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冬智
《酒徒》是香港作家劉以鬯的代表作,被譽為“中國第一部長篇意識流小說”。因為思想的深邃及樣式的特別,所以先后幾次被改編成影視作品。1995年、1997年,香港電臺電視部拍攝“寫意空間”,先后兩次將《酒徒》改編成電視劇。2004年,導演王家衛(wèi)以《酒徒》為藍本拍攝《2046》。2010年,經過十多年籌備,資深影評人黃國兆推出同名電影《酒徒》?!毒仆健返膸状斡耙暩木幖鹊靡嬗谠^高的文本藝術價值,反過來,影視傳播也為小說的推介做出重要貢獻。但圖像和文字畢竟屬于不同的領域,因而在很多方面仍需進一步探討。
毋庸置疑,再忠實于原著的影視作品與原著之間也會有差異。導演對原著進行改編本身就是一次再創(chuàng)造的過程,影視作品勢必帶有導演的個人印記。而評價一部影視作品的標準也不能以簡單的忠實原著與否來論定。
《酒徒》的改編前后多達四次,前兩次改編成電視劇,純屬寫意性改編。據作家劉以鬯自己介紹,第一次,1995年,節(jié)目全長五分鐘;第二次,1997年,節(jié)目全長半小時。盡管時間較短,但“電視劇拍的很好,改編者有很高的表達能力,能準確掌握電視的特點,做出很好的演繹”。[1]而香港電臺電視部攝制的《酒徒》電視劇,還在1998年獲得第三十屆芝加哥國際電視節(jié)銀獎。將長篇小說壓縮在如此短的時間中進行演繹,實屬不易,如非具有相當高的功力,很難成功。但遺憾的是由于這兩次改編均未在大陸放映,因而從傳播效果上說遠沒后兩次轟動。
2004年,《2046》上映。在這部堪稱華語電影史上耗時最長、變數最多的電影中王家衛(wèi)風格無處不在。如果不是主人公的作家身份和落魄處境,很難把這部電影和小說原著聯(lián)系起來。王家衛(wèi)以自成一體的語言系統(tǒng)、鏡頭方式、敘事手段、時空觀念完成了電影的制作。小說文本充其量只是給導演提供了某種拍攝的靈感,所以,從完成效果上看,《2046》不像是文學作品的改編,更像是王家衛(wèi)電影作品的一次總結和回顧,是對其電影的某種詮釋。
在小說《酒徒》中,主人公本是一個文學修養(yǎng)頗高的作家,但在香港這樣一個商業(yè)社會中,嚴肅文學無路可走,為生計所迫只能放棄理想寫作黃色小說以謀稻粱。然而終究無法徹底沉淪,為逃避現(xiàn)實,只能終日借酒澆愁,周旋在酒色之中。原著中,社會控訴意義明顯,酒和女人成為主人公逃避現(xiàn)實的一種方式。而在與各色女人周旋中,社會對人的壓迫、對人性的扭曲暴露得也更加明顯。而在電影《2046》中,社會層面似乎退居到幕后,主要講述了主人公與四個女子的交往史,電影表現(xiàn)的是當代人孤獨、寂寞、無助的生存狀態(tài),以及對于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思索。為了完成這個主題,導演王家衛(wèi)大刀闊斧對原著進行了刪改,運用一貫擅長的斷裂式敘事模式,將幾個故事由或明或暗的紐帶拼貼在一起,在凌亂、蕪雜或看似隨意的場景中體驗人物或主體的偶然性和破碎感。
2010年,同名電影《酒徒》上映。相對于王家衛(wèi)的實驗性,黃國兆采用了更為保守穩(wěn)妥的方式完成了電影的制作。可以說忠實于原著成為電影《酒徒》的最大特色。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電影版《酒徒》基本上只是對原著進行了亦步亦趨的改編,盡管導演黃國兆盡可能地還原了小說中的場景,甚至不惜冒險將主人公的許多思緒和個人意識通過黑底白字及畫外音的方式得以重現(xiàn),但小說最為人稱道的意識流風格在影像鏡頭中還是沒有得到較好的表現(xiàn)。與原著表現(xiàn)力的突出與主題的深刻相比,電影更像是一篇影像化的文字,充其量只是一中規(guī)中矩之作。
但是,就是這么一部近年來少有的忠實于原著之作,與原著相比還是進行了一些細微的改動。比如,小說中最為精彩的關于文學的某些真知灼見被刻意刪減,出現(xiàn)重外國輕中國文學的現(xiàn)象,主人公身份由文藝高人變成普通愛好者、酒由思想閘門的鑰匙變成徹底的遁世工具等等??傊?,作為不同的媒介,由于根本屬性與表現(xiàn)方式不同,文學作品與影視改編之間還是會有或多或少的差異。
《酒徒》的四次影視改編中,前兩次因電視劇僅在香港上映,產生的影響有限,故本文暫不討論。2004年,歷時五年,拍拍停停,匯聚眾多明星、制造無數噓頭、賺足觀眾眼球的《2046》在千呼萬喚聲中終于與觀眾見面。據稱,《2046》創(chuàng)下了王家衛(wèi)在內地市場的最好成績3000萬元票房。但有趣的是,觀眾對影片的評價卻并不如票房那么直觀。王家衛(wèi)的電影因其一貫的文藝氣息、小資情調而受到廣大白領及文藝工作者的追捧,對每個喜歡王家衛(wèi)電影的人來說,看王家衛(wèi)的電影已不再是一種單純的娛樂和欣賞,而是一種儀式和對所謂詩意的追尋。然而看完《2046》,觀眾和媒體用得最多的詞就是“不知所云”。有網友甚至因此感嘆“電影是用來看,用來聽,用來想,而不是用來懂”[2]的。不僅是觀眾,估計就連導演王家衛(wèi)自己都很難說清楚電影要表達的是什么。但是,就是這么一部讓人“失語”的電影,因導演濃厚的個人敘事風格、雄厚的資金支持與強大的明星陣容等原因仍然引發(fā)了持續(xù)而廣泛的關注。
