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軍 謝冬興 彭 森
(1.廣東培正學院體育部,廣東廣州 510830;2.湖南體育職業(yè)學院,湖南長沙 410014)
2012年10月,國務院辦公廳轉發(fā)了教育部、發(fā)改委、財政部、體育總局聯(lián)合出臺的《關于進一步加強學校體育工作的若干意見》,其中明確要求:“積極探索在高中學業(yè)水平考試中增加體育科目的做法,推進高考綜合評價體系建設?!贝艘庖娨怀?,各種爭論紛至沓來。當前,我國青少年身體素質呈明顯的下降趨勢,知識分子的死亡也日趨年輕化,那么,將體育納入高考,是否有助于改善青少年的身體素質,是否能培養(yǎng)青年人養(yǎng)成“每天鍛煉一小時”的良好習慣,提升知識分子的整體素質,這不得不引人深思。在高考的指揮棒下,可能在短期內,青少年的身體素質會有所改善,但當體育也淪為應試教育的產物時,我們試問原本美好的初衷(國民素質的提升)是否還能實現(xiàn)?筆者認為,一個國家國民素質的整體提升并不能單憑高考就能解決,它需要我們從“病”的根源上找原因,徹底轉變人們對“身體教育”的認識。
一個民族文化的形成與當?shù)氐淖匀坏乩?、氣候條件有密切的關系,身體的自然屬性與文化屬性亦相互交織,因而中西方文化在“身體觀”上從一開始就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中國身體觀最根本的特點就是“一本論”,身體被認為是精氣往來運作的系統(tǒng)。中國文化中影響最為深遠的莫過于儒、釋、道思想。[1]儒家中的“身”就意為整個生命、整體人格,都不止是形軀之身,實包括整體生命活動的意思;道家的代表人物老子在《道德經》里也明確地闡明了他的身體觀,“身”非生理欲望之身,而指清靜寡欲之身,講求以精神的修持來養(yǎng)護身體,雖有心神與形軀對立之嫌,但絕非割裂的關系,若從“形-氣-心”身體三層觀來看,則形軀與心神本然相通;佛教則把身體修習不僅用來達到身體性的目標,更重要的是達到所謂的精神目標,就在世者言,佛教是強調身心合為一的整全生命。
西方哲學主流基本上把身體界定為機械性或情欲化的肉軀,與心靈、精神、靈魂對立。柏拉圖要求真正的哲學家“甩掉肉體,全靠靈魂用心眼兒去觀察”,“盡量不和肉體交往,不沾染肉體的情欲,保持自身的純潔”,并斷言“真正的哲學家一直在練習死,在一切世人中間,惟獨他們最不怕死”,“要想獲得純粹的知識,必須擺脫肉體,用靈魂注視事物本身”,在他看來,心是理智之心,靈魂是理性靈魂,心、靈魂管轄著身體、欲望[2]。笛卡爾認為:“身體是一個具有廣延性的實體,心靈則是一個思考著的實體,二者在本體上屬于不同類型,是完全不同甚至對立的實體,肉體永遠可分,而精神不可分?!保?]此后,黑格爾將身心二元論推到了頂峰,他把身體的問題最終劃歸為“絕對理念”的異化結果,人被徹底的抽象為意識和精神,人的歷史被抽象為意識和精神的歷史。但并不是所有的西方哲學家都認為身心是完全對立的,在西方的哲學史中,從古到今都有靈肉統(tǒng)一的影子,現(xiàn)代西方哲學則掙脫了超世與現(xiàn)世的身心二元論,對身心一元論的追求意識高漲。[4]亞里士多德就持靈肉統(tǒng)一說,他認為靈魂與身體是生命實體的兩面,并認為人的靈魂包含植物性、動物性和理性靈魂,后者是人本質所在[1]。
數(shù)千年來,中國文化雖然一直保持著“身心一元論”的傳統(tǒng),但從一開始就對肉身持有輕蔑和否定的態(tài)度,如儒家的“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孔子倡導的“學而優(yōu)則仕”,孟子的“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1]。這種主倡“仁義其教之本”的教育思想影響了中國兩千多年,直到晚晴時期,我國的國門被西方列強強行打開之時方才清醒,在救國強國的道路中開始注意到身體教育的重要性,康有為在《大同書》中明確地提出他的教育觀:“學貴以養(yǎng)身健樂為主?!蓖鯂S先生第一次明確地提出教育要全面發(fā)展,在《論教育之宗旨》中說:“教育之宗旨何在?使人為完全之人物而已?!保?]新中國成立后,我國確立了“德、智、體、美”全面發(fā)展的教育方針,特別是改革開放后,隨著經濟、文化的全球化,對兩千多年來遺留下的文化傳統(tǒng)、教育理念漸漸有所改觀,在重視心智發(fā)展的同時加強了對身體的鍛煉,身體教育才得以平衡發(fā)展,但源自“科舉制度”的當代“應試教育”還在摧殘著知識分子和青少年的身心健康,這不得不引起我們教育工作者的高度關注與反思。
