚的樣子沒往深處想,就走下樓來在后花園里散步。開得很放肆的秋菊花瓣兒上全是露水,在陽光下閃爍著五顏六彩的光輝。這時候他聽到了腳步聲,扭臉一看是瓊瓊。瓊瓊望他一眼說:“大少爺,用早點了!”他用手撥了一下甬道邊上的冬青,許久了才說:“你們吃吧!”瓊瓊沒再問下去,疑惑地望了望大少爺,悄無聲息地走了。

        由于夢的纏繞,趙欣已無食欲。他沉思著,像是反復思考夢的涵義和所指。突然,他的雙目亮了一下,又亮了一下,接著,就飛似地跑進畫室,一把揭去蒙在一塊大畫板上的白色蒙布,然后就很聚神地望著畫面發(fā)呆。

        那是一幅即將完成的作品。作品的主人翁是一個女人,準確地說是一位裸體女人。裸體女人坐在床的一隅,一抹輕紗遮蓋了她的光輝。她那豐腴的體態(tài)給人一種柔軟的質感,那對碩大的乳房能使人聯(lián)想到母愛也能聯(lián)想到性交。她那漂亮的大眼睛透出一種重重的疑慮,像是在觀察著與她無關的世界,這世界充滿使人不幸的貪婪,累積著苦難的憂傷,而她那緊閉的嘴唇兒又似在互相摩擦,道出一個女人不為人知的思想。

        那畫題名叫《北曲》。

        這是趙欣自《扭曲與變形》夭折之后的第一次創(chuàng)作,他深知這是他繪畫創(chuàng)作的一次飛躍。他用自力的、主觀的藝術意識觀察和把握這個世界,開始變得比“世界”本身更重要——這當然也是他對于傳統(tǒng)繪畫觀念的叛逆性挑戰(zhàn),那種大膽的構圖方式使自己的繪畫藝術走了一條從精神上技術上的徹底離經叛道之路,從而開拓出造型藝術對于把握世界的一種無限的可能性。他要用這幅作品與世界上的繪畫大師對話!可是,面對現(xiàn)實與夢中的恐懼和悲忿,他正在痛苦地改變著初衷——他要把多指性改為單一的民族性,賦予她一種強烈的政治生命!

        他深深地提了一口氣,然后拿起了畫筆。畫筆像是很沉重,他遲疑著,一種藝術家的自私心理使他眉頭緊蹙——突然,他咬緊了牙關,很快地在畫面上墻的一角,添上了一個小鏡框。鏡框里是一個男人和主人翁的合影,那男人一身戎裝……

        大概就在這時候,下人狗狗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大少爺,門……門外來了兩個日本人!”

        趙欣的畫筆一下落到了地上,他面色蒼白,仿佛又一下回到了恐怖的夢境之中,有些驚慌失措。那時候,畫室外已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

        日本駐陳州最高軍事長官川原弘舉帶著一個護兵很放肆地走進畫室。川原弘舉望了一眼滿面驚懼的趙欣,笑了笑,然后就禮節(jié)性伸出了手,自我介紹說:“川原弘舉,繪畫愛好者,特來拜訪!”

        趙欣呆了片刻,也下意識地伸出了手——手明顯地有些抖。

        川原弘舉那戴著白色手套的手主動朝前頗具進攻性地拉住了趙欣的手,笑道:“趙先生像是很冷?”

        趙欣啞然地張了一下嘴巴。

        “少爺只顧繪畫,還未用早餐!”狗狗很大膽地接了一句。

        川原弘舉回首望了望狗狗,笑笑,就走過去看那幅《北曲》。突然,他擊節(jié)稱贊:“唉呀,真是一幅杰作!只可惜,你破壞了它——”

        趙欣震驚了一下,禁不住望了一眼川原弘舉。

        川原弘舉走過去,拿起一張白紙,上前遮住了那個剛添上去的鏡框,對趙欣說:“看,世界破碎了,你的眼前卻耀起一片眩目的姿彩!”

