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他的時候,我只有14歲。那時網絡還在醞釀,電視來回就是那幾個臺,母親任副主編的攝影雜志一年銷量達30萬,在當時幾近天文數(shù)字。那年夏天,雜志里有篇文章,介紹一位天才的西班牙男高音歌唱家,事業(yè)如日中天時得了白血病。為了熱愛的藝術,他與病魔殊死搏斗,一度在死亡邊緣掙扎,最終憑借頑強的意志戰(zhàn)勝病魔,重回舞臺。
這個故事,連同插圖中他略帶靦腆的微笑,讓少時的我渾然忘卻了四周的喧囂。我看了一遍又一遍,人生初次,為了某個異國他鄉(xiāng)的陌生人,心里有點喜悅又有點痛。
上高中時,我隨家人遷居毗鄰香港的城市,電視節(jié)目因而豐富起來。真正把他帶到我身邊的,是世界3大男高音羅馬音樂會的轉播,那是我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他。
他出場的樣子,和照片上差不多,嚴肅而蒼白,卻絲毫無損與生俱來的優(yōu)雅。母親贊嘆道:“這個人風度真好。”在古羅馬的城墻下,他張開雙手,唱出了第一句歌詞。他的聲音充滿感情,仿佛全世界都為之屏息,我聽著聽著,像傻子一樣淚流滿面。
大學一年級,我抱著字典讀完了他的英文自傳《Singing from the Soul (發(fā)自靈魂的歌唱)》,其中描述他為了保護嗓子,治療白血病時堅持不用止痛藥的故事讓我徹底淪陷,我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追星族。
南國盛夏,街頭巷尾回蕩著香港金曲,校園里還在爭論“四大天王”誰最帥氣時,我卻孤獨而執(zhí)著地守護著我的音樂家愛人,我的卡雷拉斯。我開始瘋狂收集他的CD碟。90年代初,一張進口光碟的價格是130元,我所有的零花錢、省下的飯費和過年的紅包,都花費在CD碟上。為此還和博雅藝術商店的售貨員成了朋友。
大學在同一座城市,奔走在家和宿舍之間。深圳到處修路,酷熱的公共汽車一路顛簸,塵土飛揚。擁擠的車廂里,我戴著耳機聽CD,他的歌聲如夏日清泉,我甘之如飴。
1994年,3大男高音洛杉磯音樂會橫空出世,我全家人都愛古典音樂,看得如醉如癡。忘了從何處得到的靈感,我寫信給西班牙大使館文化處,求一個他的通信地址。出乎意料,我很快收到了回復。
寫信的時候,我正在生病。挑了最漂亮的信紙,柔和的燈光下,筆尖刷刷劃過,那是一個少女向摯愛的人表白。信寄出后幾個月,我收到了一張他親筆簽名的照片,還有助手的回復字條——“你的信已經被選中,送到了卡雷拉斯先生手中?!?/p>
光陰荏苒,我的足跡遍及天涯,少年時的熱情退卻,他仍然特殊,卻不再激烈。沒想到,這個故事有著一個意想不到的結局。
2012年初春的黃昏,我站在首都機場的停機坪上,望著音樂家卡雷拉斯從舷梯蹣跚而下。那些已經消逝的激情、不滅的夢想,如潮水般涌上心頭。我傾身握住了他的手:“歡迎來到北京!”他一如我想象中那般溫和,甚至有些靦腆。一路上,我告訴他從14歲起就是他的忠實粉絲,他給了我溫柔的笑容。合影時他主動讓我挽住他的手臂。盡管歲月滄桑,他已滿頭銀發(fā),仍不失大師的風度。他在人民大會堂的音樂會圓滿成功。臨別時,他拋下眾人,大步走過來和我握手,“希望下次再見到你!”
那一刻,南國潮濕的風撲面而來,無數(shù)璀璨的時光碎片掠過。我想起了最愛的一首歌,他深情款款地唱道:“I have a dream and my dream will forever come true (我有一個夢,我的夢將成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