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應芳
(浙江師范大學圖書館 浙江金華 321004)
杜定友是我國的圖書館學大家,具有濃厚的“愛館、愛書、愛人”的圖書館精神,而這種圖書館精神與他的愛國精神息息相關。青年時代起,杜定友就有著強烈的愛國心,其愛國情懷的結晶之一,就是收集南海諸島資料,編寫《東西南沙群島資料目錄》,并對南海諸島主權歸屬進行考證研究。這在南海諸島和釣魚島問題愈演愈烈的今天,對圖書館工作者如何展現愛國情懷提供了有益的啟示。
杜定友的圖書館人生,始終不離“中國”情結。而他的中國情,融化在辦理圖書館、圖書館學校及圖書館學本土化的具體行動中。大學畢業(yè)后他毅然回到祖國,在艱難的時勢中投身于圖書館事業(yè),擔負起建設中國圖書館學的使命。
1937年7月日本發(fā)動全面侵華戰(zhàn)爭。8月日軍南下轟炸廣州,此時杜定友執(zhí)掌中山大學圖書館工作,在轉移“人”還是轉移“圖書”的爭議中,他力主將藏書轉移至地下室以避轟炸,并在八年抗戰(zhàn)中“固守崗位,與中大圖書生死相隨”〔1〕。同年他用自己發(fā)明的“漢字形位排檢法”編成《中國電報碼》,并將之奉獻給國家的戰(zhàn)時情報通訊事業(yè)。〔2〕1938年,他安排圖書館舉辦“戰(zhàn)時圖書展覽”,展覽涉及中日問題、軍事常識、戰(zhàn)時經濟、防空防毒設備等方面,使民眾了解局勢,提高了戰(zhàn)時生存能力。他編就的《戰(zhàn)時圖書千種目錄》,收錄千余種戰(zhàn)時急需圖書,分抗戰(zhàn)技術、暴敵真像等10大類,60細目,方便讀者參閱。在菲律賓大學邀他講學時,他聲言:“眼見國家多難,如我只身逃避國外,茍存性命于亂世,而我同胞在國內吃苦,于心何忍!我愛中大,我愛中華?!薄?〕辭謝邀請。1938年至1940年間,杜定友領導中山大學圖書館隨校三遷,在戰(zhàn)火紛飛的遷徙途中進行抗戰(zhàn)文藝宣傳,就地排演抗戰(zhàn)話劇;撰寫劇本《最后一滴血》,甚至自編自導“八百壯士”,表現出強烈的抗戰(zhàn)救國熱忱?!?〕抗戰(zhàn)勝利后,中國在收復南海諸島時與列強發(fā)生了主權之爭,而圖書館能夠提供的南海諸島資料卻寥寥無幾。杜定友描述當時情況時說:“西沙群島問題發(fā)生后,讀者紛紛來館索閱參考材料,當時館中僅有《調查西沙群島報告書》及《西沙島東沙島成案總編》二書,內容尚嫌簡略,對于該島史料,尤感缺乏,彷徨無以為對?!薄?〕受此激發(fā),他決心收集和整理南海諸島資料,以滿足讀者需要,維護南海諸島主權。
杜定友收集和整理南海諸島資料與他重視地方文獻工作密不可分。他對我國圖書館事業(yè)的貢獻之一,就是極力主張省市圖書館做好地方文獻整理工作。杜定友很早就關注地方文獻的收藏和研究,1930年發(fā)表《省圖書館與省政府》一文,著重論述省圖書館應該收集地方文獻以輔助省政府的治理和建設?!?〕在其領導下,廣東省圖書館搜羅大量地方文獻并加以整理,編制了如《廣東方志目錄》、《廣東族譜目錄》、《廣東史料善本圖書提識》等等。在收集整理過程中,杜定友逐漸形成了關于地方文獻工作的基本理論。后來,他的《地方文獻的搜集整理與使用》一文對地方文獻工作的內容做了較全面的論述。他認為:“地方文獻是指有關地方的一切資料,表現于各種記載形式的,如:圖書、雜志、報紙、圖片、照片、影片、畫片……手稿、薄籍等等。凡有歷史價值的,即‘斷簡另篇’,‘片紙只字’,也在收集之列?!鼻摇暗胤轿墨I應包括三部分:史料、人物、出版”,特別是史料,是“關于本地方的一切情況的記載,包括過去的和現在的。如:史地、文教、經濟、政治、語言、文學、風俗、生產、建設等等……”〔7〕杜定友對南海諸島資料的收集,就是在這一理論的指導下進行的。
總而言之,正是在愛國主義情懷和整理地方文獻熱忱的雙重影響下,杜定友開展了收集、整理南海諸島資料的工作。