        趙欣做夢未想到這個日本人對繪畫竟有如此造詣,像遇上了藝術知音,慌恐的目光里閃過一絲光亮和欣慰。

        “可是,”川原弘舉扔了紙張,指了指畫面上的小鏡框說,“你把它注入了政治,雖然主題明朗了,但卻失去了它內在的偉大性!這樣一幅精品,一瞬間就被變成了一幅抗日宣傳品!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如此犧牲自己的藝術追求呢?”

        趙欣的喉頭抖動了一下,終于說道:“為了我的民族和祖國!”

        川原大度地笑了笑,沒說什么。他來回在畫室里踱著步子,滿屋子全是他的皮鞋聲。突然,他止了腳步,指了指畫面上的女人問趙欣:“她就是小寶貝嗎?”

        趙欣驚訝萬狀,萬萬沒想到這個日本人竟也知道小寶貝!

        “我也想以她為模特兒,為趙先生助興!”川原弘舉很生硬地問,“可以嗎?”

        “她是個藝人,是個流浪天涯的女藝人!”趙欣急中生智地回答,“可遇不可求!”

        “你的弟弟趙團不是和她很要好嗎?”川原面部上掠過一絲冷笑,說,“能否讓他幫一下忙,把小寶貝找回來?”

        趙欣避開川原的目光,口中仍然在囁嚅:“我說過了,可遇不可求……”

        川原咂了一下嘴巴,許久沒說話,目光只是盯著畫上的裸體,回味般地說:“當我第一次面對一個年輕漂亮的異性在自己面前脫衣服的時候,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震撼。那時刻,我感覺自己生理與心理上的反應已經強烈到了頂點,整個人都處在一種即將炸裂的狀態(tài)——面對全裸的異性,我的心境卻又平靜得如一池春水。因為我心中只有觀摩和審視,而不再是性幻想,所以請你放心,我尋找小寶貝只是在尋找模特像你一樣!”

        趙欣驚詫地望著川原,像望著一團霧,目光中透出迷惑和不解,怔然地問:“你真懂繪畫?”

        “只是愛好,也可以說是受了一些家庭熏陶!”川原神秘地笑笑,說,“實不相瞞,我的父親是日本有名的畫家,和畢加索相識。說來怕你不信,畢加索也學中國畫。他說巴黎沒有藝術,整個西方和白種人都沒有藝術!這個世界上,第一是中國人有藝術,其次是日本人有藝術。對畢加索的這種觀點,我不贊同。東方藝術比之西方藝術最缺少的就是震撼力!比如你的《扭曲與變形》,如果用中國畫來表現(xiàn),絕對達不到所企盼的那種效果!”

        趙欣一下瞪大了眼睛,因為知道他這次“黑色行動”的惟有他的啟蒙老師薩洛特,看來,是薩洛特出賣了他。

        “藝術的震撼力大多是來自殘酷,而最殘酷的莫過于戰(zhàn)爭!從某種意義上說,戰(zhàn)爭產生悲劇,戰(zhàn)爭是推動藝術前進的最有力的力量!所以在這個世界上,每一次戰(zhàn)爭過后,都將產生一批偉大的藝術品!”川原滔滔不絕地說。

        趙欣恐怖地望著川原,被他的觀點嚇出了一身冷汗。

        川原望著面露懼色的趙欣,聲嘶力竭地說:“你不要不相信!比如你的《扭曲與變形》,要必須等人犯了法,你再去刑場找模特兒。而戰(zhàn)爭中沒有了法律,我可以隨意殺人讓你作畫!”川原說著,雙目里充滿血光,“唰”地抽出柳葉刀,只見寒光一閃,狗狗的一支胳膊就脫落到了地上……

        趙欣面色蠟黃,望著眼前的一幕,傻了一般,連呼吸都停止了。

        狗狗那時刻還未感到疼痛,他望著地上的那支由紅變白的胳膊,目光中還透出某種好奇和陌生。直到臂上的鮮血噴出來,他才大叫一聲,昏了過去。

        川原掏出手帕兒,揩著柳葉刀上的鮮血說:“等他醒來之后,我可以再砍下他的另一支胳膊,讓你畫完一個人的死亡過程……”

        狗狗突然痛醒了過來,哀叫著朝門外跑去。他已成了一個血人,嚎叫聲響徹了后進院。趙溪站在繡樓上禁不住大聲喊叫:“狗狗,怎么啦?”

