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旭

兄弟4個，在父母的眼里，4個孩子，有3個孩子都混出了個人樣，只有老大沒有混出個人樣。父母很少對人提起老大，提起其他3個孩子，父母眼里總是閃現(xiàn)出幸福的光芒，仿佛看到遠處一道絢麗的美景。

看到人家露出羨慕的神色，并發(fā)出嘖嘖贊嘆聲，父母臉上就會露出更加燦爛的笑容。那笑容，好像格外清澈、明媚。

兄弟3人，都在城里有著體面的工作和身份，只有老大還一直在鄉(xiāng)下。據(jù)說老大小時候?qū)W習(xí)一直很好，由于家貧，看到父母壓力大，他小學(xué)一畢業(yè)就輟學(xué)了，從此，開始幫父母上山打柴，種田，什么樣的農(nóng)活都干。

那個頭發(fā)花白的教書老先生，得知老大不上學(xué)了，心急如焚，他連夜趕了過來，對老大說：“孩子，你學(xué)習(xí)很有天賦，繼續(xù)上下去，將來一定會有一個好的前途?。　?/p>

老大眼里滾動著一絲淚花，說道：“謝謝您！家里負擔(dān)太重，幾個弟弟還小，我是老大，要為這個家做出點犧牲?。　?/p>

老先生聽了，不住地搖頭、嘆息。

他很能干，小小年紀，就像個男子漢了。他的那雙手，漸漸長滿了老繭，臉上有了種與他年齡不相稱的蒼桑和憂愁。不過，看到弟弟們學(xué)習(xí)都很好，每學(xué)期都能拿獎狀回來，他的心里像盛滿了蜜。

他一年四季穿著老粗布衣服，像他的皮膚，變得粗糙、黯淡。才十五、六歲，他就已成了家里重要的勞動力。他的話開始越來越少，有時看到弟弟們在燈下認真看書，他投過去深深地一瞥，那目光，滿是留念和向往。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了，兄弟3人先后都考上了大學(xué)，離開了鄉(xiāng)村，在城市里安家落戶。他們的日子越過越好，越來越體面，用他們父母的話來說，他們是混的越來越像個人樣，只有老大混的不像個人樣，丟了他們家祖宗的臉。

他們將父母接到各自家里，父母看到他們的生活過得比蜜還甜，笑得合不擾嘴。不經(jīng)意地提到老大，父母不禁又唉聲嘆氣起來，說他還住在老屋里，40多歲的人了，到現(xiàn)在還娶不上媳婦，只知道砍柴、種田，一分錢也舍不得花，混不出個人樣來。

兄弟們輕輕地嘆著氣，滿是無奈和沮喪。

有一年，老大到城里來過老三家一回。這是他第一次到城里來，家里的農(nóng)活，一天也離開不了，他感到這是他人生最大的一次奢侈。

他帶來從地里收購上來的一小袋山芽。他看到侄子，將袋子里的山芽拿出來給侄子吃。侄子看也不看，他從零食盒里拿出火腿腸津津有味地吃著。

老大尷尬用手撫摸著侄子的腦袋，要抱侄子到腿上坐坐。侄子用力掙脫，說道：“你身上有很難聞的味道！”

老大嘿嘿地干笑著，有種手足無措的樣子。

妻子在廚房里悄悄地問老三：“他晚上睡哪？”

老三想了想，說道，就讓他跟兒子睡吧！

妻子臉一沉，說道：“這怎么行，那不把床弄臟了嗎？”

大概妻子的聲音大了些，老大在外面聽到了，只聽到老大說道：“我就在外面地板上睡一宿，明天一早就趕回去，田里還有許多事，今天來這里，看到你們過的都很好，我太高興啦！”

妻子聽了，尷尬地笑了笑，心里好像一塊石頭放了下來。

夜里，老三輕輕地打開房門，伸出頭，看到客廳里睡在地板上的老大，只見他蜷縮在墻角，一點聲音也沒有，像一只小貓。

第二天天剛亮，老三起床，看到客廳里的老大已悄悄地走了，墻角處，還有他帶來了一小袋從田里收上來的山芋。孤零零的。那一刻，老三心里好像有些失落，眼角不知怎么有了些濕潤。

兄弟在外，很少向人提起家鄉(xiāng)還有個種田的老大。他們?yōu)橛?個在外混得有人樣而感到無比自豪和驕傲，他們從心里鄙視老大混不出個人樣來，影響了他們兄弟的形象。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他們家有3個兄弟在外個個混的像個人樣，他們有時教育自家孩子，不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只有像他家老大一樣，混不出個人樣來。

孩子再看到老大，對家人說：“我看到他長的像個人樣呢，為什么總說他混的不像個人樣？”

“拍——”地一聲，孩子頭上重重挨了一巴掌。只聽到大人嚴厲地說道：“一輩子只是在鄉(xiāng)下種田，就是混不出個人樣?！?/p>

孩子睜著懵懂的眸子望著大人，心想，你不是也在鄉(xiāng)下種田嗎？難道你也是沒有混出個人樣？還有那些在田里勞作的人，都是叫沒有混出個人樣？

不過孩子終究沒有說出口，他怕腦袋上又挨上一巴掌。

有人看見老大，老遠就嬉笑道：“老大，怎么你家只有你沒混出個人樣？”

老大聽了，只是嘿嘿地干笑著，用手摸著已謝了頂?shù)哪X袋。那布滿蒼桑的笑臉上，像個清純的孩子。

當(dāng)?shù)弥洗笕ナ赖南ⅲ值?人一愣，恍惚間想起鄉(xiāng)下自己還有個同胞兄弟。兄弟3人趕到鄉(xiāng)下。一進村子，鄉(xiāng)親們就拉著兄弟3人的手，哽咽地說道：“你們家老大可真不是孬種，冰天雪地里，看到村子里一個七、八歲的娃掉到河里了，他二話沒說，跳進冰冷的河水里將娃子救了上來，可他卻沉入河里，一直到幾天后才浮出水面上?！?/p>

在老大的墳前，兄弟3人長跪不起，他們哭訴道：“我們一直說你沒混出個人樣，其實你活的才是個真正的人樣，如果那事要是我們兄弟遇上，無論如何是不會跳進冰冷的河水里，我們外表活的像個人樣，骨子里卻很猥瑣、孱弱?！?/p>

墳塋上，幾株剛剛長出纖細的狗尾草在輕輕地搖晃著。兄弟們抬起頭，發(fā)現(xiàn)那狗尾草很像老大，他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摘自《當(dāng)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