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駐外記者15年，報道過幾次動亂、起義，通常，我都要用好幾天的時間才能趕到事發(fā)現(xiàn)場。不過這一次，坐在伊斯坦布爾的家里，就能一覽無余地觀望土耳其人的抗議示威，真感到有點“另類”。

夜幕降臨，警察在博斯普魯斯海峽附近發(fā)射催淚彈，煙霧飄進了我的客廳。

每晚9點，鄰居都站在窗前，敲著鍋碗瓢盆給示威者造勢。一個女人在窗外懸掛起一幅巨大的土耳其國旗，專門向我熱情地揮揮手。

幾天前，也許是為了再增添點花樣吧，鄰居們決定一齊高唱國歌。

白天，坐在陽臺上，看到大街上的示威者隊伍經過我們小區(qū)的肉鋪，趕往塔克西姆廣場和蓋齊公園。

廣場上，示威者建立起“微型共和國”，有自己的“邊界”。“邊界”是臨時搭建起來的路障，警察不得跨越。

這個“微型共和國”沒有領袖、沒有憲法，但是，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許多學生現(xiàn)在在蓋齊公園內過夜，他們甚至帶來了自己的床墊子。一位老兄更認真，搭起了吊床。

公園內有各式各樣的小賣部，甚至還有一個臨時藥店。許多義工白天撿垃圾、搞衛(wèi)生。

要什么？

以廣場、公園為家的示威者，訴求多種多樣。

一個男人告訴我，他要搞社會主義革命；一位地理老師說，他不過希望和工作單位簽的合同更合理；環(huán)保人士要求政府停止拆除蓋齊公園。蓋齊公園的改建項目也正是這起抗議示威的導火索。

所有示威者的訴求都有一個共同點：反對總理埃爾多安。

一位16歲的學生請了一天假專門來抗議，他說埃爾多安是“獨裁者”；一位年輕的工程師告訴我說，她憎恨埃爾多安，因為他總是對別人的生活發(fā)號施令——生幾個孩子、該吃該喝、不能吃不能喝什么等等。

許多示威者擔心，埃爾多安要強迫他們接受更加保守的生活方式。他們的證據包括，政府最近制定的一項限制賣酒的法規(guī)；限制墮胎；土耳其航空公司禁止空姐涂艷麗的口紅（該項禁令后來被推翻）等。

我的一個朋友說，“我們最大的擔心是，土耳其會成為新的伊朗。”

在外人眼里，這樣的擔心也許很難理解。在伊斯坦布爾一些地區(qū)，你可以輕輕松松地坐在街邊的餐館酒吧、品味一杯紅酒，女人不需要戴頭巾。但是，示威者還是認為，他們的自由面臨威脅。

埃爾多安希望修改憲法，允許土耳其有權力更大的總統(tǒng)。許多土耳其人認為，在埃爾多安看來，這個職位非他莫屬。

注意聽？

埃爾多安可能也覺得他有充分的理由認為自己能在今后多年內繼續(xù)掌權。

10年前，埃爾多安在土耳其打造了一個由宗教派、社會保守派以及感覺被自由主義精英忽視、說教的工人階級組成的新聯(lián)盟。這個聯(lián)盟讓埃爾多安贏得了3屆選舉。他肯定覺得自己對國家的理解要好過那些在大選中敗落、內訌的對手。

很長一段時間，埃爾多安或者跟隨、或者影響著土耳其的公共情緒。他非常理解，土耳其很多人厭煩了猶豫不決的政治領袖。幾年前，在一次達沃斯峰會上，埃爾多安和以色列總統(tǒng)佩雷斯唇槍舌劍、中途退場，贏得國人一片喝彩。

去年9月，埃爾多安領導的政黨內一位黨員曾經告訴我說：“我佩服埃爾多安，他敢于為自己的國家站出來說話?！?/p>

但是在政治領域，掌權10年，也能讓強項變弱點。普世規(guī)則在土耳其好像也很適用：領導在位時間越長，接“地氣”的本能就越弱。

前不久，在伊斯坦布爾更為保守的一個地區(qū)，我發(fā)現(xiàn)，這里的人依然力挺埃爾多安。不過，一位做槍的人也提出了另外一個建議“我喜歡埃爾多安，不過，我認為他應該更注意——聽?！?/p>

但是，聽，不是埃爾多安最顯眼的強項?？偫硐旅畋嚷犈u感覺更自然。他說示威者是搶劫、掠奪者，但是他的一些同僚卻對警察的舉措表示道歉、對示威者表示理解。

迄今，我還沒有碰到任何一個人相信埃爾多安的總理職位受到了威脅，不過現(xiàn)在，他看上去比以前更加與現(xiàn)實脫鉤。

對于一個經選舉產生的政客，這是一個危險的時刻。（編輯/唐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