        川原聽到了趙溪的聲音,他從畫室的落地窗里望上去,看到了趙溪。川原看到趙溪之后,就用刀指著畫上的小寶貝對呆如木雞的趙欣說:“限五天時間你們把這個女人找回來,要不,我的模特兒可能要換成你的妹妹!”

        趙欣只覺如炸雷擊頂,像一下子掉進了萬丈深淵……

        那時候太陽已升老高,在花園的地面上灑下長長的樓影。趙團被狗狗的哀嚎聲驚醒,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兒,急忙穿衣下樓。狗狗渾身是血,很濃的血腥氣摻和著花草的芳香變成一股股很奇怪的味道在秋日的陽光里彌漫。老季正為狗狗上金創(chuàng)藥,一點兒小小的觸動就能引起他的一陣哀叫。瓊瓊和趙溪都嚇白了臉,恐怖在她們臉上流淌,懼怕的目光仿佛籠罩住了太陽,使得四周都陰森了不少。趙團一直跑到跟前才發(fā)現(xiàn)狗狗少了一支胳膊,驚恐萬分地問:“怎么回事兒?”

        老季說:“剛才來了幾個日本人,不知怎么就砍了他一支胳膊!”

        趙團害怕得白了臉色,目光里的恐怖馬上就和趙溪和瓊瓊的匯成一片,吃驚地嚷:“日本人來干什么?”

        老季搖了搖頭,狗狗哭道:“他們來看大少爺畫畫,不知為什么就砍了我一支胳膊!”

        這時候,趙欣雙手托著狗狗那支胳膊木然地走出了畫室。那支胳膊已出盡了血,在秋日的陽光里顯得格外慘白。狗狗懼怕地望著自己的胳膊,哭著說:“那是我的胳膊呀!”

        趙欣托著胳膊走過來,瓊瓊和趙溪都嚇得扭了臉。她們想不到如此的可怕!那白瘆瘆的胳膊仿佛把時間都凝固了,使人腦際間產生不可思議的空白,像是永遠無法銜接。

        趙欣說:“狗狗,我們要好好安葬你的這支胳膊!”

        狗狗說:“少爺,你要用布好好包一下,我感到我的胳膊好冷呀!”

        老季拾起狗狗那截兒被砍爛的衣袖,重新給那斷肢套了上去。趙團又跑到樓上拿出一大塊白布,交給了老季,老季很認真地把狗狗的那支胳膊包了個嚴嚴實實。

        趙欣悄聲問:“狗狗,還感到冷嗎?”

        狗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老季拿來鐵鍬,在一棵皂樹下挖了一個深深的坑。趙欣小心地把狗狗的胳膊放進去,然后又撿了些干樹枝蓋在上面,又怔怔地望了許久,才接過老季手中的鐵鍬,開始一點點極其小心地封土。那時候,狗狗已止了哭,傻呆呆地看著趙欣埋葬自己的胳膊。眾人也都直了眼睛,呆然地望著那團逐漸被土淹沒了的白色——那團白色仿佛是一個休止符,在把悲劇推上高峰之后,漸漸凝固了。它宛如一串白色的省略號,在斷斷續(xù)續(xù)的余音中,包含了不斷的恐懼,不絕的悲傷和不盡的哀嘆,漸漸地埋沒于土地之中,留下的只是一片恐怖和凄涼!

        趙團搬來一盆白色的秋菊,小心地放在了那片松土上。趙溪和瓊瓊撿拾著落在地上的菊花瓣兒,輕輕地撒落在那片濕土上以示對狗狗斷肢的哀悼。狗狗又把不住淚水,哽咽著對趙欣說:“大少爺,從今以后我就殘廢了呀!”

