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 劉春暉
在熱鬧的十字街口,擦皮鞋的人,一字排開,騎在簡陋不堪的木箱上,成為城市一道特殊的景致。
一把椅子,兩把刷子,三盒鞋油,幾片暗黑的舊布,就是她們表演的道具。一聲低低的怯怯的“師傅,擦擦鞋”,早已泄露了心底的自卑和無奈。
她們向往城里的生活。但自從來到城市,生活就板起面孔,亮起了紅燈。她們知道,不轉(zhuǎn)動腦子,不揮動手臂,菜米油鹽隨時會打劫肚子,這和從前種田是一個道理。
早出晚歸。擦。擦。
擦亮了一雙雙蒙塵的皮鞋。
擦白了一朵朵飄浮的云彩。
擦靚了一撥撥城里人的日子。
閑暇的片刻,她們有時也羨慕地談起城里人的瀟灑,“好好享受”的念頭也曾在她們的腦子里閃過。只是孩子的讀書費用還是一個巨大的黑洞;只是她們的低保還像一棵剛剛栽下的小樹;只是她們還不想過早地成為兒女的包袱……
每當(dāng)走過她們,我總是懷著一顆虔誠的心停泊下來。是她們不時讓我想起農(nóng)村滄桑的爹娘,讓我重溫“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的詩句。
在人流如織的車站和十字街口,飄動著他們?yōu)t灑的身影。
他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當(dāng)客車緩緩靠近,他們立刻連同精明開過來,掀起一朵朵生活的浪花。
锃亮光鮮的摩托車炫耀著他們的車技,各色各樣的頭盔表達著他們的謹慎。只需一程愜意的旅行,他們便把渴望和喜悅送到家。隨行就市,讓客人領(lǐng)略城里人的誠信和豪爽。
他們是真正的男子漢。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他們曾在外面的世界鍛打筋骨。老父一縷渴盼的眼神,嬌兒夢中的一聲輕喚,把他們拉回了家鄉(xiāng)。
早晨,他們馱出太陽;夜晚,他們馱走星星。他們把家庭的責(zé)任扛在肩上,把生活的方便送給人家。
他們的形象是城市的形象。
他們的品格是城市的品格。
他們是城市的一群耕者。
他們像螞蟻一樣遍布大街小巷,侍弄著現(xiàn)代人漫不經(jīng)心生產(chǎn)的廢物。不論白天黑夜,他們總是準確無誤地扛起城市的責(zé)任。
他們的神態(tài)或者動作,常常牽住我的目光,讓一顆平常心顫起一絲絲漣漪。他們像焦急的失主,搜尋著路面;像呵護寶貝一樣,用掃帚、撮箕把垃圾請進手推的二輪車。他們將垃圾裝運填埋時,路人總是掩著口鼻,像躲避瘟疫一樣,匆匆地逃離。
他們每天與蚊蟲、細菌、病毒打交道,好像機器人一樣,天生就具有免疫能力,天生就不會偷懶發(fā)牢騷。誰知道,他們拿著比超市打工者還低的工資。
城市經(jīng)他們粗糙的手心打扮,就像跟著母親走親戚的孩子,一下子變得光鮮亮麗起來。我看見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臉上掛滿了幸福和自信。
在我的眼里,他們是城市的真正主人。沒有他們,城市永遠不會長成英俊的小伙,或者漂亮的美眉。
上訪的人,像石縫中的草,像被遮住了陽光的樹,他們不屬于強勢群體。
上訪的人,像一枚枚貝殼,被拋灑在生活的沙灘上。
他們不甘于命運的拍打。
他們把一些堂而皇之的念頭揣在懷里,把全家人實實在在的希望揣在懷里,用九頭牛也拉不回的執(zhí)著,踏上漫漫上訪路。
他們隨身攜帶著諸如養(yǎng)老金、征地拆遷之類的權(quán)益問題,像百川歸海一樣匯集在一起。他們有時像一群“憤青”,時而怒發(fā)沖冠,時而權(quán)發(fā)少年般的輕狂,把現(xiàn)實的窗口擂得啪啪直響。
接訪有時就像拉鋸,像拔河,像一場疲勞和無休止的接力賽,像搓揉一堆陳舊的衣服。當(dāng)然,偶爾還得承受暴風(fēng)雨的襲擊。
上訪的人就像牛拉磨一樣,在一圈一圈的輪回中,一步一步走向心平氣和的日子,一環(huán)一環(huán)地解開生活的死結(jié)。
紛擾的社會,也因此一天天走向風(fēng)平浪靜的港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