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羅斯東北部最遙遠的地方坐落著一個迷人的冰雪王國——楚科奇自治區(qū),它獨特的極地風光常常令人心馳神往,但同時也因其嚴酷的居住環(huán)境和原始的生活方式而成了一個被世人遺忘的角落。俄羅斯《國家地理》記者帶我們走進楚科奇人的生活,領(lǐng)略那里的美麗與憂愁!
砰!一秒前艾迪克還在愉快地享用著茶和面包,突然間這樣低沉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坝辛?!”這位棕色眼睛的獵人笑道,“是海豹?走,看看去?!?/p>
艾迪克隨手將槍扔在雪橇上,一路小跑到冰塊邊緣。皮艇在水面搖晃,岸邊20米內(nèi)的水面泛著血色,壯麗的白令海就這樣被海豹的鮮血撕成兩半。眼前的一切不由得讓人想起人類求生的簡單法則——要么殺,要么被殺。我問他:“不覺得這些動物可憐嗎?”他反倒驚訝道:“可憐?那我們吃什么?這是傳統(tǒng),這就是生活!”這位身穿傳統(tǒng)毛皮大衣的海邊獵手眼中滿是難掩的興奮。他常常笑,但只要談到他們的生活時,這個48歲的男人就會變得很嚴肅:“楚科奇人愛吃海豹肉,我的五個孩子也是?!?/p>
艾迪克駕著小艇駛近他的戰(zhàn)利品,把它吊在鉤子上,拉到岸邊再拖到雪橇上,沿路留下一條血痕。“今天是個好日子。再等等。不抓上三只我是不會死心的。”他用望遠鏡看向遠處,冷冷的海面泛著點點漣漪,下一個獵物出現(xiàn)了。這里是太平洋和北冰洋的交匯處,距莫斯科上萬公里,捕獵海獸依然是居民們生活的意義。它不僅僅是用來謀生的手段,更是艾迪克心目中精神層面的活法——只有在海中捕獵,他才永遠不會在這遙遠的世界里迷失自我。
在來捕獵的前一天艾迪克交代我該穿什么、帶什么,并允諾早上8點來接我。但早上4點我的手機就響了:“天氣好了!該走了!馬上!”我的抗議無效,因為“天氣好!”就像一句咒語。天氣好,生活才會好。天氣好就可以捕獵海豹,可以放牧鹿群,飛機也可以起飛。否則就只能等待,有時一等就是好幾個星期。艾迪克說:“耐心是獵人要具備的一個重要品質(zhì)?!?/p>
十分鐘后艾迪克駕車來到了我的住處。他生怕錯過好天氣,駕著他的雪地汽車在浮冰群上飛馳。巨大的冰塊或蒙著蓬松的白雪,或透著微藍的瑩光,儼然是北極惟一的主宰者。這里的冬天長達八個月,直到6月才開始短暫的極地夏季。
我們來到了海邊。不過一個小時,我的四肢已凍得不聽使喚。零下20度的刮風天,堪比零下36度。已經(jīng)是四月底了,但真正的春天從未來過。近晌午的時候雪橇上已經(jīng)放了三只結(jié)冰的海豹,獵人的狂熱終于得到了滿足……
傍晚時分我們回到了洛里諾村,這里毗鄰阿拉斯加,距美國圣勞倫斯島和克魯森施滕群島200公里。村子坐落在山上,視野極佳。表面看在這兒生活很艱難,因為時常有暴風雪降臨。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由于北邊火山環(huán)繞,洛里諾村有著讓人嫉妒的氣候,它的無風天比相鄰村落要多得多。在村子里那東倒西歪的木棚下生活著約1500位楚科奇人。艾迪克拿起望遠鏡站到凳子上觀望天氣變化。他斷定:“海上變化無常。天氣不好?!边@位行家里手預(yù)測會有一場暴風雪。果然,夜里暴風雪就來了。
早上5點,狂風的嘶吼中夾雜著奇怪的聲音——不知是哭聲還是呻吟。透過窗戶我看到一個人躺在雪堆里。這是15歲的阿廖沙。他一身酒氣,穿著短襪和薄薄的外套,蜷縮在雪堆里哭泣。他的雙腳已經(jīng)凍僵,我?guī)退讶釉谝慌缘穆糜涡┥希囍鴮⑺銎饋硭偷脚赃叺男∥?。二樓的門半掩著。沙發(fā)上俯趴著一個女人,地板上丟著一個空瓶。阿廖沙撲到她身旁睡了。那天我還送了一個女人回家——喝醉的她找不著自家的大門。前一天他們都領(lǐng)到了救助金,也就有了買酒錢。楚科奇人的生活里不能沒有酒。
“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多了。有的家庭也不喝酒的?!崩蚣緥I是艾迪克一家的朋友,她對此保留自己的看法。廚房的水壺里咝咝作響,屋外是零下20度,刮著風。今天打不成獵,惟一的娛樂就是作客。“我以前喝酒也很兇?,F(xiàn)在我們的生活好過些了。人們看到了希望?!毖矍斑@個柔弱的小個子女人坦承。希望也許正源自2001年俄羅斯商業(yè)大亨、現(xiàn)任英國切爾西足球俱樂部老板羅曼·阿布拉莫維奇的到來,擔任區(qū)長的他以自己雄厚的經(jīng)濟實力讓楚科奇迅速實現(xiàn)了經(jīng)濟騰飛,學(xué)校、醫(yī)院、房屋等生活設(shè)施拔地而起……
“為了我們的新生活干杯!”艾迪克豪氣地說道,轉(zhuǎn)而面向妻子,“薇卡,把裝內(nèi)臟的桶遞給我?!卑峡嗽谲噹炖锓纸夂1?。在微弱的燈光下,他花了三個小時麻利地把昨天捕到的海獸刷洗干凈,內(nèi)臟烘干。艾迪克用烘干的腌海豹腸來代替土豆片。薇卡贊道:“真是美味??!”