        趙欣勸著狗狗,最后說:“你不要過分傷心,應該好好休息,千萬不可讓傷口感染。聽說日本人對西林針控制很嚴,中藥對傷口感染沒有一點辦法!你不要再哭了!哭聲能引起震動,對傷口沒好處!”

        狗狗一聽,急忙止了哭,用剩下的那只手抹著淚水。趙欣向老季使了個眼神,老季就扶著狗狗回了下房。

        趙溪滿面憂愁地望了一眼哥哥,問:“那個川原還來不?”

        趙欣很是驚詫地望著妹妹,問:“你怎么知道他叫川原?”

        趙溪沉思了片刻,說:“昨天晚上,他曾經去過教堂!”

        “什么?”趙欣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層懼怕,惶惶地問,“他已經去過教堂了?”

        “是的!”趙溪說,“不過,他并沒干什么!他說他的母親是個教徒,他要聽神甫布道!”

        “這個世界上已沒有了凈土!”趙欣傷心地說,“他說他喜歡繪畫,接著就砍掉了狗狗的胳膊!你馬上收拾一下,和小團他們去鄉(xiāng)下躲一躲!”

        趙溪仿佛被置于一個無邊無沿的黑洞之中,在這種黑色的空間里她的存在似乎處在一種孤獨的盡頭。主說:每一個人,都是這塵世的光。主啊,您的孩子的這點兒光還能亮多久?

        盡管太陽分外明亮,眾人的心頭卻仍然感到有一種奪命的恐懼??諝怙@得稀薄,營造出壓抑的氛圍,令人憋悶又煩躁。趙欣命趙溪和趙團趕快去化裝,要他們在天黑之后分兩路逃出這片是非之地。趙團和狗狗去國統(tǒng)區(qū)尋找小寶貝,瓊瓊領小姐到鄉(xiāng)下去躲避,家中的一切交給他和仆人老季。無論是兇是禍,趙欣說他決不會讓自己的兄弟妹妹去承受痛苦。那時候趙溪和趙團就哭了,連瓊瓊和狗狗也流出了淚水。趙團一下跪在哥哥面前,哭著說,為拯救姐姐哥哥和這個家庭,他一定要找回小寶貝。無論用什么代價,也要勸說小寶貝回到這個鎮(zhèn)上給日本人當一回模特。趙團說小寶貝是個以賣唱為生的女藝人,只要舍得花錢,她一定會來的。別瞧我們對日本人又恨又怕的,小寶貝很可能不會把他們當回事兒!當年有個賽金花,為什么現(xiàn)在就不能有個小寶貝呢?

        趙欣望著弟弟趙團,很頹喪地問:“只有五天時間,來得及嗎?”

        “來得及!”趙團胸有成竹地說,“這里距項城只有幾十里路,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三天就夠了!”

        趙欣就再也沒說什么,很用力地按了一下弟弟的肩頭,最后就有氣無力地上了自己的小閣樓。一直到天黑,大少爺再也沒走出小閣樓。

        夜帷四合的時候,河畔被一種安詳?shù)拈樇潘T铝吝€沒升上來,滿世界是濃釅的迷蒙。河道里閃爍著點點燈火,搖曳著溫馨而悠遠的夢境。四周出奇的靜。教堂里傳出晚祈的鐘聲與潺潺流水相應鳴,給人某種肅穆和蕭殺之感。趙溪留戀地站在碼頭上,很用心地聽完教堂晚祈的鐘聲,然后在胸前連連劃了幾個十字,才與瓊瓊匆匆下了碼頭,順著河坡里被纖夫踏出的小路朝鎮(zhèn)的東邊走去……

        1938年的那些日子里,潁河一直是淪陷區(qū)和國統(tǒng)區(qū)的分界線。河的對岸歸項城管轄,大堤上住著國民政府的守防部隊。此岸是日本人的天下,他們控制了大小船只,對過往行人嚴格盤查,碼頭上常常有血光之災,槍聲和狼犬的叫聲充斥河道,給人以揪心拽肺般的恐怖。