1946年,廣東省成立西南沙志編委會,杜定友任會長,主持收集南海諸島資料的工作。杜定友所收集的南海諸島資料,是在省圖書館現有資料的基礎上。先是得到友人G.ROS先生所收藏的西沙群島資料12輯,日報及雜志論文剪貼資料117件;又獲臺灣省立圖書館所贈影印資料45件(并有若干東南沙材料),臺灣大學贈31件,共計300件;又收集關于東沙群島之資料51件,南沙群島資料108件,共計500多件?!?〕其中以中文為多,外文次之。資料收集大體完畢后,旋即于1947年6月在廣東“西南沙群島物產展覽會”上一并展出,包括東西南沙群島圖書、文件資料達380件,在當時引起很大反響。當時《大光報》記者金光有如下評價:“入門遇了杜定友先生。和他們談了很多關于書籍研究的事,我佩服杜先生的讀書精神,他把古今中外書籍有關于西南沙群島的都翻遍讀過……杜先生這樣讀書,對國家疆土的保衛(wèi),有如大將的用兵。”〔9〕這段話充分肯定了杜定友對南海諸島資料收集的全面性和重要性,尤其“對國家疆土的保衛(wèi),有如大將的用兵”一語,準確道出了杜定友此舉對維護國家主權的貢獻。不僅如此,杜定友在搜集資料的同時,以一個圖書館學家的專業(yè)眼光對其進行了整理。1948年該成果以《東西南沙群島資料目錄》為名結集出版,受到廣東省人民政府和研究者的高度重視,至今仍是證明南海諸島主權屬于中國的重要文獻之一。
根據杜定友的理論,地方文獻應重視“圖”的收集,也不拒其它各種記載形式。故南海諸島資料含有不少地圖,包括專著、雜志、檔案、抄件、影本、報紙等(詳見下表)。
(注:表中的“其它”,是指缺失和歸類不詳的資料)
具體有:專著94件,占總數的17.5%;地圖24件,占總數的4.5%;雜志122件,占總數的22.8%;檔案35件,占總數的6.5%;抄件4件,占總數的0.7%;影本2件,占總數的0.4%;報紙245件,占總數的45.7%;其它包括缺失和歸類不詳的資料10件,占5.4%。其中,地圖占有不少數量,說明地圖資料對體現南海諸島主權的直觀性和重要性;而報紙剪貼幾乎占了該目錄的半壁江山,多是中國人對南海諸島的考察、游覽、巡視、抗議等新聞報道,這些報道有力地證明了南海諸島乃中國領土的鐵的事實。
在長期的地方文獻工作中,杜定友積累了豐富的經驗。他將地方文獻工作分為收集、整理和使用三個密切相關的環(huán)節(jié),而整理環(huán)節(jié)主要包括分類和編目。杜定友認為,地方文獻的編目不應照搬已成型的現代圖書分類法,而應按照地方文獻的主題靈活處理,其對南海諸島資料的分類編目就是循著這些原則展開的。
《東西南沙群島資料目錄》分為4大類,26小類,共536目。大類包括一般論著、東沙、西沙和南沙4種;小類包括輿圖、南中國海、中越界務、七洋洲、東西南沙、東西沙、西南沙、西南沙物產展覽、地志、交涉、海產、礦產、主權、調查、建設、鳥糞和漁業(yè)等26類。各目資料以中文、日文、西文為序列出,并酌情按照出版日期排列先后。這種“大類——小類——目”的三級分類模式,層級分明,條理清晰,一目了然,大大方便了讀者的查閱。
對于編目,該書循著先列書名(或篇名),次列著者,再列出版日期,最后為出版者的順序進行。雜志論文則特地注明卷期、出版日期及所在頁數,便于讀者查閱。尤為可貴的是,對于坊間難覓的重要古籍,則直接摘錄有關原文,以供參考。如第33目:“《島夷志略》一卷,汪大淵(元),光緒十八年(一八九二)順德龍氏知服齋叢書本,頁二六?!逼湔娜缦?“‘萬里石塘’,石塘之骨,由潮州而生,迤邐如長蛇,橫亙海中,越海諸國,俗云萬里石塘,以余推之,豈止萬里而已哉,舶由玳嶼門,掛四帆,乘風破浪,海上若飛,至西洋,或百日之外,以一日一夜行里計之,萬里曾不足故,原其地脈,歷歷可考,一脈至爪哇,一脈至渤泥,及古里地悶,一脈至西洋,遐昆侖之北……”〔10〕這段珍貴的摘錄,清晰地記載了中國古籍中對南沙群島(古稱“萬里石塘”)版圖的描述。