學(xué)校里年過半百的值班員搖著手中的鈴鐺宣布下課。不多久走廊上便擠滿了二年級學(xué)生。楚科奇族和俄羅斯族孩子(阿布拉莫維奇任職期間楚科奇州經(jīng)濟復(fù)蘇,不少俄羅斯族家庭遷來了洛里諾村)站成一個圈,跳起了圈圈舞。男生女生一起唱著拍子旋轉(zhuǎn),然后停下來,選出兩個人,用力一推,倆人就撞上了。大伙兒都哈哈大笑,玩得興高采烈。隨著上課鈴聲敲響,斯文的女教師莉季婭微笑著關(guān)上教室門。過了一會,她用楚科奇的問候語向孩子們問好,提醒他們不要忘了自己的根。
第四天暴風雪終于停了,窗外掛著一輪月亮。早上3:30我們出發(fā)前往凍土帶。今天要采訪的第二隊人馬只有兩個人——28歲的牧人卡瓦斯和比他大八歲的妻子麗莎。他倆都穿著毛衣,面帶微笑。麗莎的正式職務(wù)是帳篷女工。他們住在用帆布做的臨時居所里,真正用鹿皮做的帳篷在幾天前被大風吹跑了。
12只狗在帳篷入口處曬太陽取暖。進了帳篷后,我愣住了。麗莎簡單地解釋了一下:“這樣比較方便。狗食在外面煮,我們的飯在這里做?!钡孛娴箍壑鴥蓚€桶。主人坐在桶上,讓我們坐帳子邊上的“沙發(fā)”——雪橇扣過來余出部分鋪了塊鹿皮?!皠e讓風吹著了?!丙惿P(guān)切地說道。雖然帳篷內(nèi)是零下10度,但總比外面暖和些。
他們的兒女都在村里上學(xué),學(xué)會了楚科奇語,跳著圈圈舞,忘卻了帳篷、鹿兒,甚至是凍原。麗莎往茶里倒了點煉乳,嘆道:“沒了他們在身邊感覺很難過,但又沒人能在這兒給他們上課,所以就把他們留在村里了……對不起,我們該打電話了。”
麗莎掀開帳篷,鉆到了帳子里。那兩米長、半米寬的小地方既是辦公室,又是臥室,還是通信處。“卡瓦斯,搖起來!”麗莎叮囑道??ㄍ咚棺健凹茏印鄙祥_始轉(zhuǎn)動手柄?!凹茏印敝傅木褪前l(fā)電機,三個支腳的迷你發(fā)電站,有點像兒童自行車。坐在上邊搖動把手就可以發(fā)電了?!霸僬f一遍!”茲……茲……“我聽不到,瓦利亞,再說——一遍!”與世界通話——其實就是跟附近的養(yǎng)鹿隊和洛里諾村農(nóng)場大本營通訊。麗莎和卡瓦斯每天都要跟這個我素未謀面的瓦利亞和其他人通三次電話。對話內(nèi)容基本就是:“天氣好嗎?你們那邊怎么樣?”麗莎還設(shè)法要到了繩子來修被暴風雪弄壞的帳篷,訂購到了燃料。
除了捕獵海獸,養(yǎng)鹿也是楚科奇人的一項傳統(tǒng)產(chǎn)業(yè)。蘇聯(lián)時期一個養(yǎng)鹿隊能養(yǎng)上5000-8000頭鹿。而現(xiàn)在卡瓦斯總共有不到800頭。有的被狼叼了,有的被盜獵者偷打了去。年輕人很少愿意以放牧為生,而老牧人一個個死去。養(yǎng)鹿的傳統(tǒng)正漸漸消失。
“我們該回去了”,艾迪克對我說道。向卡瓦斯和麗莎道別時,他們送了我們一袋鹿肉。
一個星期的時間我就走遍了這片被冰雪覆蓋的土地。時光的木馬緩慢而寂靜地旋轉(zhuǎn),楚科奇人艱難而又倔強地生活在這被人幾近遺忘的角落里……
[編譯自俄羅斯《國家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