        趙溪要去的村子距鎮(zhèn)子三里路,瓊瓊有個老姨就住在那個村子里。趙溪也認得瓊瓊的老姨,因為瓊瓊的老姨也信基督教。在許多教堂聚會的日子里,趙溪不止一次地看到過那個沒牙的老太婆站在神的面前唱贊美詩。瓊瓊和趙溪把那個老太婆的住處作為第一站,然后往朝東十多里路的另一個村莊轉移。那里有趙家一個遠親,趙溪決定要在那個小村莊里度過一生中最灰暗的時光。

        天很黑,纖夫踏出的蚰蜒小路曲里拐彎,路旁雜草叢生,一不小心就有崴腳之險。草叢里不時有荒鼠和野兔出沒,更有夜貓子的叫聲令人發(fā)疹。趙溪的心提到了嗓眼處,只覺到處是可怕的黑影……

        當趙溪和瓊瓊走下繡樓的時候,二少爺趙團正在烤疥。趙團說用硫磺烤疥遠不如桑木劈柴,所以臨走之前一定要烤一回,單等午夜之后再從潁河上游偷渡到國統(tǒng)區(qū)。他對下人狗狗說偷渡的最佳時光就是下半夜。他說只求狗狗把他送到河邊就可以了,因為狗狗剛丟了一支胳膊,傷口不能見水,尋找小寶貝的任務由他一人去完成。下人狗狗感激涕零,用剩下的那只手很用心地為二少爺燒著劈柴火,直到二少爺淋漓盡致地大喊大叫。叫過一陣后,二少爺冷靜下來。望著冷靜下來的二少爺,狗狗哭喪著臉說:“二少爺,我只剩一只手臂了,不能為你烤被褥了,你自己烤吧!”

        趙團望了望狗狗,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后就接過被褥烤被褥。二少爺烤好了被褥就躺在床上自個將被子焐到了自己身上。二少爺燙得似豬挨了刀,狗狗一聽到叫聲就急忙壓在了二少爺身上。二少爺頭上滿頭是汗水。二少爺喊:“狗狗!你龜孫想焐死我呀!”叫了一陣之后,二少爺就很香地打起了鼾聲,狗狗從喧鬧落入沉靜就感到很失落。那時候外面已經大黑,狗狗惦記著大少爺就躡手躡腳地走出了下房。

        狗狗走到房門不遠處突然聽到房里有響動——那響聲非常異常。他停了邁步遲疑著,但終于沒扭身拐回去……

        狗狗走出下房的時候天已大黑,趙家后院里的假山竹林已一片模糊。大少爺?shù)拈w樓里亮了燈光。大少爺?shù)募粲霸诖皯衾镩W動,頭發(fā)很亂的樣子給狗狗留下強烈的印象。這時候狗狗看到了仆人老季,老季失魂落魄地正朝畫室走著。狗狗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跑過去,攔住了老季,很兇地問道:“你剛才干什么去了?”

        老季的雙目顯得極其空洞,很茫然朝前走著,邊走邊自言自語道:“我把二少爺焐死了!那小寶貝可是我的女兒呀!”

        狗狗瘋似地跑進自己的臥房,猛地掀開被褥,看到二少爺趙團果然面色烏青,眸子很可怕地上吊著……狗狗驚叫一聲,然后就失魂落魄地朝前院奔跑。狗狗邊跑邊呼叫著大少爺趙欣,凄厲的叫聲通過走廊、月亮門、八角門朝前方傳遞,黑漆的夜空里似游蕩著無數(shù)的響尾蛇,制造著恐怖的氛圍,讓人毛骨悚然!