西方的“身體教育”經歷了三個階段:身體教育的興起、身體教育的淪陷與身體教育的復興。古代、初始教育的基本形態(tài)顯示為親身感受、身體力行,以自己的身體與野獸和自然對抗。但人類在長久地與變幻無常的世界打交道過程中,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卑微,并向這個世界謀求妥協(xié),渴望透過現(xiàn)象追求“本質”,因而在教育中大大增加了“科學”、“邏輯學”等課程,身體教育逐漸被忽視。從蘇格拉底、柏拉圖等哲學家們開始就貶低身體,但并沒有徹底否定身體,在柏拉圖的名言中有:“用體操鍛煉身體,用音樂陶冶心靈”。直到“哥白尼—伽利略事件”后,身體教育遭受了致命的打擊,人類的教育學開始一步一步由生意盎然的“身體教育”演化為機械僵死的“知識教育”[6]。近代哲學家斯賓塞在《什么知識最有價值》中論證了科學知識優(yōu)于古典學科,得出科學是最有價值的知識。培根也強調:“知識就是力量”,就這樣“知識教育”以理性的名義借助“科學”的威力雄霸于整個近代教育領域。而身體教育的再次復興是由盧梭挑起的,他在《愛彌兒》中主張的“返回鄉(xiāng)村,返回身體勞動”的思想大大沖擊了“知識教育”。杜威則重新揀起“感覺”“經驗”等詞,他認為:“教育即生活、教育即生長,教育即經驗改造”,給知識教育又一重創(chuàng)。[6]達爾文的“進化論”和弗洛伊德的《釋夢》分別從“物種起源”和“知識、理性”角度對人類的本源進行了解析,徹底打破了人類對心靈和靈魂的無限崇拜。其次,叔本華和尼采作為“理性”主義的反叛者,為身體教育的再次復興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自此之后,“身體”上升,“知識”下沉,現(xiàn)代意義上的身體教育已發(fā)展成關注整個身體的發(fā)展,而不只是關注腦袋的發(fā)展。
多年來,中國體育界圍繞“體育是否等同于身體教育”一直爭論不休,至今仍無定論,那么體育是什么?身體教育是否能與體育劃等號呢?眾所周知,我國古代沒有“體育”一詞,我國第一次出現(xiàn)“體育”這個詞,并為體育概念給出第一個定義的,是在1897年(上海南洋公學招收的師范學生所開設的《蒙學讀本》課程中出現(xiàn)了體育),它直接來源于日本。而日本的“體育”一詞是從歐洲傳入的,最先引進的叫TAUKU,是教育領域身體培育的內容,之后又引進了 Gymnastics,譯作“練體法”、“體術”、“體學”和“體操”,1873年后統(tǒng)稱“體操”。1876年引進了physical education,譯作“體育教育”、“身體教育”和“關于身體的教育”等,后由教育家近藤鎮(zhèn)三簡化作“體育”,1886年成為固定的共同用語[7]。體育傳入我國后,形成兩大派別,一是大體育觀,認為它是一種社會文化現(xiàn)象,是學校體育、社會體育、高水平的競技體育的集合體,而不再屬于教育的范疇。這種把體育看成是一種社會文化現(xiàn)象似乎太過模糊,太過寬泛。二是真義體育觀,認為它是通過身體活動增強人類體質的教育,是體質教育或健身教育的簡稱,不同于身體娛樂和競技運動。其實體育一詞是在歷史沿革中繼承下來的風俗、習慣、制度,是在“歷史因果鏈條”的傳遞作用下的普及、推廣和約定俗成,并不是我們某個人可以界定的[8]。
廣義的教育泛指一切有目的地影響人的身心發(fā)展的社會實踐活動。很明顯教育的對象是人,人和身體之間又具有怎樣的聯(lián)系呢?從學者們的研究中可以肯定,人是以身體為自然載體而具有心智社會屬性的綜合體,正是因為人有思維,而思維的存在必以身體為載體,身體和心靈就不可能完全分離。中國文化中的“身體觀”就是此意,體之不存,何言心智?如果我們把身體教育單純的理解為通過身體活動增強人類體質的教育是否太過狹隘。早期西方的身體觀的根本特點就是“身心二元論”,把這個時期的體育等同于身體教育是可以理解的,但現(xiàn)代哲學的身體觀則強調“身心合一”,此時再將身體教育與體育混為一談,似乎有些牽強?,F(xiàn)代意義上的身體教育就是整個身體的教育,它至少包括智育、德育、體育、美育和勞動教育幾個方面的內容。因而,身體教育的內涵與外延在不同時期并不是一成不變的,體育自然就不可與身體教育隨意的劃上等號。
