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逛臺灣的舊貨市場,離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座臺灣中部地區(qū)最大的舊貨市場,自從我發(fā)現(xiàn)后,幾乎隔三差五去轉(zhuǎn)轉(zhuǎn)。
臺灣的舊貨市場這些年生意很紅火,地攤兒、固定攤兒、臨時的、長期的,有一些甚至是遠從臺北臺南趕過來的,形式很像北京的潘家園。
和潘家園不一樣的是,臺灣舊貨市場里的商品大多是生活日用品。商品的種類也是五花八門,貨色參差不齊。
大概從有人類易物交易開始,地攤兒就成為一種社會商品流通和社交手段中極有意義的文化現(xiàn)象。一個地區(qū)的地攤兒文化最能反映當?shù)氐娘L貌。基于這種想法,在臺灣地攤兒中尋找社會的蛛絲馬跡,是最便捷的。
距舊貨市場不遠的路旁,有家不起眼兒的店鋪,我常路過時向門里張望,總以為是私家領(lǐng)地,多少有些窺探的心態(tài),終于有一天被門里的主家招呼進去,才知道,這里原來是一家經(jīng)營古董和普洱荼的店鋪。和他熟絡(luò)起來,就越聊越開心。原來,他在舊貨市場里也擺攤兒,這很讓我好奇,你家不是有臨街的店鋪嗎?為啥還要擺攤兒呢?
林先生說,現(xiàn)在臺灣不像以前那么容易掙錢了,坐店不如在舊貨市場賣得快,雖然利潤小點,但是錢能轉(zhuǎn)起來比什么都好。
我問他,舊貨市場里都有哪些東西好賣呢?北京的潘家園一到周末人山人海的,成交量可不小。但絕大多數(shù)都是山寨的,一些高仿品可以假亂真。
林先生笑了笑說,那只能說明大陸經(jīng)濟好。臺灣早期也是這樣,那些年我到大陸去收購古董,生意也不錯,要不然哪有今天的家底兒。
我知道他這既是一種自豪更是無奈的說辭,便換了一個話題,問他在舊貨市場什么東西好賣。他干脆說,那我就帶你到處轉(zhuǎn)轉(zhuǎn)吧。
在舊貨市場里轉(zhuǎn)悠時,有個地方人群扎堆兒,我從人縫中看進去,原來是有個壯漢,椎著小工具車臨時擺了個攤。他正在吆喝著賣電動工具啥的。在他的演示下,一件類似手槍鉆的工具,鉆頭處安裝上幾個特制鉆頭,居然能匪夷所恩地在各種不同材質(zhì)的物體上,打洞裁剪,什么酒瓶瓷磚鵝卵石,甚至鐵板鏤花鋼板開槽打孔,簡直是萬能工具。
林先生說,臺灣精于制造工具的巧匠很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
我抽身出來,一邊贊嘆一邊說,我曾經(jīng)逛過火車站邊的工具一條街,里面地攤兒上的工具十分精美也足夠堅固,能在北京的燕莎賽特這樣項級商場里上架。而北京類似的小商品批發(fā)上買到的工具,用不了倆月就報廢了。
林先生也點點頭說,臺灣人由于受早年日據(jù)時代的影響,做工方面絕不敢偷奸耍滑,那樣不只是被師傅們罵,東西做出來也沒人要。
繼續(xù)逛到舊貨市場中間,有一處堆滿書籍的固定攤位。我自然立刻湊了過去,閑看舊書時,驚奇地發(fā)現(xiàn),有大量的文史類舊書在銷售。問攤主還有沒有,她一邊立刻翻找,一邊告訴我,還有很多在家沒帶來。
我?guī)缀鯇⑺v出來的文史類舊書都買了下來,林先生看到我這樣個買法,不禁感嘆,這很像當年我們到大陸搜古董的手法,包場式買走。不過,這些書到你手里,倒真是有了好去處,要不然,這些文化也就沒了。
我忽然想到一個詞,問林先生,你知道大陸的“文化大革命”是怎么回事嗎?
他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說,簡單說,是不是以革命的名義把文化破壞了呢?
“文革”是大陸曾經(jīng)的病。我指了指地上捆好的三摞書說,以前大陸的書籍就是這樣被無情地從書架上清掃出門,文化從書籍上斷層是很可怕的。而古籍善本書籍中,可以彌補后來者的筆誤和誤解。
這是中華文明的承栽體,兩岸都有責任去保護。
林先生點點頭幫我把書放到車上,他長長噓了一口氣說,其實文化的沒落并不能完全歸罪于經(jīng)濟的滑坡,臺灣這些年的發(fā)展也處于推陳出新的時代。過去那些狂熱的頭腦,和不加思索式全球采購的負面影響正在發(fā)酵,現(xiàn)在看來,保留歷史和創(chuàng)新未來,都在較量著并行,一旦經(jīng)濟強勁復(fù)蘇,臺灣仍然會隨世界潮流而再起。
林先生告辭時的這段話,深深讓我反思,大陸現(xiàn)在缺乏的不正是這樣的思考嗎?我掂了掂手里可以制作千般材質(zhì)的工具和三捆舊書,臺灣這個時代的社會縮影,仿佛就在我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