        下人狗狗跌跌撞撞地跑到大少爺住的小閣樓前,突然被一個冰涼的硬物頂住了胸膛,待他定睛看清面前的景狀時,一下驚駭?shù)妹嫒缢阑?。大少爺趙欣被兩個日本兵從木樓上架了下來,四雙牛皮戰(zhàn)靴踏擊木梯的聲響撞擊著夜空,像踏在了狗狗的心臟上。

        日本人點亮了火把,趙家后庭院在火苗的竄動中顯得搖曳不定。狗狗看到十幾個日本人分成了兩排,寒亮的刺刀在木梯走廊間散發(fā)著死亡的光芒。大少爺趙欣倔強地朝后仰著頭顱,嘴里高喊著什么,被兩個粗壯的日本人推推搡搡地拽下了木樓。

        狗狗望著可憐的大少爺,禁不住哭喊道:“大少爺,二少爺被老季用被子焐死了……”

        趙欣掙扎著止了腳步,扭頭問狗狗說:“你說什么?”

        狗狗哭著說:“二少爺被老季用被子焐死了!老季說小寶貝是他的女兒!”

        日本人把大少爺趙欣摁進了摩托車的邊艙里。

        一個小頭目從畫室內取走了那幅《北曲》。

        趙欣狂叫著什么,被日本人用毛巾堵了嘴巴。大少爺掙扎的身影就成了某種啞劇造型和幻影。幾輛綠色摩托車呼嘯著開出趙家大院。狗狗不顧一切地追趕著。隨著一聲槍響,狗狗手舞足蹈的樣子就永遠鑲嵌在了日本人侵占陳州的那個秋天里。

        1966年10月,紅衛(wèi)兵在太昊陵古廟內發(fā)現(xiàn)了侵華日軍駐陳州小隊長本田義夫的手記。手記是用中國皖地產的宣紙緝成。宣為熟宣,已經泛黃,后面幾頁被蟲噬爛,但字跡隱約還能辨認。本田義夫很詳細地記載了有關趙欣被押到教堂后的事情。本田義夫說,趙欣被帶進教堂的時候已是夜間十點多鐘。教堂的草坪上燃燒著數(shù)堆大火,火光通紅,映得綠色的草坪變成了殷紅色,像一汪汪緩緩流淌的血。川原弘舉和神甫薩洛特站在教堂的臺階上,教堂的周圍全是頭戴鋼盔手持三八大蓋槍的日本兵。雪亮的刺刀很整齊地映著火光,使得侵略者于光亮之中更加猙獰無比。神甫薩洛特面色灰暗,極其慚愧地望著草坪上一群群“迷途的羔羊”。草坪上無數(shù)的中國女人被剝光了衣服,很白的膚色與火光相映成輝,組成一個個的亮團。她們害羞地擁擠在一起抖顫,似突然遇到豺狼襲擊的綿羊,驚恐的眼睛里露出恐懼的哀憐,讓人不寒而栗……

        場地寂靜如死。

        這段粗俗不堪的文字手記雖與1938年10月19日《河南民國日報》的“中央社18日電”有些出入,但基本內容大同小異。那篇“電訊”中說:盤踞陳州之敵18日晚突然包圍城南天主教堂。教堂內婦女數(shù)百人被迫將衣服剝去焚毀,裸體聚處,敵人自由出入,任意奸淫,儼如鬼蜮世界……事實上,本田義夫的手記上對日軍的那次“突然襲擊”教堂有著較為全面的記載,更有一些鮮為人知的東西。趙府大少爺趙欣被帶進教堂的時候,除去神甫薩洛特外,日本人已殺死了教堂內的所有男教徒,甚至連神甫薩洛特的那位華人啞仆也未放過。教堂內的圣像上濺滿了血,白色的蠟燭染成了紅色。接著,日本人打出了一顆陰森可怖的黑吊星信號彈,不久,從王店、許灣村的方向冒出了一股股黑煙,隨后騰起一陣黃煙裹著火焰,照得夜空通紅又明亮……

        趙欣被押到了川原弘舉面前。

        本田義夫呈上了那幅《北曲》。

        川原弘舉擺了一下帶著潔白手套的手,兩個日本人站在了一旁。川原對著趙欣笑笑,說:“請你來,只是想讓你陪我畫幾幅戰(zhàn)爭速寫!”川原弘舉說著又揮了一下手,幾個日本兵抬來兩副畫架,放在了教堂前寬敞的臺階上。本田義夫命人從教堂內拎出兩盞日本式汽燈,掛在了教堂大門前。頓時,一片雪亮。

