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

桑巖和同學(xué)去爬山，出了點(diǎn)小事故，左腿小腿骨折了，在骨科醫(yī)院治療。

這是桑巖長這么大第一次因傷住院，看望的人絡(luò)繹不絕，帶著各種營養(yǎng)品和水果。我和老公也輪流值班陪著他，每天想辦法給他做可口的飯菜。

家境富足，這個(gè)時(shí)候更想讓孩子享受到好的照顧。

那天中午，我開了車從家里帶著煲好的冬瓜排骨湯趕到醫(yī)院時(shí)，病房里很安靜，只有桑巖在，老公在我快到時(shí)趕回去處理公事了。

我把冒著熱氣的排骨盛出來，這是桑巖從小最愛吃的，每天都吃不厭。但這次，他卻沒有表現(xiàn)出我熟悉的熱情來，只是看了一眼，然后說：“媽，以后你別給我送飯了，我想吃醫(yī)院的飯菜。”“怎么了？”我有些詫異，“醫(yī)院的飯菜做得那么粗糙，哪有家里的可口？”

桑巖卻并不回答我，又說：“你也別讓那么多叔叔阿姨帶著東西來看我了，好嗎？”

我有些愣怔，看著他——我在這個(gè)13歲男孩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柔軟的憂傷。

我輕輕問他：“告訴媽媽，為什么呀？”

桑巖猶豫了一下，轉(zhuǎn)過身指指旁邊的床位：“因?yàn)槲也幌胱屇莻€(gè)哥哥心里難受?！?/p>

桑巖旁邊的床位，有個(gè)比他大兩三歲的男孩，小腿粉碎性骨折，已經(jīng)住院半個(gè)多月了。我不知道桑巖為什么會這么說，于是我問：“哥哥為什么會難過？”

“因?yàn)椤鄙r說，“你知道嗎？他沒有媽媽，他爸爸在工地上班，沒有時(shí)間照顧他，工地上的人有空就輪流來陪他，但是沒有人給他帶好吃的，他只能吃醫(yī)院的飯。媽媽你看，他的柜子里面都是空的，連一盒牛奶都沒有。可是你們什么都給我買，他看了，心里一定會難受的。以后我和他一起吃醫(yī)院的飯，我陪著他，他就不難過了……”

我的心也不由得柔軟起來，因?yàn)檫@個(gè)13歲男孩的善良。這些天，我只顧著他，心疼他的傷，擔(dān)心著他的恢復(fù)，全力以赴地照顧他，卻忽視了他旁邊那個(gè)受傷的少年和他的處境、他的感受。我忽視了我們對桑巖如此豐富的寵愛，會讓同樣在病痛中孤單的男孩更加孤單，或者會自卑、傷感……桑巖一定是捕捉到了他的目光，那目光中一定流露出了這樣的感受。

可是，我還是不愿意因此委屈兒子。于是我說：“那以后我多做一些，你和那個(gè)哥哥一起吃好嗎？你的那些東西，也可以分一些給哥哥……”

“不好?！鄙r打斷我，“媽媽，這樣他會覺得我們是可憐他，我不想那樣做，如果是我，我也不會要別人可憐。媽，你就讓我吃醫(yī)院的飯吧，挺好的?！?/p>

我的視線忽然就模糊了，然后，我伸出手輕輕擁抱了兒子。我很慚愧，我在這一刻看到了我的自私和狹隘，已經(jīng)是成年人、受過高等教育的我，對于善良的感知還不如一個(gè)13歲的孩子。

桑巖還不懂得太多大道理，甚至不諳世事，但是他本能地知道：善良就是不在病痛面前炫耀健康，不在貧窮面前顯示富有，哪怕只是在一頓簡陋的飯菜面前，也要隱藏手中的美味和豐盛。

那么，我有什么理由不成全他的善良呢！

（周曉瑜 選自《小小說月刊》，201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