南海諸島是中國南海中的數百個由珊瑚礁構成的島、礁、淺灘、沙洲和暗沙的總稱。依其位置不同分為東沙、西沙、中沙和南沙四大群島。其中東沙群島由東沙島和附近幾個珊瑚暗礁、暗灘組成;西沙群島由永樂群島和宣德群島組成,是南海航線的必經之路,戰(zhàn)略位置非常重要;中沙群島由20多個暗沙和暗灘組成;南沙群島是我國位置最南、分布范圍最廣、島嶼最多的群島,主要島嶼包括太平島、南威島、中業(yè)島、鄭和群島、萬安灘和曾母暗沙等,其中曾母暗沙是中國領土的最南端。
南海諸島爭端主要是針對西沙和南沙群島而言。20世紀30、40年代,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一度被法國和日本列強所侵占。1930年,法國軍隊占領南威島;1933年,又占領了太平島、安波沙洲、北子島、南子島、南鑰島、中業(yè)島、鴻庥島和西月島八個島嶼。當年7月,法國政府正式宣布占領以上南沙九島,引起中國政府和人民的強烈抗議,但由于當時中國時局混亂,國力衰微,抗議無果而終。1939年,日本取代法國占領南沙群島,且一并將西沙群島據為己有。1945年日本投降后,根據《開羅宣言》和《波茨坦公告》,日本應無條件歸還之前竊取的所有中國領土。1946年,中國政府派官員接收了西沙群島和南沙群島,并設主權碑,兩大群島又回歸祖國。但法國政府竟向中國提出抗議,認為法國早在1800年就已派兵進駐西南沙群島,而中國晚至1907年方才宣布擁有,故西南沙群島屬于法國。這就是所謂的“南海諸島之爭”。
受“南海諸島之爭”的刺激,杜定友隨即大量收集南海諸島資料,編撰《東西南沙群島資料目錄》,并對中西南沙群島的主權進行考證。杜定友指出,外國侵略者之所以否認西沙群島屬于中國,是因他們認為“西沙”之名在中國古代歷史文獻中無證可考。為了駁斥這一謬論,杜定友引經據典,對“西沙”進行了詳細考證。他指出:
“查《中國坤輿詳志》有‘The Paracel or T'sihchou(seven islands)……’一語,(杜定友)按:T'sihchou,即七洲之譯音。查鄒代鈞《西征紀程》曰:‘……測處西北至萬州岸一百一十四里,東南二百余海里中,有巴拉賽爾群小島,小者僅拳石灣環(huán),散列海面,約方二百里,上僅生草木,中間亦有寄椗處,即《海國聞見錄》所謂千里石塘。(杜定友)按:巴拉賽爾,即西沙之英名?!瘡筒椤逗勔婁洝分^:‘七洲洋在瓊島萬州之東南,凡往南洋者,必經之所……,風極順利,亦必六七日始能渡過……偏東則犯萬里長沙,千里石塘?!薄?1〕
“復查《島夷志略校注》曰:元史史弼傳,以萬里石塘與七洲洋連稱,鄭和海圖瓊州獨豬山(Tinhao)海上有萬里石塘嶼,荷氏以為Maccelsfield bank……。(杜定友)按:Maccelsfield近定名為中沙。又按《元史》卷一六二《史弼傳》曰:‘至元二十九年(一二九二)十二月,弼以五千人,合諸軍,發(fā)泉州,風急濤涌,舟掀簸,士卒皆數日不能食。過七洲洋萬里石塘,歷交趾占城界?!植椤多嵑秃D》,‘有石塘萬里石塘,石星石塘,七洲獨豬山,鳥豬門等在瓊州之南。’又查《海錄》曰:‘萬山,一名魯萬山,廣州外海島嶼也……,凡南洋海艘俱由此出口,故紀海國自萬山始,既出口西南行過七洲洋,有七州浮海面故名?!蛑咧荨癁槿簫u,其海面為‘七洲洋’。至七州是否西沙,則《中國殖民史》于節(jié)錄《史弼傳》時,‘七洲洋’之后加(paracel西沙)‘萬里石塘’之后加(Maccelsfield)諒亦根據上述種種加以確定?!薄?2〕
以上面所引數條文獻為證據,杜定友認為,這里“七洲(洋)”,就是指“西沙”。由于《元史·史弼傳》把“萬里石塘”與“七洲洋”連稱,外國人節(jié)錄這段史料時,以為“七洲洋”與“萬里石塘”同指西沙群島,所以英文《中國坤輿詳志》將“巴拉賽爾”誤認為是“西沙”。實際上,“巴拉賽爾”是中文《海國聞見錄》中的“千里石塘”,它是另一個群島,而非西沙。澄清了這一點,杜定友便指出,如果知道“七洲(洋)”是“西沙群島”,就可知道“西沙”偏東面還有“萬里長沙”和“千里石塘”二群島。