        趙欣望了望川原弘舉,又望了望薩洛特。薩洛特躲閃著趙欣的目光,然后就發(fā)出了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汽燈“呼呼”地叫著。

        川原摘去手套,走近畫架。

        本田義夫取出畫筆,遞給了趙欣。

        幾個肥胖的日本人正在脫衣服。

        川原對著趙欣笑笑,說:“只有戰(zhàn)爭,才能隨著你的想象而想象!”言畢,朝草坪上的日本人揮了一下手。

        幾個日本人開始拉拽赤身婦女,婦女的驚叫聲響成一片……

        趙欣痛苦地閉了眼睛——而閉了眼睛的大少爺仍能“看”到教堂前的一切。像是極度的憤怒和悲哀使他奇跡般地打開了“天目”穴,他“看”到女人們白色的裸體在草坪上奔跑掙扎驚叫……拖帶著血紅色的火焰光輝,交織成一片吶喊和求救,但終于沒能抵住野獸的瘋狂和肆虐……

        趙欣只覺得心在滴血!

        本田義夫的手記上寫道,正當趙欣為自己的同胞落淚之時,日軍駐陳州最高指揮官川原弘舉卻畫得十分投入。川原筆法熟練地畫了速寫后,方知道趙欣壓根兒未動筆,川原非常理解地望了一眼趙欣,然后讓出畫面,對趙欣和神甫薩洛特說:“請二位指教!”

        趙欣和薩洛特不約而同地把目光轉向川原的畫架,都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川原放了畫筆,走過去,對趙欣說:“趙先生,恕我直言,人,只不過是在這個世界上暫時地居住,有些事兒是不可以認真的!比如這些女人,每到夜晚,她們都是赤身裸體睡在男人身旁的,而今我只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你為何如此想不開呢?我說過,只有戰(zhàn)爭,才會打破法律和道德,一切赤裸裸!這就是你們中國人對性的弱點!有這種弱點的民族在這個世界上只會越來越落后,包括你們的藝術!”川原弘舉說著展開那幅《北曲》,又說:“如果你不去西方,會畫出如此的精品嗎?中國的老夫子,道貌岸然,有哪個敢畫這種裸體!細想了,你整天畫裸體,這跟畫模特裸體有什么兩樣?這種刺激的場合,不比那靜得要死的畫室畫法更具有創(chuàng)造力嗎?”

        趙欣望著川原,很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問:“那你為什么不讓你的母親給你當模特呢?”

        川原大度地笑笑,說:“讓我的母親當模特雖然不可以,但我可以讓我喜歡的女人當眾脫去衣服,請你相信我!”川原說著,朝遠處的鬼子打了一下手勢。

        趙欣順著川原手指的方向望去,一下如炸雷擊頂般呆了!

        兩個日本兵帶來了趙溪。

        趙溪望到哥哥,也禁不住驚叫了一聲。一時間,兄妹倆相對無言。他們的身后站著神父薩洛特,那個曾經以神的使者身份給他們講述《圣經》的西洋人。黑色尖頂?shù)母叽蠼烫迷诨鸸庵兄挥吵霭雮€輪廓,變幻著千奇百怪的圖案。堆火的熾熱一陣又一陣交替著襲向他們。幾個日本人終于敗下陣來,草坪上出現(xiàn)暫短的寧靜……

        川原走近趙溪,笑了笑,說:“趙小姐,這一切全怪你哥哥不守信用造成的!你為何要躲開我呢?只要你答應當我的模特兒,我馬上就把趙先生送回去!”

        趙溪望了川原一眼,顯得十分冷靜,說:“我可以答應你,但你必須放走這里所有的中國人,包括我的哥哥!”

