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帝王遇到災(zāi)異之類,比如月食,通常會下詔罪己,并且開言路,讓人提意見,以匡正自己為政的過失。
漢光武帝劉秀,什么事兒也沒有,每發(fā)詔書,先說自己不好,總說自己不夠資格當(dāng)皇帝。遇到大旱,他也下罪己詔,說自己做得不好,使“元元愁恨,感動天氣”,才導(dǎo)致了大旱。總之內(nèi)心長存慎懼敬畏,至死留下遺詔,說“朕無益百姓”,不讓大辦喪事,一切效仿西漢文帝,簡葬。
北魏太武帝拓跋燾,性格豪爽,心胸開闊,最不怕臣下提意見,甚至很歡迎臣下的諫諍。有一年的春天,老百姓給朝廷上書,說皇家的苑囿即游樂園占地太大了,占了百姓太多的田地,請求將其縮減一半,把耕地還給百姓。大臣古弼為此去找太武帝匯報,卻見皇帝與另一位大臣劉樹正在下棋,兩個人下得酣暢淋漓,都沒看見古弼在一旁等候多時了。古弼突然沖上去,打掉劉樹的官帽,抓住他的頭發(fā)猛扯狠拽,又將劉樹從座位上拉下來,摔倒在地,拳打腳踢,邊打邊大聲痛罵:你這誤國的奸臣!誘惑皇帝于無聊游戲,荒廢國政,讓百姓埋怨朝廷,詛咒君上……太武帝見狀,連連大叫:住手!快住手!哎呀都是朕的不是,快住手。古弼這才住手,耐住性子匯報工作。太武帝完全同意古弼的意見,在春耕之前,將苑囿的面積縮減一半,還田地給百姓。
古弼自知傷了皇帝的面子,抓緊將皇帝的決策下發(fā)到政府部門去執(zhí)行。然后自己披發(fā)跣足,走到糾察官員紀(jì)律的部門去請罪,因為自己畢竟動作粗魯,有失禮儀??墒?,太武帝卻說:趕緊穿上衣服戴好帽子,你沒有錯!今后,凡是對國家和百姓有利的事,你盡管去做,即使像這次一樣,顛沛造次,不顧禮儀也沒關(guān)系。
像漢光武帝劉秀和魏太武帝拓跋燾這樣的英明皇帝,愿意接受意見,臣下也敢于提意見,相得益彰,所以國家的氣象才蒸蒸日上。居上者,茍有毫厘之善,在百姓,則有萬里之澤,可以說,自古德政,見效都是很快的。
宋徽宗趙佶初即位,也0454072a9e29d0ad96ac5dff0bd81e0adeeae0b56d82eb4a11470001935c0b76很想在政治上大有作為,并不是后世看到的只顧文藝、不管國事。這一年三月,發(fā)生了日食。趙佶下詔求直言,即征求批評意見。江西筠州有一個推官崔晏給宋徽宗上書,說:臣聽說給上級提意見,不激烈,就a1ae48cbcd07d566eead24c2e533559f381ab350d8d795005d2a39447e2961c8不能打動上級的心,而如果激烈,就很像是誹謗上級了,皇帝您要心里有底,臣下才敢說話。
崔推官進(jìn)而慷慨陳詞:當(dāng)今的國家形勢,“政令繁苛,民不堪擾,風(fēng)俗險薄,法不能勝”,問題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噬夏媾R的是這樣的局面:好多年以來,朝中負(fù)責(zé)給皇帝提意見的諫官,都不提意見了,有的都變成了歌頌專家了;負(fù)責(zé)糾察百官的紀(jì)律檢查部門,都不彈劾處理犯罪的官員,對群眾的舉報置若罔聞,對貪官的處置還不如不處置,因為你處置不當(dāng),反而會殺傷天下人心對朝廷公正的渴望。至于門下(類似辦公廳)負(fù)責(zé)審核皇帝的詔書,但是從不提出自己的意見,哪怕是詔書有失當(dāng)之處,也不加絲毫矯正,這樣就使所有的責(zé)任讓皇帝負(fù)責(zé),老百姓的怨言都是給皇帝的。所以說,問題很多,很嚴(yán)重。但是,主要問題還是在朝廷的上層高官,把這些人的問題處理好了,天下別的事就不算事,會迎刃而解的。
“帝覽而善之”,宋徽宗聽從了地位不高的筠州崔推官的意見,并將他提拔為相州教授。
可是,北宋經(jīng)過幾次折騰,國力疲弱,尤其是打擊“元佑黨人”,動搖了宋朝的根本,使天下真正的俊秀之士,無法為國家效力。喜愛文藝的皇帝宋徽宗心思特別細(xì)膩柔弱,耳根子尤其軟,很喜歡那些諂媚逢迎的奸人,即便是罷斥奸邪,也纏綿悱惻似的。所以,蔡京等人受宋徽宗重用,宋朝興旺時期的正氣一直無法恢復(fù)。雖然后來給“元佑黨人”平反,毀“元佑黨人碑”,可是人心已經(jīng)書疏離,被平反者的后人反而不愿意朝廷平反,覺得自己的先人被列入“元佑黨人”很光榮。朝廷毀了“元佑黨人碑”,人家的子孫反而又重新刻上,離心離德,以至于此。宋徽宗的下詔求直言,被稱為“建中初政”,看著陣勢挺大,但沒多久,就熄火了。
許石林
文史學(xué)者,現(xiàn)居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