杜定友又考證了“萬里長沙”和“千里石塘”的最早史料記載:“查《諸蕃志》海南條載:‘貞元五年(七八九)以瓊為督府。今因之……至吉陽乃海之極,亡復陸涂,外有洲曰烏里,曰蘇吉浪。南對占城,西望真臘,東則千里長沙,萬里石床。渺茫無際,天水一色,舟舶來往,惟以指南針為則。晝夜守視為謹,毫厘之差,生死系焉!’”〔13〕他加按語說:“‘千里長沙’,‘萬里石床’,似為萬里長沙、千里石塘之通稱,系中西南沙一帶之島嶼;這一記載最早見于唐代”。
現在看來,杜定友在南海諸島資料整理及研究方面最大的貢獻,就是考證了七洋洲即西沙群島,而萬里長沙、千里石塘,即中沙群島和南沙群島;并考證了西沙群島、中沙群島和南沙群島早在唐代貞元年間就歸中國管轄,至宋、元時期三大群島已歸入中國版圖之史實。這一考證有力地駁斥了侵略者的謬論,而且直至現在它仍是用來證明南海諸島主權歸屬中國的極其重要的歷史依據。
愛國是每個國家公民應該具備的德行。然而不同時代、不同個人表達愛國情懷的方式各異。杜定友的愛國,是與愛圖書、愛圖書館和愛中國圖書館事業(yè)融為一體的。青年時期,他不慕國外優(yōu)越的工作條件,懷揣建設中國圖書館事業(yè)的夢想,回國后以一腔熱情奔走四方,宣傳呼吁建立新型圖書館。在幾十年的圖書館實踐中,他處處以“中國化”為鵠的,打下了中國圖書館學的基礎??箲?zhàn)時期,他與中山大學圖書館生死與共,不顧生命危險搶書、護書、轉移圖書。在危難關頭,他發(fā)揮自己在漢字排檢法之特長,為國家編寫《中國電報碼》;并舉辦戰(zhàn)時圖書展覽,組織抗戰(zhàn)文藝宣傳,他以一個圖書館工作者的身份為抗戰(zhàn)貢獻了自己的一份力量??箲?zhàn)后,為保衛(wèi)南海諸島主權,他收集大量有關南海諸島資料,并以專業(yè)方法對其進行分類編目,通過豐富的歷史文獻和事實考證了南海諸島自古以來就是中國固有領土,南海諸島主權屬于中國,駁斥了有關國家妄圖侵占我國領土的行徑,為我國對外交涉提供了有力支持。更值得一提的是,他并未讓這些歷史資料塵封于圖書館的茫茫書海中,而是主動舉辦有關南海資料的公開展覽,讓普通民眾直觀地感受南海諸島主權屬于中國的鐵證,對大眾進行愛國主義教育,激發(fā)人們的愛國主義力量。由此可見,杜定友的愛國主義體現于立足本職崗位、立足專業(yè)分內的一系列積極行動。其愛國主義情懷和行動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在釣魚島和南海諸島主權爭端風起云涌的今天,圖書館工作者是否也應該向杜定友學習,收集并舉辦釣魚島和南海諸島的資料展覽,向讀者普及相關知識進行愛國主義教育,以實際行動表達圖書館人的愛國主義情懷!
(來稿時間:2012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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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張世泰.圖書館學家杜定友先生.錢亞新等整編.杜定友先生遺稿文選(初集).南京:江蘇省圖書館學會,1987:246
5,10-13.杜定友.東西南沙群島資料目錄.廣州:西南沙志編纂委員會印,1948:54,4-5,61,62,61-62
6,9.王子舟.杜定友和中國圖書館學.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2:124,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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