        川原沉寂片刻,突然笑道:“歌德說,女人引領我們向上!趙小姐既然爽快,我就給你一個面子!不過,趙小姐的條件我只能答應一半,要么留下這些女人,要么留下你的哥哥!”

        趙溪禁不住怔了一下,接下來就面臨著一種極其艱難的選擇。她知道川原能給她這種面子只不過是出于一時的沖動。但沖動之中,他并沒有忘記把施舍對象擱在煎餅鍋上來回烤煎烤煎,炸干你心靈深處僅存的那點兒僥幸,這大概就是侵略者那種貓玩老鼠的心態(tài)。

        沒想這時候,趙欣卻很大義地走近川原,說:“好吧,只要你答應把這些女人放走,我愿意留下來!”

        川原得意地笑笑,問:“趙先生,你能從頭到尾看我畫完一次人體模特嗎?”

        趙欣沉重地點了點頭。

        “那好!”川原望著趙氏兄妹,說,“我答應你們兄妹為自己的民族當一回英雄!”川原說完就朝本田義夫彈了彈中指和食指,隨著一聲日語口令,教堂前的日本兵很快列開了一條甬道。

        趙溪大聲說:“姐妹們,你們可以走了!”

        可是,女人們傻呆呆地望著川原,一動不一動。

        川原命令道:“統(tǒng)統(tǒng)地趕走!”

        女人們如鰻魚般朝那條甬道游動——她們面色木然,像于夢魘之中找不到自己,非常盲目地走著……場地上終于又一次靜了下來,火光開始減弱,草坪上顯得空曠?!昂艉簟钡钠麩艚新曉絹碓酱潭?,使得光亮更加慘白,照得人臉發(fā)綠。

        川原望著趙溪,說:“趙小姐,該你了!”

        趙溪望了望川原,冷笑了一下,開始很認真地解衣扣兒……她目光顯得極其平靜,眼睛里汪著一泓秋水。她做夢未想到這種時候會滿腦子的少年故事。像是要完成一個少女步入某種輝煌的蛻變過程,無限地留戀著那多思的年華——絢麗多姿的遐想總是像五彩的云在藍天飄蕩,使得少女的思緒里撒滿了雨露和陽光,仿佛生命的價值由此必定產生出無可比擬的凝重和偉大,為腳下的土地增一片令人震驚的光輝。所以每日里總是有無數(shù)的歌似載著重荷的小船在心湖里蕩過,彼岸會有一個博大的港灣等待著希望之舟的停泊……然而,這一切皆隨著戰(zhàn)爭消逝殆盡,面對的只有殘酷的生與死……面對著野獸的蹂躪,一種肅殺而又悲壯的凄涼刺傷著她那顆少女的心!她那潔白的裸體上,將鐫刻上作為人的最寶貴的尊嚴和作為少女的最永恒的犧牲和憤怒……

        趙溪粉白的裸體開始有層次地呈現(xiàn)——她的皮膚十分細膩,在燈光下呈暗奶油色。那雙結實的乳酷似柔軟的山峰,倔強地聳立著。接下來,隨著一道白光閃爍,就暴露出少女的一片光輝……

        場地上到處是瞪脹的眼球,一片死寂。

        突然,一聲慘叫,趙欣憤怒地用畫筆戳傷了自己的雙目……

        趙溪大叫一聲,撲向哥哥。

        薩洛特瘋了般拉出川原的指揮刀,刺向了趙溪美麗的腰肢。

        趙溪扭臉望了一眼神甫,嘴角處溢出一絲很滿意的微笑。

        神甫松了握刀的手,急忙在胸前劃著十字,口中念念有詞:

        創(chuàng)造天地萬物的上帝把人造得介于天使和畜生之間,語言和智慧使人不同于畜生,怒氣和淫欲又使人有別于天使,由于這些特性,人或接近崇高,或接近卑下……阿門!

        槍聲響——

        神甫非常笨重地倒在教堂前的臺階上。由于教堂臺階是一種灰色的大理石砌成,所以神甫胸前的銀色十字架就顯得有點耀眼……■

        責編 謝志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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