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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眼的貝殼

        2013-12-29 00:00:00朱軍
        人民周刊 2013年3期

        我知道父親和母親沒有一起看過海,也沒有一起揀拾過貝殼。我真的想告訴天堂里的爸爸,見了媽媽一定告訴她貝殼就是有眼兒的,一定不要讓我的“謊言”穿幫。

        我不知道母親為什么要給父親帶點(diǎn)貝殼去,但我知道這里一定有一份屬于父親母親的愛情故事——

        我?guī)赣H出來玩,母親很開心,但我也知道一生勤勞的母親其實(shí)并不向往名山大川,也不向往珍饈美味,在她的心里,沒了父親,什么風(fēng)景都沒有了。

        與其說是讓母親開心,不如說是在了卻自己的心愿。

        父親離去以后,母親身體狀況急轉(zhuǎn)直下,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頓時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我不敢去想,但我似乎預(yù)感到了母親也將不久于人世,我不想點(diǎn)破心里的這張窗戶紙,但面對現(xiàn)實(shí)又十分恐慌,就特別想帶母親出去走走,坐坐飛機(jī),逛逛故宮,登登長城,看看大?!?/p>

        到了父親去世第二年的夏天,母親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大哥終于說服了母親,和兩個姐姐一起陪著她來到了北京。大哥因?yàn)楣ぷ髅?,在北京開完會就匆匆趕回蘭州了。

        那時,我在北京貸款買了一套房子,算是有了一個穩(wěn)定的家。母親到了這里看看這兒,摸摸那兒,臉上總帶著滿意的笑容。那些天,我安排好了臺里的事情,專門陪著母親到處轉(zhuǎn)悠,那些日子應(yīng)該是母親一生中最奢侈的幾天。

        母親從小在河南長大,出嫁后跟著父親轉(zhuǎn)戰(zhàn)西北,來到蘭州,從此便以蘭州為家生活了一輩子,中間只去過一次徐州,50多年就在一個地方生活,即便是蘭州也有很多地方?jīng)]有去過。

        母親一生沒有見過大海,我和兩個姐姐就陪伴母親到秦皇島看海。到了海邊,母親特別開心,她喜歡貝殼,讓我們帶她到海邊揀貝殼。那時8IDL8Do4FYcykne/CSuHuw==的秦皇島海邊治理得非常干凈,早已沒有什么貝殼,倒是有很多賣貝殼的小商販。

        于是,我就悄悄地買了幾串貝殼,將繩子解開,請朋友悄悄扔在沙灘上。到了傍晚,前腳我的朋友去扔,后腳我和兩個姐姐就攙扶著母親去揀,母親開心得像個孩子,一邊一顆顆地揀拾著貝殼,一邊像寶貝似的裝進(jìn)口袋。

        那是我記憶中母親最開心的一個晚上。那幾天,母親的精神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恍惚的情況,有時候早上一醒來,著急地跟我說,爸爸缺東西了,叫她給送去。嚇得我請了北京最著名的精神病醫(yī)生給母親看病。我們?nèi)龅呢悮け荒赣H一口氣揀完了,我又偷偷地去買,拆了線繩就往沙灘上扔,賣貝殼的阿姨看見了,好奇地問這是在干什么?

        我的一個朋友悄悄地將實(shí)情告訴了阿姨,善良的阿姨感動得熱淚盈眶,主動將一大堆還沒有穿繩的貝殼推到我面前說:“孩子,就沖你這份孝心,要多少你隨便拿,全送你。”

        說著阿姨將剩下的半盆貝殼都送給了我,拾掇拾掇東西就收攤了。阿姨說:“讓老太太揀吧,難得老太太喜歡,我趕緊走了,別讓她看見我,你們該露餡兒了!”

        無論我們怎么堅持,阿姨就是分文不要??粗⒁?,我心中一陣感動,古語說得好:“孝子不匱,永賜爾類?!毙㈨樃改甘敲赖拢⒕锤改傅娜藭A得尊重。

        那個海風(fēng)吹拂的傍晚,我感到心里特別舒服……

        母親真的揀了很久,我們?nèi)龅呢悮缀醵急凰龗貋砹?。母親高興地說:“這個海真好,有這么多的貝殼。我多揀點(diǎn)給你父親帶去……”

        聽了這話,我又是一陣顫動,剛好了幾天的母親又開始了囈語,母親拿著貝殼仔細(xì)地研究,突然問我一個朋友:“這些貝殼為什么都有一個眼兒呀?”

        我的朋友就嘻嘻哈哈地哄著母親:“大媽,這大海里的貝殼生來就是有眼兒的?!?/p>

        母親疑惑著,把貝殼用水洗干凈,裝好,當(dāng)寶貝似地拿著,嘴里老是喃喃地說:“我給你父親帶過去?!?/p>

        我不知道母親和父親之間是不是有什么關(guān)于貝殼的約定,也許是一個浪漫的承諾?也許代表只有他們才懂的意義?但我知道,假如有的話,一定是一個遺憾,我知道父親和母親沒有一起看過海,也沒有一起揀拾過貝殼。我真的想告訴天堂里的爸爸,見了媽媽一定告訴她貝殼就是有眼兒的,一定不要讓我的“謊言”穿幫。我不知道母親為什么要給父親帶點(diǎn)貝殼去,但我知道這里一定有一份屬于父親母親的愛情故事——

        在北京的時候,我也借機(jī)帶著母親遍訪名醫(yī),而母親卻總是萎靡不振,茶飯不思,還經(jīng)常神情恍惚。母親來的第三天,我一個朋友邀請我們在一個四合院餐廳吃飯,母親吃了幾口就坐在院子里面乘涼,我就跟著出來和媽媽聊天。一起吃飯的朋友中有一位是301醫(yī)院的林峰大夫,他是一位非常有經(jīng)驗(yàn)的醫(yī)生,他看著母親和我,神情有些黯然。吃完了飯,大家散去,林教授緩慢地說:“朱軍呀,老太太玩幾天就回去吧,也該準(zhǔn)備了,淋巴癌,晚期了……”

        對于林峰大夫的話我似乎早有思想準(zhǔn)備,然而一旦挑明,仍然像天崩地裂一樣地難受,我強(qiáng)打著精神謝過林峰大夫,又整整陪了母親一個禮拜。將母親送回蘭州的那天,我特別害怕,真怕這是和母親的訣別……

        看著飛機(jī)起飛,我的心刀絞一樣地痛,兒女長大成人了,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父親母親也到了風(fēng)燭殘年,這時的兒女能孝敬一下父母是天大的福氣。記得2002年我們制作了一檔春節(jié)特別節(jié)目《我的父親母親》,其中八一電影制片廠的翟俊杰導(dǎo)演說了一句話,讓我深深地感動,翟導(dǎo)的母親還健在,他說:“我一個60歲的人,回家之后還能喊一聲‘娘’,娘還在,還能答應(yīng),這是多么大的幸福呀!”

        我太怕沒有這樣的福氣了。母親回蘭州以后,我就三天兩頭回家,有事沒事看看媽媽。每次離開的時候都憂心忡忡,總怕是最后一回。家里哥哥姐姐、嫂子姐夫們一如既往,家里有什么事情我總是最后一個知道,他們將一切安排妥帖之后才會告訴我,不想影響我的工作。我有點(diǎn)名氣之后,他們絲毫沒有沾光,反而更加操心。哥哥姐姐們在外愈發(fā)注意自己的形象,生怕給我?guī)聿缓玫挠绊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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