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六的早晨,我開車一路行駛,打算去城里辦些事情。在我們社區(qū)樹陰遮日的馬路上,我看到紅色警燈閃爍,一群人圍聚在路旁。像大多數(shù)行駛的車輛一樣,我放慢車速,想探究發(fā)生了什么事。
令人感到驚恐的是,我目睹到人行道上有一塊黃色篷帆布,覆蓋在一具尸體上。在尸體四周,散布著八九輛撞壞的自行車。我年輕時曾是一名自行車愛好者,經(jīng)常騎車出行。將轎車停在一處角落,我走近人群,發(fā)現(xiàn)人們都靜靜地站在那里,沉思著。
“發(fā)生了什么事?”我一面詢問一位婦女,一面擠進人群。“一隊自行車愛好者中有一名車手的車胎爆了,于是大家就停在人行道上等待他修理?!彼nD了一下,然后指著覆蓋著帆布的尸體說道?!耙惠v大卡車轉彎時速度太快,失去控制,—下子將車撞入自行車隊之中,結果壓死一名車手,壓傷多名,現(xiàn)在傷者都被救護車送走了。可憐的年輕死者就躺在這里。”
我在人行道上坐了下來。警察們正在用黃色塑料帶子圍出禁入?yún)^(qū),并對肇事者進行盤問、調查。這個卡車司機也是一名年輕人。在不遠處的草坪上,肇事的卡車還停在那里。
我那天沒有再去辦事,而是在人行道上坐了一個多小時。我為那個失去生命的年輕人感到惋惜,也為他的家庭失去親人感到心酸。三個月后,我才意識到為什么我會“碰巧”出現(xiàn)在事故現(xiàn)場,我為什么沒有讓自己很快離開那里。
我的孫女奧特姆在一所中學任職。一天,她打電話來要我?guī)退鲆患隆?/p>
“你一定得幫我這個忙,”奧特姆央求道?!芭c我一起工作的一名同事,她的兒子在幾個月前的一次騎自行車事故中被汽車壓死了。她現(xiàn)在總是工作一陣子,就會跑到后屋傷心地哭一會兒。你知道怎樣去安慰一個人,所以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p>
騎自行車事故?我突然明白了,原來那天死去的年輕人就是與奧特姆一起工作的同事的兒子。
我告訴孫女我必須認真考慮—下,我是否能在不刺激人家的傷感情緒下幫上忙?畢竟這位女士并不認識我,而我也不認識她和她的兒子。我苦思冥想,讓思緒沉浸在自己稱為的“寧靜區(qū)域”之中,一個計劃逐漸生成,但是并不能確定這一想法能否見效。我請奧特姆轉告這位女士,我的確承擔過不少臨終安養(yǎng)院的事務,但因為這位女士身處的文化、風俗背景與我們的并不相同,可能不清楚臨終安養(yǎng)院的內容。奧特姆按照我的意思去做了,并且將我的電話號碼給了那位名叫莎赫瑪?shù)呐俊?/p>
當莎赫瑪打來電話時,我感到十分驚奇。她一直在電話中哭泣。我的直覺告訴我應該到一個既不是我家又不是她家的另一個地點見面比較合適。我詢問莎赫瑪是否愿意在公園里與我會面。我告訴她這個公園很安靜,我們可以選一張野餐桌好好聊聊。她答復說她唯一能與我見面的時間是上午7點以后。我表示同意,并建議她把家庭的相片簿帶來。
第二天,我拎著一只大茶壺,拿著兩只杯子先到了公園,等了10分鐘后,還不見莎赫瑪出現(xiàn)。正當我推測原因時,只見她抱著好幾本相片簿,步履蹣跚地向我走來。
莎赫瑪仍在哭泣。我起身迎上前去,接過相片簿,放在桌子上,然后與她做了一個態(tài)度誠摯的擁抱。我們倆靜靜地坐著,至少持續(xù)了5分鐘,沒有說一句話。莎赫瑪是一個小個子女性,是一個來自遙遠國度的新移民。我用手撫摸著她的肩膀,讓她盡情地哭泣,當我給她遞紙巾時,發(fā)現(xiàn)她使用的是一塊彩色的手帕。
我們倆邊喝著熱茶,邊瀏覽著相片簿每一頁上的照片。莎赫瑪緩慢地翻著每一頁,并給我介紹照片上她家族的每一名成員。每當莎赫瑪?shù)膬鹤映霈F(xiàn)在照片上時,我們都會長時間地端詳一番。她兒子的照片陳列從嬰兒時代開始,隨著年齡的增加,一幅幅生動的畫面展現(xiàn)在我們眼前:幼兒園的玩耍,小學里的賽跑,中學里的籃球賽、演講,大學的畢業(yè)典禮……她的兒子顯然是家庭之中一顆耀眼的新星,尤其是母親生命中的企盼。他個子高高,皮膚略顯暗棕色,有著電影演員般的英俊。
待到我們合上相片簿的最后一頁時,莎赫瑪已不再哭泣,在幾個瞬間,還偶爾露出自然的微笑,并輕輕地用手抹—下眼角。我們一直沒有談起我在臨終安養(yǎng)院的工作,我也沒有刻意用任何“生動”的語言去安撫她。我只是間或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肩膀,用真誠的目光與她對視一下。我們是兩個懂得悲傷感受的、來自不同文化傳統(tǒng)的女性,在各自生活的某一交叉點,融合到了一起。
我告訴莎赫瑪,如果她愿意的話,請隨時來找我,我們可以成為知心朋友,一起去購物,一起去圖書館、博物院,一起去公園散心,聊天……莎赫瑪表示說她覺得在她最艱難的人生階段能遇到我這樣慈善的長輩,真是一種幸運。她希望能與我成為忘年之交。
隨后的幾天,我們相約去了購物超市、圖書館、咖啡廳、電影院……每到一處,我都耐心地給莎赫瑪介紹當?shù)氐娘L俗、歷史、地理、氣候……
我打心底里相信,莎赫瑪從那天開始,心中的悲痛正在漸漸地消失。大約一個多星期后,我收到了她的一封充滿美好語言的來信:“……感謝你對我的幫助,感謝你對我親愛的兒子表達的興趣和仁慈之心……”
對我而言,最令人欣慰的是,奧特姆說莎赫瑪已經(jīng)不再躲到后屋去哭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