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平

小飯店，兩個外國人坐著吃面條。鄰桌，一個醉漢破口大罵洋人和洋奴。外國人吃完了，回頭向醉漢借打火機(jī)，醉漢立刻住口，送上打火機(jī)。外國人走了，醉漢沖著背影啐了一口唾沫，又開始罵。剛才是罵洋人有錢，現(xiàn)在是罵：“他媽的，兩角錢吃一碗面條，還不如我！”這是小市民式愛國主義的縮影。

剛上車，兩個鄰座的乘客爭行李架，像仇敵。車開了，安定下來了，為了解悶，彼此搭話。其中一位到站了，另一位就從他們曾經(jīng)爭奪過的行李架上幫他搬下行李，送到車門口，如同老朋友。狹小的空間迫使人們競爭，也迫使人們親近。

一個人的錢包被竊了，周圍的人無非有三種心理：一、有限的同情；二、為自己慶幸，因為被竊的不是自己；三、幸災(zāi)樂禍。在同一個人身上，這三種心理往往混合在一起，只是比例不同罷了。

有時候，為了辦成一件聰明事，只好違心干十件蠢事。你干了十件蠢事，人家會贊許你，對你放心，于是你乘勢辦一件聰明事，不等他們明白過來，你再接著干十件蠢事，他們又放心了，就不去追究那一件聰明事了。這就是今日改革者們的處境。

人之常情是喜歡接近成功的人、走運(yùn)的人，而避開失敗的人、倒霉的人。與其說是出于趨炎附勢的算計，毋寧說是出于趨利避害、趨樂避苦的本能。成功者的四周洋溢著一種歡快的氣氛，進(jìn)入這氛圍似乎就分享了他的歡快。相反，失敗者即使不累及旁人，他的那一份晦氣也夠令人感到壓抑了。情緒是會傳染的。每個人自己的煩惱已經(jīng)嫌多了，誰又愿意再去分擔(dān)別人的煩惱呢？

當(dāng)然，我只說人之常情，不包括超出常情的特殊情形。

（林 可摘自新星出版社《何來何往》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