但是,與其他文學作品改編的電影不同,在關于《2046》的討論中,導演的敘事風格、電影表達的主題以及演出的明星陣容等成為關注的重心,至于原著與電影的比較無論是學術界還是民間論壇鮮少有涉及。這可能與王家衛(wèi)強大的氣場有關,足以讓其電影與劉以鬯的原著平分秋色。
如果說王家衛(wèi)的《2046》是后現(xiàn)代的,那么黃國兆的同名電影《酒徒》則是現(xiàn)實主義的。本著向作家劉以鬯致敬的心態(tài),導演經過十多年籌備,最終以破釜沉舟之勇氣,實實在在地將這部充滿現(xiàn)代反思精神的實驗作品搬上熒幕。電影上映后沒有太多爭議,觀眾看法趨于一致,即電影最大特色是忠于原著,最大的缺陷則是過分忠于原著。因為忠實于原著,所以電影中沒有迂回曲折的橋段,沒有引人入勝的情節(jié),亦無緊張激烈的戲劇沖突。有的是老香港的味道,上世紀60年代文人的情懷,以及南來知識分子漂流異鄉(xiāng)時的內心世界和腦海中的意識流。同樣因為忠實于原著,沉穩(wěn)的鏡頭、大量的字幕、缺乏新意的故事敘述都使得電影與原著相比遜色不少,有生搬硬套之嫌。
盡管相對于小說的成功,電影《酒徒》未必能夠稱得上佳作,但它的出現(xiàn)不論是對原著還是對讀者來說還是具有不可忽視的意義。正如香港影評人舒明所說:“未讀過劉以鬯原作的觀眾,看完電影后會有閱讀原著的沖動,而曾經讀過該小說的人,觀影后也有再一次翻閱《酒徒》的想法。”[3]能做到這一點,導演黃國兆也算一償夙愿、功德圓滿了。
加拿大傳播學家馬歇爾·麥克盧漢曾經說過,媒介發(fā)展的規(guī)律就是新媒介的誕生總是對舊媒介的補救,而非取代。新舊媒體總是相互補充、不斷增生和轉換推進的。這是人類精神生產不同于物質生產的特殊之處。小說《酒徒》的傳播正說明了這一點。
1962年10月18日,《酒徒》開始在《星島晚報》副刊連載。1963年3月30日,全文刊畢。1963年香港海濱圖書公司首次發(fā)行單行本。1979年臺灣版 《酒徒》由遠景出版事業(yè)公司發(fā)行。此后1980年、1987年先后出第二、三版。1985年,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首次將《酒徒》介紹至大陸。1993年,金石圖書貿易有限公司出版香港版《酒徒》。這距第一次在香港發(fā)行單行本已經過去三十年。2000年5月,金石圖書貿易有限公司出第二版。2000年7月,北京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將《酒徒》列入《百年百種優(yōu)秀中國文學圖書》,在北京出版。2003年香港獲益出版事業(yè)有限公司刊印新版。2011年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港臺暨海外華人作家經典叢書,《酒徒》在冊。除單行本外,還時有導讀性圖書問世。
從以上數據不難看出《酒徒》的出版發(fā)行大致呈現(xiàn)以下特點。一,跨度長、范圍廣。歷時半個世紀,主要涉及港、臺、大陸三大地區(qū)。二,近年來,出版發(fā)行頻率明顯加快。20世紀60年代、70年代各一次;80年代出版一次、重印兩次;90年代一次;2000年后出版三次、重印一次。三,文本傳播與影視傳播交互進行。1995年、1997年小說兩次改編成電視劇,1998年,北京作家出版社出版《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名作導讀》,該書列出《酒徒》篇目,并提供精辟的導讀文章。1999年,《酒徒》入選《亞洲周刊》舉辦的“二十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同年,電影《2046》開機。2000年7月,大陸在十五年后再度出版小說原著。11月,北京語文出版社出版 《中外文學名著梗概與賞析——中國小說卷》,其中包括《酒徒》。2003年香港獲益出版事業(yè)有限公司刊印新版《酒徒》。2004年,《2046》全球上映。2010年,黃國兆同名電影上映。2011年,江蘇文藝出版社第三次將原著搬上大陸圖書市場。
通過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小說的文本傳播和影視傳播總是在時間上出現(xiàn)某種關聯(lián)。二者是一種互相影響的關系。影視以其廣泛的受眾面和強大的宣傳攻勢,提高了小說的知名度,擴大了小說的影響,直接帶動了相關圖書的銷售。而圖書則滿足了人們在觀影后深度閱讀的精神需要和知識欲求,為影視藝術的發(fā)展培養(yǎng)了高素質的受眾,從而促進影視藝術水平的提高。作為小說最主要的兩種傳播方式,影視傳播與文本傳播的互動其實就是兩種媒介間相互碰撞、相互借鑒、相互補充的過程,二者共同為小說在大陸、香港、臺灣三地的推廣做出重要貢獻。
[1]劉以鬯.酒徒[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11.
[2]粟米.花樣年華王家衛(wèi)[M].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2001.
[3]舒明.《酒徒》印象:從小說到電影[J].文學評論,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