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曾經(jīng)要公廁蒼蠅最多不能超過兩只,許多人覺得這標(biāo)準(zhǔn)太高,但在我們社區(qū)的公廁,卻是基本沒見過蒼蠅的。
這里地理位置優(yōu)越,窗明幾凈,空氣宜人,常有一群老太太集結(jié)在門前曬太陽或者乘涼,聊天或者干坐著。時有某大型超市的班車司機或出租車司機在此停下車來休息方便。
這間公廁的清潔工是兩口子,男的個子不高,長得有點像劉德華,性格靦腆,女的長年梳著麻花辮子,笑起來魚尾紋很多,大眼睛里滿是善意。他們還有一個上小學(xué)的白胖兒子。值得一提的是,他們一家三口就住在公廁的管理間里。早些年,他們也租過500元/月的地下室,條件還并不如這里寬敞明亮,更不用說免交水電費方面的優(yōu)勢。管理間玻璃的內(nèi)側(cè)貼著淡藍(lán)色花紋的墻紙,代替窗簾擋住了外面的世界,那是他們的“家”。
我媽帶小朋友去公園的時候,偶爾也停在這里歇一歇,跟乘涼的老太太們說幾句話。麻花辮很喜歡孩子,她說自己在老家內(nèi)蒙古做過幼兒園老師,很受小孩歡迎。事實的確如此,我家一歲多的小朋友經(jīng)過門口,總要探頭過去看看她在不在,喊幾聲:“姨……姨……”
我媽挺不理解他們兩口子背井離鄉(xiāng)只在京城安心做這樣一個差事,住在地下室或公廁這樣的地方,而且一待就是十幾年,毫無變化。別人做北漂都是希望有一天能夠完成某種夢想,可他們的生活很難有改變。繼續(xù)下去可能是因為沒有發(fā)達(dá),也習(xí)慣了異鄉(xiāng)生活,回不去家鄉(xiāng)了。白胖兒子在北京長大,說一口地道的“京片子”。他們?nèi)叶际前捕ㄏ楹偷谋砬?,很少怨天尤人、憤恨社會不公之類。唯一聽到的一次抱怨是,麻花辮休了5天年假,可惜天公不作美,那幾天一直下雨,除了坐著班車去超市花了六十幾塊錢之外,哪兒也沒能去,怪無聊的。
我媽覺得他們家沒電視,娛樂活動太少,就從家里拿了幾副閑置的撲克牌過去,麻花辮很高興:晚上一家三口閑著沒事都不知道干什么好呢。往后一看見我媽,總殷勤地要把板凳讓給她坐。后來我又讓我媽拿了一些兒童文學(xué)書送給她兒子,再碰見時,就連對我也有了微笑點頭的交情。
有次“劉德華”過馬路倒垃圾,我媽跟他打了個招呼,他笑笑又趕緊往回走:不能站在馬路這邊兒說話,離工作崗位太遠(yuǎn),就算做工時間聊天,會挨罰的。
平時散步經(jīng)過這里,我常常會進去洗個手什么的。那里廁所也很好用,不似地鐵里那種自動沖水的,咄咄逼人的大水流讓人感覺環(huán)境很兇悍。但自從和他們熟絡(luò)了之后,反倒不好意思起來,覺得增加了他們的工作量。麻花辮跟我媽聊天時說起種種心里話,比如最厭煩有些人洗了手之后,揮著胳膊往地上亂甩。地面上如果有水跡,被檢查的人看見了是要扣錢的。一個月工資也就不到2000塊錢,哪里經(jīng)扣啊。
有時她也說起公廁里的種種新聞,有次一個男人進了公廁,一小時不見出來,進去一看,發(fā)現(xiàn)那人把衣服脫光了在里面站著。大概是精神有問題吧,可把她給嚇壞了。還好是白天,還好她和老公兩個人都在。
麻花辮休年假那幾天,她脫了工作服,換上自己的衣服,依舊坐在公廁門口,因為也沒地方可去。代替她值班的姑娘梳著馬尾看上去很年輕,我媽問了句:她年紀(jì)很小吧?言下之意是,這么年輕的姑娘,居然選擇這樣的工作?麻花辮說:也不小了,都28歲了,在老家有兩個孩子,大的都6歲了。
我想起自己也28歲了,于是沉默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