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俊

經(jīng)過長達390天的孕期后，在南非馬賽馬拉的草原深處，瑪卡分娩下了她的第一個孩子迪露。在迪露滑出產(chǎn)道的那一刻，瑪卡深深記住了迪露身上的斑紋形狀。斑馬的條紋就如同人類的指紋。絕不會有完全相同的，而斑馬辨識親友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便是各自身上不同的斑紋。

隨后，瑪卡從辛苦的母親搖身一變成為勇猛的斗士，因為分娩時散發(fā)的血腥味會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吸引來嗜血的獅子和鬣狗，瑪卡必須阻止這些殺手的捕獵行動，為迪露爭取到5分鐘的寶貴時間，好讓迪露看到自己，記住自己身上的斑紋。

然而，不等迪露睜開雙眼，意外發(fā)生了：一只循味而來的鬣狗出現(xiàn)了，瑪卡不假思索地沖了過去，驅(qū)趕這個會給自己孩子帶來滅頂之災(zāi)的歹徒。而就在這時，另一頭母斑馬卡妙啃著青草從迪露身邊經(jīng)過，迪露剛一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卡妙，于是，迪露下意識地記住了卡妙的斑紋，將“母親”這個身份鎖定在了過客卡妙身上。

當(dāng)顫巍巍的迪露歡天喜地一頭扎向卡妙的下腹，急切地尋找乳頭的時候，卡妙一個跳躍躲開了這份意外的親昵──斑馬是一個非常自私的物種，沒有任何一匹母斑馬會喂養(yǎng)別人的孩子。

但迪露執(zhí)著地如影隨形，鍥而不舍地一次次向卡妙的下腹鉆，卡妙的情緒從詫異變成了惱怒，她輕踢了迪露一腳作為警告，委屈和意外的疼痛使得迪露忍不住慘叫起來。隨著一聲憤怒的嘶叫，趕走了鬣狗的瑪卡回來了，她下意識地沖到迪露面前，惡狠狠地對攻擊了自己孩子的卡妙發(fā)出了警告。

然而，瑪卡的保護卻引發(fā)了迪露更凄厲的尖叫，她掙扎著爬起來，飛快地跑到卡妙身后躺下來，只伸出一個小腦袋探頭探腦地打量──在她心目中，卡妙才是自己的母親。

隨后的局面讓迪露和瑪卡同樣心碎：迪露不停地跑向卡妙的身邊，然后被卡妙一次次踢開，想去照顧迪露的瑪卡又被迪露一次次拒絕……兩小時過去了，瑪卡的乳房漲得生痛，而迪露已經(jīng)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沒有母親乳汁的喂養(yǎng)，她快要撐不下去了。

當(dāng)黑夜終于遮蓋住草原，瑪卡終于有了喂養(yǎng)自己孩子的機會，初生的小斑馬都有夜盲癥，瑪卡終于靠到迪露身邊，將自己的乳頭遞到了迪露的嘴邊。已經(jīng)饑腸轆轆的迪露一口叼住，貪婪地吮吸起來，瑪卡彎下腦袋，舔舐女兒，心頭幸福無比。

然而，當(dāng)?shù)谝皇柟庹丈涞今R賽馬拉大草原的時候，迪露又從昨夜的乖女兒變成拒絕認(rèn)母的“小太妹”。整整一天，她依然不屈不撓地圍著卡妙打轉(zhuǎn)，她怎么也弄不明白，為什么昨夜還溫情脈脈的母親，一到白天就對自己又踢又咬，不讓自己靠近，就像瑪卡弄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女兒死活不肯回到自己身邊一樣。

迪露成了斑馬群里生活得最極端的小斑馬，她往往一餓就是一整天，而且還要承受卡妙的踢打，直到黑夜來臨后，嘴邊才會出現(xiàn)熟悉的乳頭和香甜的乳汁。夜晚的母親和夜色一樣溫柔，她會一刻不停地舔舐著女兒。

黑夜的溫柔彌補著白晝的粗暴，迪露活了下來。她終于開始吃草了，青草中豐富的維生素使得她的視神經(jīng)得到完善和發(fā)育，兩個月后，迪露眼前的夜晚變得清晰，她再也不夜盲了。

于是，當(dāng)瑪卡像以前的每個夜晚一樣靠近迪露，打算給她舔舐身體享受溫情的時候，迪露逃開了──在她心里，只有卡妙才有這個資格，不死心的瑪卡追逐著迪露，但換來的卻是迪露尖厲的叫聲和拒絕的飛踢?，斂ㄕ咀×?，望著女兒在夜色中跑向卡妙的身邊尋求保護，然后再被卡妙一腳踢開，站在一邊發(fā)呆?，斂ǖ男睦?，傳出什么東西破裂的聲音。

從那以后，瑪卡再也沒有過靠近迪露的機會，但不管飲水還是吃草，她都遠遠地站在一邊，癡癡地望著那已經(jīng)烙進心底的斑紋。

迪露依然不去理會瑪卡，直到不久后的一個傍晚，一群饑餓的獅群對斑馬群發(fā)動突襲?？畹谝粋€拔腿就跑，等到嚇蒙的迪露明白自己又被母親拋棄的時候，獅群已經(jīng)形成合圍之勢，將迪露看作了那晚的美餐。

而瑪卡早已學(xué)會了高明的逃命招數(shù)，跑出了危險地帶，可此時卻沒有找到迪露的身影。她馬上反身沖了回去，至于前面有多危險，她都沒想過，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迪露。

瑪卡的沖撞打亂了獅群的包圍圈，迪露終于趁亂逃出，當(dāng)瑪卡用眼角的余光看著迪露逃出后，她自己閉上了眼睛，脫險的迪露聽到身后遠遠地傳來獅群咆哮的撕咬聲，和一個同類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但那慘叫中，卻分明帶著一絲解脫和欣慰。

不知為什么，迪露覺得自己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她情不自禁地淌下眼淚。

也許，用一生換取女兒一滴眼淚，便是這位母親生命中唯一的訴求……

選自《品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