知識是一個很抽象的概念,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但筆者非常贊同何光國對知識的闡述,他認為知識至少包括以下幾個方面:經驗累積的紀錄、事實組織的系統(tǒng)化、對事實的理解、一種理解的行為或狀態(tài)、人的已知和未知。然而,當今社會人們在工具理性的支配下,普遍認為只要掌握科學知識,就可以完全解決人類生活和生命存在的全部問題,而且“教育=知識教育”的理念早已在人們的內心深處生根發(fā)芽[9]。當人們在一味地追求知識的時候,很多問題隨之而來,如現(xiàn)今許多知識的教學,不是為了提升學生的能力和素質,而是驅動學生為了考試、分數(shù)等而奔波勞累,不斷向功利化衍變。此外,我們學習知識是為了更好地去生活,而當今的知識與學生個體所面對的生活情境和日常生活過分疏離,學生只知道書本上抽象晦澀的理論化說教或考試試題,對自身現(xiàn)實生活中相關的問題認識膚淺,以致在當代高校時不時地就會聽到某某高校的學生不堪重負跳樓自殺。近段時間,頻頻聽到有學生在各類長跑中猝死,為此很多學校甚至是教育部門決定取消長跑這一項目,這樣的教育決策是否正確,真的讓人不敢茍同,難道以后哪一個項目出現(xiàn)問題就把該項目取消嗎?我們是不是更該從問題的本質入手,這類現(xiàn)象的頻發(fā),足以說明青少年的體質在整體的下滑,這對一個民族來說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作為教育工作者,我們應該積極應對所出現(xiàn)的問題,找出問題的根源,而不是刻意的回避。其實,在多年前我國就已經提出了素質教育,強調人的全面發(fā)展,但在應試教育的擠壓下,素質教育一路坎坷,很不樂觀。這就需要教育部門下大力氣改變人們唯知識至上的理念,逐漸認識到身體健康的重要性。
身心關系問題是人類文化自軸心時代以來的基本問題,從古至今人們對它的理解一直爭論不休,形成了數(shù)以萬計的理論,但無外乎兩大類別,即“身心一元論”和“身心二元論”。這兩大類別之間的抗爭,主導了教育的發(fā)展歷程。中西方文化對身體的不同理解形成了不同的身體教育觀。在當今社會,知識教育的魅力似乎從來都沒有消退過,甚至把知識教育直接等同于教育。在這一教育理念的操控下,社會出現(xiàn)了眾多問題,自殺率的劇增,國民體質的下滑。因而,我們必須正視所出現(xiàn)的問題,反思現(xiàn)行的教育政策,打破知識教育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回歸身體教育,使教育朝著注重人的全面發(fā)展的方向邁進。
[1]周與沉.身體:思想與修行[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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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于濤.從哲學角度再認識身體對揭示體育本質的意義[J].上海體育學院學報,2008,32(3):18-20.
[4]汪堂家.多重經驗中的身體—試論身體對于杜威哲學的意義[J].復旦大學學報,2012(4):1-9.
[5]耿之矗.由靜到動:晚清(1840-1904)身體教育的萌始[D].廣州:暨南大學碩士研究生學位論文,2007,6.
[6]劉良華.“身體教育學”的淪陷與復興[J].西北師范大學學報,2006(3):43-47.
[7]韓丹.論我國早期的三個體育定義[J].體育文化導刊,1993(1):24-26.
[8]王學鋒.身體教育與競技運動的哲學思考[J].體育學刊,2007,14(4):12-15.
[9]武旭晶.對知識教育的思考[J].太原師范學院學報,2006(2):128-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